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有请。”韩秀峰下意识走到窗边看了看,随即回头问“小伍子,吴大人送的那个啥子啡你会不会泡”
“四爷,您是说洋人喝的那个跟羊屎差不多的茶”
“对,就是那个洋茶。”
“您都不会泡我哪会”小伍子苦着脸道。
“不会算了,不会就泡我们中国的茶。”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韩秀峰拉开门出迎。
洋人看中国人长得都差不多,韩秀峰看刚进来的这三个洋人领事也觉得他们的长相差不多。不但都人高马大,而且鼻子都很高,眼睛都带色,手背上都是毛茸茸的,要不是穿着都那么考究,说他们是没开化的蛮夷一点不为过。
正犹豫该不该跟他们行礼,一个瘦瘦高高的洋人通译官突然踮起脚,随即摘下帽子捂在胸前微微鞠了一躬,用生硬的中国话道“尊敬的大清国海关监督阁下,请允许我荣幸地向您介绍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驻上海领事阿礼国阁下。”
“认识您很荣幸,监督阁下。”阿礼国用举起手摸摸高筒帽的帽檐。
韩秀峰觉得给洋人鞠躬有损国体,意识到摸帽檐应该是洋人的一种礼节,也想摸摸帽檐,只是连官服都没穿更别说戴官帽了,干脆拱拱手,算了回礼。
阿礼国放下手笑了笑,没对礼节提出异议。通译官自然不会说什么,接着介绍道“这位是法兰西帝国驻上海领事爱棠阁下。”
“认识您很荣幸,监督阁下。”法兰西领事有些趾高气昂,不但没摸帽檐甚至连语气都不是很客气。
韩秀峰心想你无礼归无礼,至少晓得啥叫入乡随俗,会说几句中国话,也就没在意,跟刚才一样拱手。
“这位是美利坚合众国驻上海领事金能亨阁下。”
不等花旗领事开口,韩秀峰便现学现卖了一句“认识您很荣幸,尊敬的领事阁下。”
金能亨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的中国官员居然会这么打招呼,毕竟之前接触过的那些中国官员不但一个比一个死板,而且一个比一个会耍滑头。每次有事去交涉,他们都是避而不见,实在躲不过去只能见也是摆着张死人脸,要么一声不吭,要么哼哼哈哈,交涉大半天也交涉不出个结果,以至于他除了卖鸡爽再也不愿意跟第二个中国官员打交道。
阿礼国也很意外,但想到此行的来意,立马打消了跟眼前这位清国官员聊聊的念头,而是紧握着手杖,一脸严肃地叽里咕噜了一大堆。
韩秀峰一句也没听懂,心想原来你也只会说几句中国话。
正寻思回头得跟林庆远那个二鬼子学学,再遇到这场合也能用洋人的话客套几句,通译官突然道“尊敬的监督阁下,阿礼国阁下代表英、法、美三国对贵队进驻三国租界西侧表示担忧,请阁下转告贵国司令官,请贵国司令官和他的军队与租界保持安全距离,最好往西撤五英里,以免发生不愉快的事。”
“司令官”韩秀峰下意识问。
“就是贵队的统帅。”
“哦,晓得了。”韩秀峰想了想,不卑不亢地说“三位领事阁下,本官会代为转告,不过据本官所知,租界乃我大清之国土,只是暂借给贵国侨民经商居住。我大清的军队只要是在我大清的国土上驻扎,您三位无权过问。”
通译官楞了楞,旋即回头叽里咕噜地翻译。
阿礼国听完之后像看白痴似的看着韩秀峰,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随即再次摸摸帽檐,头也不回地走出客厅。法兰西领事冷哼了一声,也跟了出去。英吉利领事耸耸肩,像是表示爱莫能助。
“监督阁下,您可以把阿礼国领事的话视作警告,这是阿礼国阁下、爱棠阁下和金能亨阁下联署的公文,请您代为转交。”
通译官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份像鬼画符的公文,轻轻放到茶几上,旋即伸出胳膊做了请的姿势,等美利坚领事金能亨走出客厅,才带着随从跟了出去。
韩秀峰看着他们的背影,喃喃地说“还准备跟他们说道说道关税的事,居然说走就走,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小伍子凑上来问“四爷,我们不通洋文,他们究竟写的什么我们看不懂。”
“去找林庆远,找到之后你带着他和洋人的这份公文去向乔府台禀报。”
“不让姓林的帮您先看看”
“我看有啥用,我说了又不算,我只是个传话的。”
“好吧,我这就去找。”
第四百三十二章 许乃钊到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迂腐!
第四百三十三章 非白即黑
第四百三十四章 站着说话不腰疼
见洋人很麻烦,光会晤时的礼节就让韩秀峰头疼了一下午。
头一次正式拜会,而且是代表抚台、臬台和几位道台,究竟要不要带点见面礼。见着之后不可能不跟人家打招呼,是作揖,是鞠躬,还是学着洋人踮踮脚摸摸帽檐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卖鸡爽又没回来,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着,韩秀峰干脆啥也不准备了,就这么换上件干净的青布长衫,叫上林庆远和杨能格的长随丁贵,在同样换上便服的大头、陈虎等人拥簇下前往英吉利租界。
没想到刚出门,丁贵就追上来问“韩老爷,您怎么穿这一身我们就这么去啊”
韩秀峰停住脚步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穿,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去”
“您是正五品的监督老爷,自然要穿官服。”想起老爷的交代,丁贵又皱着眉头道“再说官老爷出行不能没出行的仪仗,像您这样既不乘轿,也不打伞,甚至都不差人在前头净街开道,别说会被洋人瞧不起,连那些个刁民也不会把您放在眼里”
“你是说我应该回去换上官服,雇顶轿子,再找些人鸣锣开道”
“本来就应该这样,您要是就这么去,不但会被洋人瞧不起,也会有损我大清国体”
韩秀峰心想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什么样的老爷就有什么样的家人,回头看看正在不远处巡逻的洋枪队,低声问“丁贵,你晓不晓得这是哪儿,晓不晓得河对岸又是哪儿”
“晓得,这边是花旗租界,对岸是英吉利租界。”
“那你晓不晓得洋人的租界我们能来,乱党一样能来吗”
“韩老爷,您别吓唬我。”
“我还真不是吓唬你,这么说吧,我们差人在租界打探乱党的消息,乱党一样会派奸细打探我们的动静。更何况我们都是初来乍到,而乱党的那些耳目却大多是地头蛇。我们要是跟你刚才说得那样去英吉利领事馆赴宴,他们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我韩秀峰的安危是小,但我真要是栽在乱党手里,那影响的可是平乱大军的士气”
见姓丁的将信将疑,早看他不顺眼的林庆远忍不住来了句“丁兄,您要是觉得韩老爷这么去有损国体,那我们就赶紧去雇顶轿子,多找些人,一切按正五品大老爷出行的仪仗来。只是韩老爷的安危不但事关平乱大军士气,也事关朝廷的脸面,自然不能以身犯险。要不您换上韩老爷的官服乘轿,我们在后头走,等到了英吉利领事馆,再把官服换回来。”
丁贵虽然嚣张但并不傻,可不想死在乱党手里,不假思索地问“我又不是韩老爷的家人,为何让我穿韩老爷的官服乘轿”
“因为韩老爷身份尊贵,不能以身犯险”
“韩老爷身份尊贵,自然不能以身犯险。你又是什么身份,你为何不换上韩老爷的官服乘轿”
“我是通译,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谁帮韩老爷跟洋人交涉”
“姓林的,你这话什么意思感情就你的命金贵,就你不能出事,我丁贵的命一文不值,就算死在乱党手里也没事”
“丁兄,千万别误会,我这全是为了朝廷的脸面”
看着丁贵想发作又不敢当着附近那些巡逻的洋人发作的样子,韩秀峰轻描淡写地说“别说了,走吧,就这么去。我们是去赴宴的,又不是正式拜会,用不着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想到老爷在京城赴宴时也不穿官服,只是雇顶轿子或雇辆车,丁贵悻悻地说“差点忘了这是赴宴,韩老爷说得是,跟洋人用不着那么客气,用不着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道署被乱党占了,原来在道署当差的那些胥吏、衙役并没有死在会党手里。刘丽川那会儿率人冲进道署时,甚至都没为难他们,所以他们不但逃出了城,而且前些天又聚集在
“卖鸡爽”手下。
现在巡抚大人到了,“卖鸡爽”不但不能再做道台,还得跟新任县太爷孙丰一道招募青壮帮同大军攻城,那些胥吏差役一个比一个精明,岂能不晓得打仗会死人的道理,不敢再跟“卖鸡爽”后头了,全跑去拜见新任道台。
杨能格正为手下无人可用愁,不但一个不落的全收下了,而且让几位幕友详加询问会党的情况,确认会党不但往租界派了许多耳目,还频频联络那些不法洋商,购买洋枪洋炮火药和粮油等军资,立即召见前来投奔的刑房老吏和那几个本地的班头,命他们召集可靠的人手,乔装打扮去租界捕拿乱党,每拿获一个乱党赏银五两
巡抚大人带来那么多官兵,而且大军刚到就打了一胜仗,刑房老吏顾阿福和那些衙役觉得会党蹦跶不了几天,岂能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摩拳擦掌准备打干一场。
打发走那些胥吏差役,杨能格看着前来拜会的乔松年笑道“健侯,看见没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乔松年很清楚去租界拿人不是一件小事,可想到他正在兴头上,要是反对真可能会被他扣上顶丧权辱国的大帽子,只能笑道“每拿获一个乱党就赏银五两,他们怎会不用命。只是这银子从哪儿来,他们要是连累无辜怎么办”
“健侯,有你在我还用担心银子吗”杨能格反问了一句,又胸有成竹地说“至于那些胥吏差役会不会连累无辜,你大可放心。我只是命他们去锁拿乱党,只要活的不要死的。他们拿的究竟是乱党还是无辜之人,到时候详加审问便水落石出。”
乔松年心想等那帮胥吏差役把人送到你这儿,就算是无辜的也会先屈打成招,不过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干脆说起银子的事“杨大人,您刚才说有下官在就不用担心银子,着实让下官汗颜。”
“健侯,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大人,说出来您或许不信,我松江府的府库里现而今是空空如也,大军的粮饷都不知道该怎么支应,都不晓得该怎么跟粮台交代。协济道署,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看着杨能格不快的样子,乔松年又拱手道“实不相瞒,下官就是因为这事来求见大人的。”
“健侯,这么说你是来找我要银子的”杨能格紧盯着乔松年问。
“杨大人,您初来乍到,哪会有银子”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下官知道您这儿没银子,但下官知道哪儿有银子。”
“哪儿有”杨能格下意识问。
“江海关有税款,英吉利、法兰西两国商人之前欠的税款和英吉利、法兰西两国领事这些天代课的税款,加起来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两。您临危受命与洋人交涉,要是能把税款要回来,那还用担心银子吗”
松江府虽富庶,但税赋也高,何况嘉定、青浦等县和川沙厅刚被乱党占过,杨能格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很清楚乔松年确实拿不出银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与洋人交涉的事,本官正在办。”
“敢问杨大人,您打算怎么跟洋人交涉。”
“洋人公使和领事下午不是差人送来请帖,要请抚台、臬台和本官去吃酒吗,本官已命江海关监督韩秀峰代为赴宴,并让他带去了本官的亲笔信。”
“杨大人,这么大事韩秀峰能办得了吗”
“办得了办不了,先办着看看。”杨能格一边招呼乔松年坐,一边笑道“何况让他带去的只是几封信,并非我苏松太道的公文。要是洋人看了信还不归还税款,明日本官再移文交涉。”
乔松年很想问问他为何不去跟洋人,但想得自个儿也不愿意见洋人干脆不问了,正不晓得该怎么往下说,杨能格突然想起件事“健侯,洋人既然声称要严守中立,说什么两不相帮,那他们为何还请抚台、臬台和本官去吃酒”
“下官估摸着洋人虽嘴上说两不相帮,其实心里还是觉得朝廷才是正统,无论发匪还是城里的那些乱党成不了气候。”
“算他们还有点眼光,发匪也好,城里的那些乱党也罢,被剿灭是早晚的事。只是他们既然晓得,又为何打着两不相帮的幌子左右逢源”
“禀杨大人,下官以为洋人唯利是图,那些洋枪洋炮和火药等军资可不是白送给发匪和城里那些乱党的,而是高价卖给发匪和乱党的。既然有利可图,这买卖他们为何不做。”
“就图财”
“十有仈jiu。”
“如果只是图财倒也好办,发匪也好会党也罢,他们又没聚宝盆,抢掠的那点银子终究有花光的那一天。等发匪和会党的那点银子花完了,那些个唯利是图的洋人自然不会再卖洋枪洋炮给他们。”
“杨大人所言极是。”乔松年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林凤祥和李开芳率领的两万多广西老贼已经杀到直隶了,西犯的长毛也已经杀到了南昌城下,真不晓得朝廷能不能坚持到长毛和会党把银子花光的那一天。
杨能格不晓得乔松年在想什么,又摇着扇子喃喃地说“卖鸡爽挟洋自重,洋人一样可能挟寇自重。换言之,洋人既声称两不相帮,那今晚就可能既邀请我们,也邀请刘丽川等匪首。”
乔松年楞了楞,沉吟道“还真有这可能。”
“洋人真要是也邀请了刘丽川等匪首,那就看韩秀峰的了。”
“杨大人,此话怎讲”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若洋人也请了刘丽川等匪首,他韩秀峰当效班超将其格杀,就算功亏一篑血溅五步也不枉为一桩美谈”
乔松年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暗想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一样食君之禄要分君之忧,既然晓得洋人有可能邀请刘丽川等乱党,你为何不去效班超杀虏事流传千古
不过这些话依然只能放在心里,只能暗暗祈祷韩四千万别碰上刘丽川等乱党,要是碰上却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回来了,姓杨的十有仈jiu会具折弹劾。同时暗暗打定主意,今后一定要跟姓杨的敬而远之,不然就算没被他给坑死,也会被他和跟他交好的那帮空谈误国的清流的吐沫淹死。
让他更哭笑不得的是,杨能格竟越想越不放心,竟起身道“关成,你赶紧去英吉利领事馆找丁贵,不认得路就赶紧找个熟悉英吉利租界的向导。”
“老爷,找到丁贵之后呢”一个家人跑过来问。
“让他转告韩监督,要是洋人也邀请了刘丽川等匪首,当效班超将其格杀于当场,绝不能让刘丽川等匪首活着回城”
“遵命,小的这就去。”
第四百二十五章 你家老爷也不会忘了你
林庆远说洋人公使、领事和那些武官平时没什么公务,上午一般去跑马厅跑马或耍球,下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下午茶,晚上不但聚会还有舞会。今天你请我,明天我请你,几乎每天都有应酬。换句话说,今天的晚宴不是特意为许乃钊等中国官员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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