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看着她和余三姑惊诧的样子,顾院长凝重地说:“韩老爷晓得你爹一心出仕为官,可补缺哪有那么容易,但韩老爷还是想办法帮你爹谋了个缺,既没收你爹一两银子的好处,更没收下你。之后的事你们是晓得的,真是处处为你们娘儿俩着想,甚至倒贴了那么多银子,结果你们还埋怨他。”
“钰儿,做人要凭良心。”王千里轻叹道。
任钰儿怎么也没想到她早被她爹给卖了,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捂着脸哇一声痛哭起来,随即扔下众人跑进厢房,扑倒在床上抱着被子嚎啕大哭。
“三姑,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好开解开解钰儿吧。”顾院长暗叹口气,走到门口又回头道:“我晓得你难过,但饭还是要吃的,就算不为你自个儿着想,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嗯,我晓得。”余三姑哽咽的点点头。
“我们走了,遇上什么难处尽管去找我们,不愿意出门跟翠花说也行。”
……
把事情说清楚,顾院长心里不但没好受一些反而更沉重了,一路唏嘘。
没想到刚从老保甲局回到新保甲,门口的河边来了一条船,本应该在郭大人身边做亲随的吉大吉二等盐捕营的头一批武官回来了,前几天跟潘二一起率东拼西凑的一营兵回泰州的梁六也回来了。
“梁六,你们回来做什么一下子回来这么多人,郭大人晓得吗”王千里起身问。
梁六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呈上道:“禀王老爷,是郭大人让我们回来的。”
王千里接过信拆开一看,随即回头道:“顾院长,郭大人晓得韩老爷手下没几个人,担心韩老爷的安危,命梁六他们从盐捕营抽调一百兵赶紧去韩老爷那儿听用,让我们帮着找船。”
顾院长缓过神,起身问:“梁六,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禀顾院长,越快越好。”
“站在这儿去哪儿找船,最快也要到明天。”
“明天动身也行,我们先去营里住一夜。”
“盘缠够不够”余青槐低声问。
“盘缠够,郭大人给了我们一千两。”
“既然郭大人已经给了你们盘缠,我们就不用再给了,你们先去营里歇息吧,船的事我差人去办。”
“谢顾院长。”
……
事有轻重缓急,凤山脚下的这些衙署兵营,顾院长是先紧着粮库和运副署、都司署建的,盐捕营的营房还没建好,梁六和吉大吉二等人拿着郭大人的手令直接去打谷场找梁九。留下十几个人做盐捕营的把总和外委把总,再从盐捕营抽调一百个兵。
海安镇很小,这么大动静自然瞒不过镇上的人。
李瘸子一听到消息,就一瘸一拐地赶到凤山脚下的新保甲局,一见着顾院长和王千里就急切地问:“顾院长,听说梁六和吉大吉二他们要去上海,要去找韩老爷”
“你消息倒灵通,不过这又关你什么事”王千里下意识问。
李瘸子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顾院长,王老爷,我家翠花的事你们是晓得的,刚害了一场相思病,也不晓得这病会不会再犯。”
“你究竟想说什么”顾院长没心情听他废话。
“顾院长,女大不中留,前些天我真被翠花那丫头吓坏了,您老……您老爷能不能帮我给韩老爷写封信,帮我家翠花做个大媒,把我家翠花许配给袁千总。”
“让梁六他们把你家翠花一道带上海去”
“能跟梁六他们一道去再好不过,顾院长,我跟我婆娘商量过,她也说翠花那丫头早晚是要嫁人的,反正女大不中留,嫁谁不是嫁。”
顾院长不认为他和他婆娘真能想通,更不认为他和她婆娘真有那么好心,几乎可以断定他和他婆娘是见任雅恩都死了,韩老爷对余三姑和任钰儿依然那么好,不但给了一千两银子,还请海安士绅帮余三姑和任钰儿置办房产田地,突然间眼红了!毕竟一千两不是一笔小钱,他和他婆娘累死累活一辈子也攒不下百十两。
想到这些,顾院长不动声色问:“李瘸子,你家翠花倒是个勤力的好丫头,大头千总好像也蛮喜欢你家翠花的,韩老爷也能帮着作这个主,请我帮着做媒也好说,只是你打算要多少彩礼。”
李瘸子等的就是这句话,搂着拐杖咧嘴笑道:“顾院长,大头千总是四川人,我家翠花要是嫁给他,这一走估计这辈子都回不来。嫁那么远,我真有些舍不得,这彩礼怎么也得一千两。”
“一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王千里也被搞得啼笑皆非,禁不住笑骂道:“李瘸子,你狗日的钻钱眼里去了,卖女儿也就罢了,还卖这么贵。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家翠花是大家闺秀,一千两,亏你开得了口。”
“王老爷,我不是卖女儿,我是……”
“你这不是卖女儿是什么,就算卖也没你这么卖的!”
“我……王老爷,我这是替翠花着想……”
“你真要是替翠花着想,韩老爷没去上海时你做什么去了,现在见韩老爷给了三姑点银子你又眼红了,不但想卖女儿还狮子大开口。你把大头当什么人,又把韩老爷当什么人。这是遇上我们的,要是换做别人,看会不会把你的另一条腿也打瘸!”
“顾院长,您老怎么就不信呢,算了,就当我没说。”
“等等。”想到韩老爷身边没个洗衣做饭、端茶倒水的丫头,并且大头也确实蛮喜欢他家翠花,更重要的是翠花那丫头确实不错,顾院长沉吟道:“算了,信,我可以帮你写;这媒,我也可以帮你做;你家翠花,明天也可以跟梁六他们一道去上海;不过大头千总究竟能给你多少彩礼我做不了主。”
李瘸子愣住了,不晓得该说什么。
顾院长笑了笑,接着道:“韩老爷把大头千总当作亲兄弟,你家翠花真要是能嫁给大头千总,你狗日的真要是能攀上这高枝,我估摸着韩老爷一定不会亏待你。”
李瘸子反应过来,禁不住笑道:“您老说得是,韩老爷多大气,人走都走了还记得托您老给陈有道送银子,他怎么也不会亏待我家翠花,一样不会亏待我。”
“晓得就好,赶紧回去跟翠花说吧,让她赶紧收拾几件换洗衣裳。”
“是是是,我这就回去。”l0ns3v3
第四百二十九章 究竟是谁的人
薛焕、刘存厚和虎嵩林率兵赶到上海城西、城北的第二天,吴健彰和吴煦、孙丰率本地士绅商贾带着几船粮和酒肉前来犒劳。薛焕和刘存厚照单全收,同时又有些失望,因为银子没见到哪怕一两。
事实上吴健彰这些天筹了八万多两银子和二十多万银元,江海关剩下的几个关卡课征的关税和这些天管花旗人课征的关税也有五万多两,之所以不给薛焕、刘存厚和虎嵩林,不是吴健彰和孙丰说不定,而是韩秀峰不让给。
吴健彰担心薛焕他们不高兴,从军营里一出来就苦着问:“韩老弟,一点也不给不好吧,刚才那位虎将军脸色都变了!”
“道普兄,不是我们不给,而是支应粮饷有支应粮饷的规矩,要是就这么给他们钱粮,那朝廷为何给江南大营委派总粮台。”
“可是彭玉雯彭大人不在这儿。”
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彭大人已经到苏州了,就算彭大人不来,许大人和吉尔吉阿大人也会来。总之,一切要按规则办,一切要听上官的,许大人和吉尔吉阿大人到时候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韩老爷,刘老爷刚才说营里没多少粮了!”孙丰忍不住提醒道。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停住脚步道:“三位,要不这样,你们估算下六千多兵马一天要吃多少粮,算好之后赶紧去采办,先送三天的粮过来。最多送三天的口粮,绝不能多送。”
孙丰没想到韩秀峰竟如此迂腐,一点不晓得变通,甚至连同乡的情面都不给,只能拱手道:“遵命,下官这就去办。”
韩秀峰想想还是不太放心,又回头道:“晓帆兄,办粮这种事你最老道,劳烦你帮着算仔细了,既不能少更不能多,要是多了休怪我拿你是问!”
吴煦楞了楞,急忙拱手道:“韩老爷放心,下官一定会算个清楚。”
“赶紧去办吧,我也该搬家了。”
……
打发走吴煦和孙丰,吴健彰忍不住问:“韩老弟,你打算搬哪儿去”
韩秀峰走到宅院门口,回头看着从小石桥一直连绵到上海县城,一眼望去望不到头的军营,沉吟道:“制台和抚台虽说命我身兼松江府海防同知和江海关监督两职,其实真正让我署理的是江海关监督。监督署虽然被乱党砸抢了,又被英吉利洋兵给占了,但我也不能总住在这儿。这儿离黄浦江和江边的码头那么远,呆在这儿怎么课征关税。”
“回旗昌洋行”
“嗯,只能回去接着叨扰道普兄了。”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其实搬家既是为了江海关的关务,也是为了给许大人他们腾地方。这宅院很快会变成了许大人的行辕,道普,该做点啥准备,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许乃钊现而今不只是署理江苏巡抚,也是率兵平会党之乱的钦差大臣,钦差大人即将抵达上海,不能没钦差行辕,吴健彰猛然反应过来,急忙道:“谢韩老弟提醒,我这就去准备。”
“别急,先进去看看都缺点什么,都要添置些什么。”
“对对对,是应该先进去看看。”
吴健彰刚躬身请韩秀峰先进去,他的一个家人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老爷,不好了,‘羚羊’号炸了,炸死炸伤十几号人。幸亏老天有眼,您要来大营犒劳将士们,没跟昨天一样在江上收税,后果不堪设想!”
“羚羊号炸了,怎么炸的”吴健彰大吃一惊,一把攥着家人问。
“一点征兆没有,突然就炸了,我在岸上瞧得清清楚楚,先是一声巨响,然后火光冲天,船就这么炸得四分五裂,船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家人的腿还在颤抖,他偷看了韩秀峰一眼,又紧张地说:“有人说是乱党干的,也有人说是洋人干的。”
“洋人怎会炸我的船,一定是乱党干的。”
“老爷,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拦在江上收他们的税,他们一定不会高兴,究竟是不是英吉利人和法兰西人干的真两说。”
“不许乱说,赶紧去救那些受伤的兄弟。”
“能救的全救上来了,老爷,您可不能再抛头露面,您一定要保重啊。”
“知道了,先回去吧。”吴健彰打发走家人,阴沉着脸拱手道:“韩老弟,一点是会党干的,幸亏老天保佑,今天没去江上,不然真会遭他们的毒手。”
羚羊号居然被炸了,韩秀峰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不动声色说:“道普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管是洋人干的还是乱党干的,这笔账我们暂且给他们记上,当务之急是迎接许大人。”
“对对对,先迎接许大人。”
吴健彰带着家人里里外外看了看,想好哪些地方要修缮,需要添置些什么家具,便带着家人匆匆回来租界。
大头、陈虎和伍德全他们刚收拾行李,正准备去外面喊几个兄弟进去抬屁股被打烂,走不了路只能趴着的苏觉明,本应该在川沙善后的松江知府乔松年竟轻车从简,带着徐师爷等七八个人赶来了。
京城一别已有一年多,久别重逢自然要请人家坐下喝口茶叙叙旧,韩秀峰干脆让陈虎他们带上行李和苏觉明先走。
不出所料,乔松年一坐下就赔罪。
“您现而今是府台大人,我韩四是松江府同知,是您的部下,我巴结您还来不及呢,哪能让您给我赔罪!”
“志行,这么说你还在生我的气”乔松年端起茶杯笑问道。
“不敢。”
“不敢什么意思,再说别人或许不敢,你韩志行有啥不敢的我这知府在别人眼里是了不得的大官,在你韩志行眼里实在算不上啥。”
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我的府台大人,我可不敢这么想,您进士出身,身份尊贵着呢,现而今又是我的顶头上司,借我几个胆也不敢不把您放在眼里。”
”笑了,笑了就好,相逢一笑泯恩仇嘛!”乔松年喝了一小口茶,放下杯子道:“志行,听说你昨天差点跟外面那些兵勇干起来,据说还放了枪”
“有这事,您是咋晓得的”
“钱三就在门口,钱三跟我说的。”乔松年笑了笑,接着道:“听钱三说这件事租界里已经传开了,在租界避祸的那些士绅和商贾一提到你就交口称赞,个个说你是为民做主的好官,你现而今的官声比我这个知府还要好,将来卸任这万民伞一定不会少,着实让我羡慕啊!”
韩秀峰将信将疑:“传开了,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不信去问问钱三,或者自个儿去租界打听打听。”
“不用问也不用打听,做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些全是我应该做的,谁让府台大人您非让我做这个海防同知呢。”
“海防同知可不是我让你做的,明人不说暗话,我只是力荐你署理江海关监督,抚台和制台可能担心你品级不够,才让你署理我松江府海防同知再兼江海关监督的。没曾想歪打正着,要是让别人来署理这同知,就算看到刘存厚和虎嵩林他们纵兵为害百姓,也不敢挺身而出阻拦。”
看着韩秀峰一脸嫌弃的样子,乔松年又笑道:“要是我早晓得率兵来平乱的营官全是你的同乡,连外头的那些兵也有不少是你的同乡,我那会儿就不只是力荐你署理江海关监督,也会力荐你来署理我松江府海防同知。”
“此话怎讲”
“你以为我不担心‘大军过境,寸草不生’,你以为我不晓得那些丘八都是啥德行你韩志行心里有百姓,我乔松年身为松江知府一样要为治下百姓做主。我有心无力,管不了他们。你不一样,你跟他们是同乡,他们不给别人面子也要给你面子,所以让你署理我松江府海防同知是署理对了。”
“您也太瞧得起我了。”
“不管怎么说有你在,他们多多少少能收敛一些。”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乔松年的言外之意,可不会上这个当,不假思索地说:“乔府台,您已经坑我一次,不能再坑我了。盯住外面那帮丘八,不让他们骚扰地方的差事,您另请高明,别再找我。”
“志行,这件事除了找你还能找谁”
“找谁盯住外面那些丘八是您的事,实在盯不住你大可弹劾他们,我甚至可以跟您一道在弹劾的折子上具名。”
“你就不怕得罪外面那些同乡”乔松年反问了一句,又紧盯着他双眼道:“志行,有件事我也是刚晓得的,你那位姓刘的同乡可了不得,皇上念他收复青浦有功,不但以知府发江苏补用,还赏瑚松额巴图鲁名号。文职赐勇号,他是我大清头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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