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张光生抬起胳膊指指东岸,解释道:“主家是一个姓徐的宁波人,打小就跟他父亲来上海做豆货买卖,买卖做的很大,便打算在上海安家落户。可城里寸土寸金,哪有这么大地方给他盖宅院,后来就跟本地人买下这块地。
他买下这几十亩地那会儿,英吉利人租借地的地皮不大,听同乡们说就县城北门外临黄浦江那一片,也就六十多亩;道光二十六年,英吉利领事觉得之前租借的地方不够用,就找是时任道台宫慕久交涉,又租借了好多地,南至洋泾浜,北至李家庄,东至黄浦江,西至界路,从原来的六十多亩,一下子变成了八百三十多亩。”
“后来呢”韩秀峰好奇地问。
“后来没过多久,好像是道光二十八年,英吉利换了个领事,他一到任就去找时任道台麟桂交涉,把北界扩至吴淞江口(苏州河)岸,西界从原来的界路一直扩到您身后的这条河。西南一直扩到周泾,南边还是以洋泾浜为界,从八百三十多亩一下子变成了两千八百多亩!”
“从六十多亩扩至两千多亩,洋人是得寸进尺!”
“谁说不是呢,洋人要多大地盘就给多大地盘,宫慕久和麟桂丧权辱国!”
韩秀峰深以为然,想想又问道:“这么说河这边是华界,河对面就是洋人的租界”
张光生苦笑道:“对岸就是洋人的跑马厅和洋人修的大马路,洋人不光在对岸跑马,不光在对岸玩那种抛球,洋和尚还隔三差五跑这边来传教。主家虽是做买卖的生意人,但不是洋行的那些连祖宗都不要的买办、通事,不堪其扰,好不容易把这宅子建好都不愿意再住了。”
“原来如此。”韩秀峰点点头,下意识转身朝东岸望去。
张光生想了想,又无奈地说:“听主家说英吉利人好像嫌现在的租界还不够大,让手下的买办找过他好几次,想买这宅子和宅前的这二十多亩地。周围的百姓几乎全卖了,就他没卖,他说就算宅子和这二十多亩荒废掉也不会卖给洋人。”
“有骨气!”
“光他有骨气没用,现而今的道台和县太爷没骨气,不止一次帮洋人找过他,他都不晓得能顶多久。”
“是啊,光他一个人有骨气也没用。”韩秀峰不想再聊这个话题,轻叹口气走进院子。
本以为大头和苏觉明在里面收拾东西,没想到二人不但在花厅里,而且一见着他就拿着一块纸包着的像是点心模样的东西,迎上来兴高采烈地说:“四哥,你闻闻,这东西可香呢!”
“这是啥”韩秀峰下意识问。
“我也不晓得,正想问你呢,到底能不能吃”
不等韩秀峰开口,张光生便忍俊不禁地说:“这是洋皂,沐浴用的,不能吃。”
“沐浴不就是洗澡吗”
“对对对,就是洗澡用的。”张光生接过香皂,拆开包在外面的纸,一边作势在身上擦,一边解释道:“洗澡时在身上抹抹,搓搓,揉揉,就会起好多泡泡,再用水把泡泡冲掉,不但能把身上洗得干干净净,能让人神清气爽,洗完之后身上还有香味。”
“这么说是女人用的!”
“男人一样能用。”张光生晓得他们没见过这些,放下洋皂又拿起一个锡盒,小心翼翼打开,举到韩秀峰面前:“四爷,这是牙粉,是用来刷牙漱口的。对了,那边不是有几个小刷子吗,您再洗漱时就用小刷子蘸上牙粉,就像我这样,多刷几下,牙就干净了。”
“有点意思,”韩秀峰接过闻了闻,又看着圆桌上的一堆洋货问:“那些是做啥的”
“这是洋火,”张光生拆开一个纸包,取出一个方纸盒,打开抽出一根火柴,在盒边上一划,只听见嗤一声便燃气一朵蓝色的火焰:“四爷,就这么简单,用这个引火比火镰方便多了。”
韩秀峰忍不住放下牙粉,接过火柴,也试着划了一支,没想到一划就着,不禁笑道:“是比火镰方便,闻着里头应该有硝,这洋火不便宜吧。”
“对普通百姓自然不便宜,对您这洋火真算不上什么。”张光生笑了笑,又解开几个包装精美的纸盒,如数家珍地介绍:“四爷,您在京城做过会馆馆长,自鸣钟您一定是见过的,这是洋表,就是小号的洋钟。”
“洋人的怀表,这我见过,不过这洋表可不便宜。”
“这是同乡送给我堂哥的,一共送了两块,我堂哥带走了一块,走前特意交代把这块送给您。”
“不是花钱买的”
“四爷,我敢骗您吗”
“好,既然不是花钱买的,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抗风洋灯,不过在上海叫马灯,这是洋油,我帮您添上。您瞧瞧,把这个盖儿拧开,把洋油灌进去,再把盖儿拧上。这水晶罩是可以打开的,觉明,劳烦你把洋火拿来……
”张光生教众人怎么点马灯,又指着满桌子的洋火道:“这些全是女眷用的,有洋人的胭脂花粉,还有洋人的机制洋针。四爷,您瞧瞧,针杆多细,多光滑多坚硬,针尖锐利,缝制起衣裳来比我们的土针好用。”
张光成不光
第四百章 有没有王法?
来时雇的沙船虽是在通州登记注册的,船主也是通州人,但船平时并不怎么回通州。
之所以能在通州雇到,是因为船在海上航行了一年多本就要修了,船主又在商船会馆接到一单把通州产的棉花和土布运往山东,再从山东运豆货来上海的买卖。干脆让船先去通州,毕竟在通州修要比在上海修便宜,并且修好之后就能运上货去山东。而再有二三十天,货主就能把棉花和土布采购齐,船老大要赶回通州把船修好,不可能在上海等。
正因为如此,潘二让一起来的二十多个老泰勇营兄弟在码头边的客栈安顿下来,便同陆大明、梁六、陈虎一道进城。本打算先去商船会馆问问,没曾想走到城门口不但遇上几十个乡勇,而且发现衙门悬赏捕拿人犯的海捕文书竟贴了几十张。
“哪来这么多逃犯的,我在泰州那么年,见着的悬赏告示加起来也没这么多!”陆大明觉得难以置信,禁不住朝坐在不远处茶馆里喝茶抽大烟的乡勇望去。
“潘掌柜,我看扬州失陷前也没这么多逃犯。”梁六同样觉得奇怪。
“上海是大码头,江洋大盗自然不会少。”潘二不想被门卒和那些乡勇误以为是逃犯,领着三人接着往城里走。
城里比城外还要繁荣,到处是商铺,街上全是人,不过听口音大多是福建和广东一带的。
陈虎不识字,见前头又有个大宅院,又有不少穿着号衣的汉子行色匆匆进进出出,好奇地问:“潘掌柜,这又是什么衙门,上海哪来这么多衙门的”
潘二抬头看了看,回头笑道:“这不是衙门,这是福建会馆,刚才那几个大门脸儿一样不是衙门,一样全是会馆。”
“会馆”
“就是外地商人在这儿落脚的地方,上海不愧是大码头,连会馆都比泰州多,比我们巴县老家也多。不过跟京城是没法儿比的,京城的会馆那才叫个多呢。”
“有没有您老家的会馆”陆大明忍不住问。
“这我哪儿晓得。”
“要不要找个人问问”
出来这么久,潘二有些想家了,不禁笑道:“问问也行。”
韩老爷人是很好,可韩老爷办完差事就要从上海回四川老家,陆大明吃一堑长一智,不敢再跟之前那样相信外人,打定主意今后就跟着潘二混,停住脚步环顾了四周,见前面弄口有个算命的,立马跑过去掏出几个铜板,帮潘二打听起来。
算命先生接过铜板,抬头看着他们四人,用带着浙江口音的官话喃喃地说:“几位客官,城里城外的会馆是不少,光我知道的就有三山会馆、楚北会馆、商船会馆、湖州会馆、江西会馆、浙严会馆、福建会馆、兴安泉漳会馆、广东嘉应州公所……唯独没听说过四川会馆,别说没听说过,连四川人都没见着几个。”
四川人不太愿意出远门,上海没四川会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潘二拱手笑道:“我们就是随便问问,谢了。”
“这位客官,我看你印堂发黑……”
“今天没空请您看相,这印堂就让它先黑着吧,等忙完眼前事再来请您算算。”这样的江湖骗子潘二在京城见多了,不等算命先生说完就领着陆大明等人接着往前走。
沿途问了几次路,刚搞清楚去商船会馆应该怎么走,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叫,紧接着整条街上的人都纷纷躲避。
潘二不想惹事,刚把陆大明三人拉进左边的茶馆,就见十几个被打鼻青脸肿的乡勇往这边逃,而持着砍刀和棍棒追打他们的那些人居然也是穿着号衣的乡勇,一边追打着一边用怒骂,全是南方口音,一句听不懂。
茶馆伙计担心被殃及池鱼,一边忙不迭上门板,一边急切地说:“劳驾几位客官让让。”
“哦,不好意思。”潘二不敢再看热闹,回头看看发现正好有一张空桌,干脆走过去坐了下来。
在茶馆里躲避的有不少像他们这样的外地人,纷纷跟掌柜和邻桌的茶客打探究竟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一个本地的老学究放下茶碗,忧心忡忡地说:“二月里,长毛不是占了江宁吗,上海的兵全被调去打长毛了,‘爽官’既担心长毛来犯,又担心宵小犯上作乱,情急之下就招募乡勇,举办团练。”
“可乡勇怎么会跟乡勇打起来了,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械斗,还有没有王法”一个听口音像是山东一带的商
第四百零一章 嘉定不太平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张光成刚陪苏觉明和余三姑出去买柴米油盐,小伍子就带着两个身穿清布长衫的儒生到了。一位是“日升昌”上海分号的掌柜吴广兴,一位是日升昌的账房先生伍德全,也就是小伍子的堂叔。
二人一进门便要磕拜,韩秀峰连忙扶住,一边示意任钰儿赶紧去沏茶,一边笑道:“秀峰来此的事没几个人晓得,二位无需多礼。”
“韩老爷放心,小伍子已经跟我等说了,老杨的信我等也收到了,您的事就是小号的事,您来此的消息我等绝不会泄露出去。”
“这就劳烦二位了。”
韩秀峰不想也没必要跟他们绕圈子,从内袋掏出汇票,微笑着递了上去:“吴掌柜,伍先生,有泰州分号杨掌柜的书信,还有小伍子作证,这四万五千两银子用不着秀峰等七天吧。”
吴广兴双手接过汇票,仔仔细细看了看,随即放下汇票拱手道:“韩老爷这是说哪里话,您公务繁忙,吴某岂敢让您等。今天来不及,明天上午也不一定能赶上,明天下午兑现,您觉得怎样”
“韩老爷,这可是四万多两,柜上一时半会儿真没这么多,您能否给小号半天”伍德全也拱手问。
“不急这一两天,只是我不想兑现银,而是想兑银元,洋人用的那种银元。”
“要是三五千两,兑就兑了,可这是四万多两,小号一时半会间真没那么多,韩老爷,您能否宽限小号三天”
“刚才不是说过吗,不急这一两天。”
“谢韩老爷体谅,我等一回去就抓紧办。”
“那这汇票……”
“您先收着,等三天之后给您把银元送来,您再把汇票给吴某。”
“行,那我就先收着。”
吴广兴不但晓得眼前这位是来买枪的,也晓得眼前这位买完枪就要回四川,不禁问道:“韩老爷,您接下来有何打算吴某来上海满打满算已七年,多多少少也认得几个人,如有用得着吴某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韩秀峰等的就是这句话,笑看着他问:“吴掌柜,你们平时跟洋行打不打交道”
“实不相瞒,小号的主顾不少,跟洋行洋商打交道却不多,不过洋行的买办和通事倒是认得几个。”
“有没有办事可靠的”
“韩老爷,给洋人办事的那些人再可靠又能可靠到哪儿去不是吴某在背后说人坏话,那些个买办通事无不唯利是图,一个比一个刁滑。”
韩秀峰沉吟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唯利是图倒没啥,关键是要通晓洋文,办事要得力。至于银钱,让他赚点又何妨。”
吴广兴不禁笑道:“这样的人倒是有,韩老爷要是信得过吴某,吴某倒是可以介绍一位。”
“这就劳烦吴掌柜了。”韩秀峰抬头看看站在一边伺候的小伍子,接着道:“再就是想跟二位打听个事,秀峰办完这边的事就要回四川,却不晓得回川的路怎么走。”
吴广兴怎么也想不通眼前这位为何要辞官,也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小伍子,一脸无奈地说:“韩老爷,这事小伍子也跟吴某说了,以吴某之见您想回川只有乘海船出洋去天津卫,经直隶、山西、陕西回四川最稳妥。南下经广西、贵州回四川这一路不光不好走,而且不太平。”
韩秀峰心想出海是凶险,可现而今无论从北边走还是从南边绕都得乘海船,不禁笑道:“既南边一样不太平,那办完事就走海路去天津卫,正好帮您二位把小伍子送到京城,我呢也正好回京看看。”
“四爷,您这是说哪里话,我送您还差不多。”小伍子连忙道。
“是啊,韩老爷真会开玩笑。”
“好,不开玩笑了,说正事。我们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雇船的事还得劳烦二位。”
“雇船的事韩老爷大可放心,船业公会的董事几乎全是小号的主顾。”
“再就是我有位好友刚补上嘉定县学的儒学训导,我既不晓得他有没有到任,也不晓得这边的事办起来顺不顺利,不晓得会在上海呆几天。要是这边的事办得顺利,自然不会在此久留,到时候只能把那位好友的家眷拜托给二位。”
一提到嘉定,吴广兴愣住了,小伍子的堂叔伍德全也一闪即逝过惊诧的神情,韩秀峰意识到他们有话想说,不动声色回头道:“钰儿,觉明和三姑出去时不晓得吴掌柜和伍先生会来,你跟大头出去找找,看他们在不在附近,要是在就让他们买点酒菜。”
来客了,不能不留人吃饭。
任钰儿反应过来,急忙道了个万福:“好的,我这就去。”
看着她走出花厅,韩秀峰才低声问:“吴掌柜,伍先生,嘉定究竟咋了,是不是不太平”
吴掌柜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凝重地问:“韩老爷,刚才这位小姐就是您那位好友的家眷”
“我那位好友姓任,刚才这位小姐正是任训导家的女公子。”
“您那位好友怎么这个时候去嘉定上任”吴掌柜放下茶杯,苦着脸道:“想必您进城时也看见了,城门口贴了好多张海捕告示,那些告示上的逃犯全是嘉定的贼盗。”
“要是贼盗,哪里没有”
“韩老爷有所不知,嘉定的这些贼盗跟其它地方的贼盗不一样,这么说吧,他们跟犯上作乱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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