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许乐群突然楞住了,就这么坐在稻草上连眼神都有些呆滞。
“看样子被我料中了,一定是做上了官胆子却变小了,”潘二俯身取出酒壶,倒上一杯酒,端到嘴边喝了一小口,不缓不慢地说:“你把李秀才弄死了,说是收点利息,你晓不晓得我四哥是咋说的,他说你既是弄给我们看的,更是弄给你那些手下看的。说带兵不容易,何况带的还全是些私盐贩子,想让他们听你的,想让他们齐心,帮江有余报仇是最好的借口。”
“韩秀峰”许乐群咬牙切齿地问。
“嗯,”潘二点点头,接着道:“你觉得你是个人物,其实我四哥压根儿没把你许乐群当回事,甚至让我们别搭理你,说你这么作下去早晚会把自个儿作死的,没想到这还没到一个月就应验了,你说好不好笑。”
“姓潘的,别高兴的太早,徐瀛不敢杀我,杨大人一定会来救我的!”
“徐老爷不敢杀你杨大人会来救你”
“我许乐群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的五品文官,徐瀛凭什么杀我”
“要是搁太平年景,徐老爷是不能杀你,可现而今天下不太平,你驻邵伯也有不少日子了,应该晓得官兵正在四处截杀贼匪的奸细,有些丘八为了赚赏钱甚至杀良冒功,只要是跟贼匪沾上边的,杀就杀了,皇上是不会怪罪的。”
潘二笑了笑,又说道:“要是换作正儿八经的官,尤其那些科举入仕的,徐老爷一样不会杀。要说罪过,前任两淮盐运使但明伦、刘良驹和前任扬州知府张廷瑞的罪大了,连皇上都要杀他们的头,可最后却没杀成,你晓得为什么吗”
“他们朝中有人。”
“这话说在点子上,不过只说对了一半,他们之所以能保住脑袋,不只是朝中有人,也是因为他们懂官场的规矩。你跟他们不一样,不但朝中没人,还不守规矩,这不是作死是什么,徐老爷中午说你是自作孽不可活一点也没说错。”
第三百九十四章 受之有愧
银子赚到了,官也做过了,韩秀峰归心似箭,本打算拿到汇票就动身去上海,结果顾院长等海安士绅舍不得他就这么走,硬是说要择个宜出行的吉日再启程。
想到急也不急这三五天,韩秀峰干脆听他们的,前天去顾院长家吃酒,昨天去王千里家,今天是余青槐请,甚至把署理安丰场事的两淮运判韩宸都请来了。
正吃得高兴,方士枚留在泰州的家人送回一个消息,许乐群、江有贵和后来被擒获的九个私盐贩子被问斩了,头被悬挂在南门和西门的城楼上示众。那些从泰州跑掉的私盐贩子,有的在仙女庙被擒获,有的在万福桥被擒获,还有几个跑到了大桥镇,被驻守在镇上的官兵擒获了,十有也要被砍头。而留在邵伯的那四百多个私盐贩子,竟全被驻守邵伯的四川总督慧成当作贼匪给剿了。
“扬州久攻不下,大人们正不晓得该怎么跟皇上交代。姓许的倒好,人家是瞌睡送枕头,他是瞌睡送人头,给大人们送上这么大一功劳。”想到那可是四百多条人命,顾院长唏嘘不已。
回想起前不久去邵伯提人犯时许乐群那嚣张的样子,王千里禁不住叹道:“四爷,韩运判,实不相瞒,我早料到他会把自个儿作死,从邵伯回来的这路上我甚至想过他有可能的一百种死法儿,就是没想到他竟死的如此窝囊,竟死的如此之快。”
“我一样没想到。”韩秀峰放下筷子,轻叹道:“要是没猜错,他是不愿意去泰州的,甚至没想过再来招惹我。可他身不由己,要是晓得张之杲死了,晓得张光成要回浙江老家,却不去泰州帮死在张光成手里的江有余报仇,他那些手下肯定不会答应,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结果闹成现在这样。”
韩宸不想因为这事坏了酒兴,举杯笑道:“他本就不是啥好东西,他那些手下一样全不是良善之辈,死了活该,没啥好惋惜的。”
“韩运判所言极是,姓许的死不足惜!”
“他是死不足惜,可他的家小呢”韩秀峰环视着众人,凝重地说:“换做其它事倒好说,可现而今是私通贼匪,是谋反!徐瀛一定不会错过这个邀功请赏的机会,不但不会放过他的家眷,连他手下的那些家小都不会放过。接下来不晓得会有多少人被牵连,不晓得会有多少无辜之人会被他们连累。”
想到徐老鬼的为人,顾院长惊呼道:“四爷,听您这一说我发现还真有这可能!”
韩宸深以为然:“徐瀛就是个酷吏,别人怕报应他可不怕。”
韩秀峰从未想过要把许乐群往死里整,因为根本没必要,但想到会有成百乃至上千无辜之人会被牵连,而这事又多多少少跟他有些关系,心里真有些不是滋味儿,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陆大明走进来躬身道:“禀韩老爷,禀韩运判,富安场场商鲍代杰求见。”
“四哥,他一定是也收到了消息,一定是怕了。”潘二低声道。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想想转身问:“裕之兄,你说见还是不见”
韩宸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因为见就意味着要保鲍家周全,不见就意味着不管鲍家的事,由着鲍家被徐瀛究办。想到现而今虽只是署理安丰场,但事实上角斜和富安二场一样归他这个两淮运判管,驻东台的刘运同很识相已经不再过问角斜场和富安的事,韩宸抬头道:“来都来了,不妨见见。”
“行,那就见见。”韩秀峰再次拿起筷子,边夹菜边淡淡地说:“大明,先他先去保甲局坐会儿,等我们吃完中饭再去见他。”
“遵命。”
陆大明躬身退出余家堂屋,潘二笑了,顾院长和王千里、余青槐等士绅也笑了。韩宸不想他们一个个搞得跟心怀鬼胎似的,禁不住笑道:“这些天手头有些紧,正为送多少程仪犯愁。现在好了,有人上赶着送银子。”
“韩运判说得是,四爷,您用不着跟他们心软,这银子不要白不要。”
“您如果不要,就等于便宜徐老鬼!”
“千里,你们说得倒轻巧,拿人钱财就得给人消灾。”韩秀峰忍不住笑道。
“这不是有我吗。”韩宸举起酒杯,似笑非笑地说:“就当是我送的程仪,俗话说穷家富路,出这么远的门,走那么远的路,不多准备些盘缠可不成。”
想到他们的话有一番道理,这银子如果不要就真便宜了徐老鬼,韩秀峰举杯笑道:“行,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
众人吃饱喝足,一起来到保甲局,只见鲍代杰竟和两个家人如丧考妣的跪在院内,身边放着两口楠木箱子,不用打开看都晓得里头装的是银子。
顾院长和王千里等士绅很默契地停住了脚步,在院外跟方士枚兴致勃勃地聊起这越来越热的天气。
韩宸走进院子,明知故问道:“鲍代杰,你来海安做什么”
“韩大使,不,韩老爷,救命啊,求您和韩运副高抬贵手,放小的全家老小一马!许乐群私通贼匪犯上作乱的事,小的真不晓得,跟小的真没关系!”鲍代杰是真怕了,一边哀求一边磕头。
“起来,起来说话。”
“韩老爷,韩运副,您二位要是不帮小的,小的就长跪不起。”
“鲍代杰,说起来你一样捐过顶带,一样是官身,总这么跪在像什么样。”
“韩老爷……”
“
第三百九十五章 启程
七月廿八,是一个宜嫁娶、纳采、开市、出行、赴任的好日子,天蒙蒙亮顾院长和王千里、余青槐等士绅就带着早准备好的万民伞赶到小院为韩秀峰送行。
翠花天没亮就打着灯笼过来做饭,一边做一边哭,等把一桌酒菜准备好已经哭得不成人样了。梁九大半夜就守在院子外,见苏觉明、梁九、陆大明和陈虎都到了,连忙去喊营里的弟兄过来帮着把行李往中坝口搬。
韩秀峰天天想着回家,可面对此情此景心里突然又有些舍不得。只能强忍着不舍喝了几杯酒,躬身给顾院长等士绅深深作了一揖,这才在众人拥簇下去中坝口登船。
去上海办枪的事虽说欺上不瞒下,但晓得人还是越少越好。人家要是问起来,顾院长等士绅会说他去安丰场养伤了。要是有上官非要见他,到时候韩宸会说水路梗阻,盐运不出去,粮运不过来,韩运副见角斜、富安和安丰三场的灶户盐丁没粮吃,就筹银去通州乃至松江府去购粮了。
正因为如此,韩秀峰不想惊动厘金局派驻在海安的那两个帮办委员,确认人全齐了,行李一件也没落下,便让船工解缆启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顾院长等士绅把三条船目送到通扬河口就打道回府了,谁也没主意到翠花竟沿着河岸飞奔,一口气竟追了近两里。她泪流满面却又不敢喊,直到前面没路了才一屁股瘫坐下来,眼睁睁看着船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余三姑头一次出远门,既激动又兴奋,一边整理着行李一边道:“钰儿,四爷早上光顾着吃酒,都没动几筷子。我这儿有茶食,你说要不要送点过去让四爷先吃几块垫垫肚子。”
”四爷在前头的船上,怎么送”任钰儿反问了一句,想想又提醒道:“三姑,四爷身边有潘老爷和苏觉明,他用不着你管,你管好自个儿就行了。”
“我怎么了”余三姑放下行李问。
“你有身孕,你怀着我爸的孩子呢,现在又要出那么远门,一定要照顾好自个儿,可不能跟在家时那样咋咋呼呼。”
“你怎么晓得的”
“我爸走前跟我说的,让我照应好你。”
“你爸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余三姑嘴上埋怨着,心里却美滋滋的,暗想怀上任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不然任钰儿这样的大小姐能变这么懂事。
任钰儿不晓得她在想什么,把行李放到一边笑看着她道:“三姑,我爸这辈子就两个念想,一是出仕做官,二是生个儿子传宗接代。现在官快做上了,就缺一个儿子。这事别人帮不上忙,全靠你。”
别看余三姑平时大大咧咧,但跟只比自个儿小一岁的继女谈生孩子的事却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道:“你说什么呢,让开让开,让我看看外头。”
“河上有什么好看的,再说河上风大,可别着凉。”
“这么热的天哪会着凉,我可没你那么娇气。”
……
就在她俩很难得地拉家常之时,韩秀峰正在跟潘二、大头,苏觉明、梁六、陆大明、陈虎等人说正事。
“要不是江有贵去招惹景华和鄂那海,他们去泰州寻仇的事也不会败露,结果不但害了许乐群,也害了他自个儿,所以说不能得意忘形,尤其出门在外,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
“四爷,您放一百个心,我们可不是江有贵,我们可不敢给您惹事。”陈虎急忙道。
“晓得就好。”韩秀峰从潘二手中接过茶杯,接着道:“办枪这事非同小可,我们要谨慎谨慎再谨慎,等会儿把腰牌全交给长生报管,把官服和号帽号褂全给我藏好,把兵器全给我收起来。总之,从现在开始我韩秀峰不再是官,你们一样不再是当差的。”
“四爷,要是遇上关卡,被那些当差的盘问怎么办”陆大明下意识问。
“觉明,还愣着做什么”韩秀峰回头笑道。
穿得像个管家似的苏觉明反应过来,急忙从手边的包裹里取出一叠户口牌,一边分发一边笑道:“几位,这是四爷请韩运判帮大家伙准备的新户口牌,名字还是原来的名字,只是过籍贯全改成了安丰场的灶户。不管遇上官差盘问,还是打尖住店,只要有人问起来,就说四爷是从扬州逃难去上海的读书人,任小姐是四爷的妹妹,三姑是四爷的嫂子,我和大头是四爷的家人。”
“他们呢”大头好奇地问。
“是啊,我们呢”陆大明禁不住笑问道。
“刚才不是说过吗,你们是安丰场的灶户,潘老爷是安丰场的商户,专做稻米买卖,所以今后不能再喊潘老爷,要喊潘掌柜。你们全是潘掌柜请的伙计,跟我们原本并不认得,是在路上遇着了,听说我们也要去上海,所以结伴而行。”
“分成两拨”
“嗯,”韩秀峰微微一笑,随即抬头道:“长生,凡事都要想长远点,毕竟我们终究是要分别的,到时候你们回江北,我和大头却要北上去京城或南下去两广,人家问起来不好解释。”
潘二连忙道:“四哥,我全听你的。”
“好,等会儿你们就上前头那条船。从今天开始,不管打点沿路的关卡,还是打尖住店,一应花销全分开来算。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何况我们是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两路人,这账一定要算清楚,不然人家会起疑心的。”
“不但要分开来算,还得斤斤计较。”潘二忍俊不禁地说。
“对,就应该斤斤计较。”
……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大红人
韩秀峰本就没从五品大老爷的架子,从来没坐过官轿,出行不用什么仪仗,甚至连官服都不怎么穿,平时也不怎么逛街,要么呆在打谷场小院看书,要么去明道书院后头的河边钓鱼,以至于低调到许多人以为他没走。
有些起的早,见过他上船的,以为他是出去公干,很直接地认为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知情的人也不少,但谁也不敢乱嚼舌头。所以他带着潘二、大头等人去上海,在镇上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
在凤山脚下的工地依然忙得热火朝天,盐捕营的两百多官兵依然打谷场在操练,有钱人的孩子依然去明道书院读书,穷人家的孩子依然去打谷场看热闹,只有顾院长、王千里和余青槐得士绅像没了主心骨,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余青槐实在没兴致下棋,放下棋子问:“顾院长,陈有道那边怎么说,什么时候帮四爷把银子给他送去”
“你不提我差点忘了,银子在哪儿”顾院长抬头问。
“在公匣里隔着呢。”
“那就拿上给他送去,省的一忙又搞忘了。”
“行,我去拿。”
四人拿上银子,一路跟街坊邻居打着招呼来到陈家。
陈有道这半年是真正的深居简出,不但他不怎么上街,连他老伴儿和两个儿子都不怎么抛头露面,更不敢去打谷场和巡检司衙门。
顾院长和王千里等人突然来访,陈有道吓一大跳,急忙把众人迎进堂屋,一边示意老伴儿赶紧去烧茶,一边忐忑不安地问:“顾院长,千里,你们今天怎有空来我这儿,是不是有什么事”
一个多月没见,陈有道的额头上有多了几道皱纹,看上去更苍老了。顾院长暗叹口气,等王千里把一包银子放到他面前,才低声道:“陈兄,我们冒昧登门,是受韩老爷之托。”
一听到韩老爷三个字,陈有道再也忍不住了,蓦地起身问:“顾院长,我家老三已经被他害死了,他还想赶尽杀绝”
“你想哪儿去了”顾院长反问了一句,不快地说:“你把韩老爷当什么人了,他能跟你计较韩老爷不但从未想过要为难你,反而担心你家老大老二不孝顺,担心你丢了书院的饭碗会老无所依,特意托我们给你送点银子来颐养天年。”
“我家老大老二孝顺着呢,他又不是我的孝子贤孙,我陈有道用不着他来养老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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