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赶到领事馆一打听,果然如此。
一个洋商的外甥女千里迢迢从英吉利赶来了,发现许乃钊等说了算的中国官员一个也没来的三国公使、领事,收下信后便不再搭理韩秀峰,对那个洋商的外甥女都比对韩秀峰客气,不但纷纷起身相迎,还不知廉耻地去亲那个女子的手。
所有人都站起来了,想到中国是礼仪之邦,韩秀峰不想给洋人留下傲慢无礼的印象,也跟着起身相迎,但亲是肯定不会去亲那个女子手的。
让韩秀峰啼笑皆非的是,那个女子显然是没见过中国人,觉得很好奇,始终盯着这边看,一个穿着腥红身军服的年轻军官大献殷勤,拉着会说中国话的花旗传教士晏玛太过来介绍。
得知奇怪的中国人竟是海关关长,女子肃然起敬,提着诺达的裙摆微微一蹲,行了个屈膝礼。韩秀峰只能跟那些洋人一样,手扶胸膛微微弯腰回礼。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晏玛太觉得很好笑,等那个女子跟年轻的军官去跳舞了,举着酒杯笑道:“监督阁下,第一次参加舞会,感觉如何”
韩秀峰楞了楞,回头看着刚才放下的碟子,一脸尴尬地说:“甜点不错。”
“很高兴至少还有甜点合您口味。”晏玛太一边举杯跟遥望着这边的一个洋人致意,一边不动声色地问:“监督阁下,吴到现在都没回来,您觉得您的上司还会让他回来吗”
“晏玛太先生,您是问吴健彰吴大人的近况”
“据我所知他很信任您,难道您一点也不担心他”
“这您大可放心,他不会有事的,只是一时半会间不太可能官复原职。”
“真是一个好消息,只要他没危险就好。”晏玛太放下酒杯,又笑问道:“监督阁下,您知道三位公使为什么邀请您那几位上司吗”
“为什么”韩秀峰好奇地问。
“公使先生对贵队驻扎那么近表示严重担忧,想跟您的上司谈谈,并希望贵队在与城里的太平天队交战时不要波及租界。”
“城里是太平天国的军队”
“难道不是吗”
“晏玛太先生,不怕您笑话,据我所知盘踞在城里的乱党好像打的是大明国的旗号。”
“他们到底打什么旗号不重要,重要的是交战时绝不能波及租界。”晏玛太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三位公使先生基于租界侨民的安全,打算与您的那几位上司重新修订租界的土地章程。”
韩秀峰意识到洋人这是打算趁火打劫,再次扩大租界!暗想果然宴无好宴,摸着下巴明知故问:“晏玛太先生,土地章程不是早商妥了吗,为何要重新修订”
“贵国的军队离租界太近了,法国租界离县城更近,贵队正与城里的军队又处于交战状态,三位公使认为有必要重新修订土地章程,划定一片足够安全的缓冲区。而且租界的土地早就不够用了,事实上早就土地事宜与吴进行磋商,只是现在吴已经不再是道台了,三位公使先生只能与您的那几位上司商谈。”
这种事韩秀峰可不敢轻易表态,而是不卑不亢地问:“晏玛太先生,贵国与英吉利、法兰西不是严守中立吗”
“这一点毋庸置疑。”
“既然贵国与英吉利、法兰西严守中立,就意味着你们三国既不承认我大清朝廷,也不承认城里的那些乱党是正统。既然不承认,为何还要找我的上司商谈重修修订土地章程事宜用贵国的话说不具合法性,就算重修修订了也没用!”
晏玛太没想到韩秀峰的脑子转得这么快,端着酒杯笑道:“监督阁下,我们三国严守中立,您可以理解为既承认大清朝廷为合法政府,也承认城里的军队为合法政权。贵国官员和军队驻扎在城外,所以城外的事三位公使先生找您的那几位上头商谈,要是涉及到城里的事,三位公使自然会去跟刘丽川他们商谈。”
“晏玛太先生,恕我直言,贵国公使和英吉利、法兰西两国公使这个时候提出重新修订租界的土地章程,分明是趁火打劫!”
“监督阁下,我不是外交官,刚才说的这些只是善意的提醒。”
“我知道,谢谢晏玛太先生,我早就知道您是我们的朋友。”
“我们是吴共同的朋友。”
晏玛太不想被韩秀峰误会,随即话锋一转,提起他最关心的传教,抓住机会给韩秀峰布道,让韩秀峰聆听上帝的福音,见韩秀峰丝毫不感兴趣,又说起他最深恶痛疾的缠足,甚至找来纸笔把他这些天请读书人帮着杜撰的,劝中国女子不用裹脚的文章,歪歪扭扭地写下来让韩秀峰看。
“心怀伊郁,饮食未能消化,动转未得快然,加之寒暑不调,就冷贪凉,则白带经闭,与经血妄行,诸症因之又渐而入,安能受孕成胎”
不但引用儒家经典,还引用医理,韩秀峰虽然晓得这是他找人编的,竟发现似乎有点道理。晏玛太见韩秀峰频频点头,更来劲儿了,凑在边上指着韩秀峰没念完的最后一段说
:“监督阁下,裹脚的女子就算生子也难健康,因她们多坐而少走动,血气不舒,易生疾病,产子甚难,其身多软弱,生子女亦软弱。”
“晏玛太先生,您说得这些我信,只是缠足的陋习积重难返,想让我大清的女子放足,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这么说您也觉得裹脚不好”
“这是自然,晏玛太先生,您或许不会相信,朝廷从未鼓励过女子缠足,甚至不许旗人女子缠足,只是只是”
“这一点我知道,监督先生,很高兴在这一问题上您能与我持同样观点,能不能看在上帝的份上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韩秀峰下意识问。
晏玛太回头看看像防贼一样防他,不敢靠近哪怕一步的丁贵,一脸无奈地说:“监督先生,贵国民众对我似乎有所误解,甚至都不敢听我说话,您能不能帮我让更多人看到这篇文章,让他们知道让妇女缠足不但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也会导致他们将来的子孙不健康。”
韩秀峰几乎可以肯定杨能格是绝对反对女子放足的,苦笑道:“晏玛太先生,这是为了我大清成千上万女子的福祉,我很愿意为您效劳,但不是现在。”
“有这个承诺就够了,相信我一定能等到您兑现承诺的那一天。”
正聊着,一个在领事馆打杂的中国仆人不动声色走了过来,凑到丁贵耳边低语了几句,丁贵探头看了一眼韩秀峰,再看看正忙着跳舞的那些洋人,随即跟着仆人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丁贵回来了,走到韩秀峰身边道:“韩老爷,我家老爷差人给您传话。”
“传什么话”
想到老爷让干的事太吓人,丁贵心有余悸地说:“我家老爷说要是洋人也请了刘丽川等乱党,就请您跟班超杀虏一样将其格杀,绝不能让乱党活着回城。”
韩秀峰以为听错了,楞了好一会儿才紧盯着他问:“丁贵,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韩老爷,小的哪敢开这样的玩笑。”想到洋人现在没请刘丽川等乱党,不等于等会儿不会请,而乱党只要一出现连他这个长随都得去拼命,丁贵急切地说:“韩老爷,洋人的饭咱们也吃了,要不赶紧走吧。”
韩秀峰心想原来你也怕,同时觉得洋人不太可能会请乱党,不动声色说:“着什么急,人家还没散席,我们要是就这么走,不显得太无礼吗”
“可是”
“别可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我深受皇恩就得报效朝廷,洋人真要是也请了乱党,乱党真要是敢来,我们就跟他们拼了,就算死在这儿也死得其所!”
、
“韩老爷,您是朝廷命官,小的不是。您深受皇恩,小的可没领过朝廷一两银子的俸禄”
韩秀峰强忍着笑义正言辞地说:“你虽不是朝廷命官,但你是杨大人的家人,理应为杨大人效死!你放心,我们真要是因此殉国,朝廷不会忘了我韩秀峰,你家老爷一样不会忘了你丁贵。”
第四百三十七章 任小姐也来了!
韩秀峰断定他一定会中饱私囊,只是贪多贪少罢了,见他又端着茶杯笑而不语,干脆也端起茶杯道:“周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拜见杨大人,这丝茶两项厘金又打算怎么开办”
“我打算明天去拜见杨大人,至于筹办丝茶局设卡开征丝茶厘金还得仰仗老弟。”
“仰仗我”
“韩老爷,这也是向帅的意思,他老人家那边实在抽不出人手,我是孤身来上任的。”
“就缺人”
“就缺人,”周兴远放下茶杯,冷冷地说:“来前我打听过,杨能格是不大好对付,但再不好对付他也只是个道台,我不信他连这点事都不给向帅和彭大人面子。”
想到杨能格昨晚居然差家人传那个话,韩秀峰苦笑道:“周兄,杨能格不是不大好对付,而是非常难对付,千万别忘了他是什么出身。向帅和彭大人的面子,他真可能不会给。”
杨能格和松江知府乔松年同样是进士,但杨能格就高乔松年一等,不是因为文章做得比乔松年好,而是因为他出身汉军正红旗。相比乔松年、郭沛霖等进士,皇上和朝堂上的那些王公大臣更相信杨能格那个旗人。
周兴远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沉吟道:“总会有办法的,我就不信他油米不进。”
想到周兴远几起几落也不盏省油的灯,韩秀峰不禁笑道:“差点忘了周兄的本事,仔细想想我是杞人忧天了。”
“我有什么本事,韩老弟,你就别取笑我了,还是说说人的事吧,能不能给我点人,向帅正等着这边的消息,可没人什么也干不成!”
“周兄,不是我不帮忙,就算我韩秀峰不帮周兄的忙,也不能不帮向帅的忙,而是我手下本就没几个人。”
韩秀峰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紧接着,小伍子拉开门激动地说:“四爷,老六回来了,还带来好多人!”
“哪个老六”
“四爷,是我啊!”梁六和吉大吉二从小伍子身边挤了进来,一见着韩秀峰就半跪着抱拳道:“禀四爷,郭大人担心您的安危,让我们从盐捕营调了一百弟兄来听用。”
“四爷,郭大人说了,让我们以后就跟着您。”吉大咧嘴笑道。
“起来起来,起来说话。”看见老部下,韩秀峰一样激动兴奋,禁不住起身问:“老六,你们带来一百弟兄,盐捕营人不够怎么办”
“人不够再招募,韩老爷,您是不晓得,十三里汪的百姓交不上租去大户家理论,徐老鬼那个杀千刀的晓得之后,竟……郭大人能革他的职,却赶不走他搬去的那些兵,只能把各村的团练编入漕标绿营,拉到泰州去驻防。琦善和雷以诚见郭大人手下有兵,这才让那些杀良冒功的丘八回去了。”
韩秀峰早晓得徐老鬼不会善待泰州百姓,却没想到徐老鬼竟从江北大营搬兵去屠了一个村两千多人,正气得咬牙切齿,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
“四爷,我……我爹和顾院长让我来伺候您。”
“翠花!”
“四爷,您……您瘦了……”真正的来意翠花实在羞于出口,回头偷看了一眼正咧嘴傻笑的大头,急忙从花布包里取出一封信,挤进来小心翼翼地说:“四爷,这是顾院长让我捎给您的信,对了,任小姐也来了。”
光一个翠花就让人大吃一惊,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连任钰儿都跟着一道了,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任钰儿背着包裹挤进书房,一见着韩秀峰便跪下了,低着头哽咽地说:“钰儿错了,钰儿不识好歹,错怪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任钰儿的小心思
现而今世风日下,虽然笑贫不笑娼,但一个女子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愿意去给人做小,毕竟一旦做了人家的小妾,毁的不只是名节也一辈子!
韩秀峰不想毁任钰儿一辈子,更不想对不起远在巴县老家眼巴巴等着他回去的琴儿,慢声细语地说:“钰儿,别说傻话了,你一定是在生你的爹的气,不想守孝才跟梁六他们一道来上海的。”
“四爷,我……”
“听我说完。”韩秀峰站起身,轻叹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之前的那些事你既然全晓得了,再呆在海安是不太合适。就算别人不会说三道四,你自个儿心里也不会好受。千怪万怪只能怪苏觉明,要不是他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任钰儿之所以下决心来,其实也是为了余三姑肚子里的孩子,她虽然恨他爹,但不想任家绝后。不但不想任家绝后,甚至把任家翻身的希望全寄托在那个还要再过几个月才出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
当然,也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余三姑将来真要是帮她生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在她看来那是天意,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毕竟做的她全做了,对得起她爹,也对得起任家的列祖列宗、想到自个儿的私心一定瞒不过韩老爷,任钰儿忐忑不安,再次低下头。
正如她所料,韩秀峰早猜出了她的那点小心思,不过并不觉得她是在耍心机,反而暗生敬佩,甚至觉得她跟之前的自个儿很像,为了家和家人可以付出她所能付出的一切。
看着她既忐忑又无助的样子,韩秀峰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你可以生你爹的气,也可以以他生前所做的事为借口不在海安守孝,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豁出去不要名节,难不成我韩秀峰就可以不要名声”
任钰儿糊涂了,下意识抬头看着他。
韩秀峰紧盯着她,耐心地解释道:“钰儿,对别的官老爷而言,纳妾或许算不上一件事,对我来说却是一件天大的事!记得我早就跟你提过,没你嫂子就没你哥我的今天,她为了给我生娃差点连命都丢了,你说我能背着她在外面纳妾吗”
任钰儿反应过来,顿时脸颊发烫,感觉自个儿是个不要脸的女人,羞愧得恨不得赶紧找条地缝钻进去。
韩秀峰深吸口气,很认真很诚恳地说:“我早就发过誓,此生绝不纳妾,就算没发这个誓也不会纳。所以你用不着这样作贱自个儿,我们以前是兄妹,今后依然是兄妹。”
“四哥,对不起,我……”
“跟哥哥不用说不起,”韩秀峰笑了笑,一边示意她起来一边接着道:“你来都来了,那就别回去了,就在这儿给你守孝。等满了孝,等遇到个合适的后生,我给你做主,帮你爹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四哥,我不嫁人。”
“不许再说傻话,我这边还有公务,赶紧起来吧,去楼上找个房间先安顿。”
任钰儿猛然想起外面有好多人正等着,急忙擦干泪水爬起身,想想又跪下磕了个头,这才背上行囊欲言又止地走了出去。
韩秀峰没急着让周兴远和梁六他们进来,而是先拆看顾院长的信,搞清翠花之所以来上海的来龙去脉,确认任钰儿跟翠花一道来的事余三姑不但晓得并且没反对,便顺手拿起洋火,取出一支火柴划燃,把信烧成灰烬,才让守在门外的小伍子喊梁六和吉大吉二进来。
“四爷,这是弟兄们的名册,刚才光顾着高兴没顾上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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