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韩秀峰能想到,吴廷栋又怎会想不到,事实上他已命人在不动声色查探历年来淤的地都被谁给占了,正打算借凌汛将至的机会把本属于河道衙门的淤地收回来。更重要的是,他身为兼辖河营的永定河道必须管住河营的粮饷,绝不能让河营自给自足。
再想到要是一点钱粮也不给,真没法儿跟皇上交差,沉吟道:“清查淤地田亩非同小可,就算本官也得奏请朝廷才能将那些田地收回。这样吧,本官不让你两手空空去整饬河营,先腾挪协济五千两怎样”
“吴大人恕罪,五千两不够。”
“志行,吴大人能腾挪出五千两已经很不容易了!”
“石同知,秀峰不是强吴大人所难,而是皇命在身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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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苦日子
南岸厅的衙署原本设在固安县城内,而且是租赁百姓的民房办理公务,直到乾隆三十年,才奏请朝廷拨银建署于城东的祖家场村,距位于县城南关的道署不到四里。
正因为离得不远,新任南岸同知抵达固安的消息,这段时间以钦加从五品衔候补知县护理南岸厅事的陈崇砥很快就晓得了,立马差衙役连夜去通知霸州州同、涿州州判,宛平、良乡、固安三县县丞,以及南岸守备、北岸协办守备、南岸千总、北岸千总等分统几百甚至几十名兵的河营武官前来拜见。交代好一切,又亲率离得最近的固安县城、南岸守备等文武官员赶到道署迎接。
要迎接的是新任南岸同知,但道台、北岸同知和三角淀通判一样是刚到任不久,都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可就算那些个上官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任又一任,却从来没像现在这般大换血。
想到不管吴大人还是北岸厅石老爷,甚至连走在前头的那位候补知县陈崇砥,有一个算一个都像黑脸包公般地不好说话,南岸厅守备张贵心里是七上八下,暗想新任南岸同知韩老爷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南岸千总戴鹏这些天没少往都司署跑,一样听说过新任南岸同知老爷是来练兵的,禁不住问:“陈老爷,听说韩老爷年纪虽不大,但真上过阵杀过贼,还阵斩四百多长毛”
陈崇砥守住轿子前遥望着道署仪门,敷衍般地说:“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连这都知道。”
“卑职还听说韩老爷从长毛手里抢回来两江总督的关防大印。”
“陈老爷,下官也听说过此事。”固安县丞好奇地看着守在校场对面的大头等人,感叹道:“韩老爷要不是会练兵能打仗,皇上也不会命韩老爷来整饬河营。”
一提到“整饬河营”,南岸守备张贵心里更紧张了,因为他统领的左营是“册上有兵,伍内无兵“,”纸上有饷,军内无饷”,要是新任南岸同知老爷要查阅点验,一时半会间他都不晓得去哪儿找人来应付,更别操练了。
固安县丞才不会管他们这帮丘八的死活,想想又喃喃地说:“陈老爷,韩老爷还真是轻车从简,就带这几辆马车和这点人来上任,连仪仗都没有。”
陈崇砥也觉得奇怪,毕竟他这个候补知县也有几十个家人,出行也比正在道署里拜见吴大人的新任南岸同知威风,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一个高高瘦瘦的文官在道署的一帮胥吏衙役拥簇下从仪门左侧走了出来。
陈崇砥不敢怠慢,急忙整整官服率众人迎了上去。
吴廷栋的长随提着灯笼看清来者是谁,不禁笑道:“陈老爷,您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您几位还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位便是新任南岸同知韩老爷!”
“下官陈崇砥,拜见韩老爷。”
“下官李善成拜见韩老爷!
“卑职南岸守备张贵,拜见韩老爷!”
“卑职南岸千总戴鹏拜见韩老爷!
……
文武官员跪成一片,韩秀峰没想到他们竟会来得如此之快,拱手道:“诸位免礼,起来说话。”
“谢韩老爷!”
“韩老爷,这位便是陈崇砥陈老爷,这位是……”
“王老弟,不用介绍了,请回吧。”在里面刚得罪了顶头上司,一出来就遇着了顶头上司安插在河营的粮官,韩秀峰心情实在好不起来,冷冷地说:“亦香兄,你的履历本官虽没看过,但刚听吴大人和石同知介绍过。本官皇命在身,没那么多功夫耽误,既然你来了,正好劳烦你去帮本官办几件事。”
陈崇砥不是张贵,更不是戴鹏那个出身行伍的千总,不但不怕韩秀峰,而且这些天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帮吴大人管住河营的钱粮,不卑不亢地说:“谈不上劳烦,只要用得着下官的地方,韩老爷尽管吩咐。”
“头一件事,赶紧将南岸厅的赋税清册、往来公文和相应的公务移交给北岸厅,衙署的胥吏衙役一并打发去北岸厅听用。交接完之后,张贴告示,晓谕南岸厅辖下百姓,无论赋税钱粮还是刑名词讼,南岸厅都不再受理,请军民人等前去北岸厅。”
陈崇砥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人还没到衙门,就要把大权交出去,下意识问:“韩老爷,石老爷那帮怎么说”
“石同知那边不用你操心,赶紧把相应公文公务移交过去便是。”
“下官遵命。”
韩秀峰从苏觉明手里接过两道公文,顺手递了上去:“第二件事,赶紧差人去知会石景山千总、南岸守备、北岸协办守备等河营武官,命他们率辖下官兵在明日太阳落山前赶到都司署待命,违令不尊或延误者,军法从事!”
“遵命!”
“第三件事,从明日开始我河营不再分驻各地守汛、防险,而是分驻南岸厅和都司署操练,劳烦亦香兄将各营、各汛的衙署营房和兵田变价发卖,以充军饷!”
陈崇砥大吃一惊,禁不住问:“韩老爷,衙署和营房能擅自变价发卖吗”
韩秀
第四百七十五章 奢侈的河厅衙门
昨天来得晚,什么也看不清,只晓得内宅里的家具摆设都很考究,今天一早起来,任钰儿和翠花才发现南岸厅衙门是何等的奢侈。
宅门以内,上房之中,不用油灯,看不到布缕,据陈崇砥特意留下伺候的一个丫头说,前几任同知老爷家的女眷缠脚从来都不会用布,而是用帛。晚上不用油灯,宅第之中,上下里外,全用蜡烛照明。
同知老爷及女眷们衣物所用的绸缎,都是差人去苏杭采买的。不但同知老爷,甚至连下面那些管河州同、管河州判、管河县丞、管河主薄和管河巡检,每年都会先自行敲定绸缎的花样颜色,差人找苏杭的一流机坊另机织造。每一种绸缎,都要做五件,也就是大衿、缺衿、一果元、外褂、马褂各做一件!
去厨房烧早饭,发现煤炉竟有二十几个,用陈家丫头的话说,以前河厅养了几十个厨子,没个厨子专事烹制一两个拿手的菜肴,其他的菜品不必他操心的。只要烹制好他负责的菜,等杂役或丫鬟将菜端上筵席,便可以飘然而出四处狎游了。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有专人打理,亭台楼阁和假山有专人清理修缮,光供同知老爷观赏的建兰、牡丹等名贵花卉,每年就要花费上千两银子。据说陈崇砥以钦加从五品衔候补知县来护理南岸厅时,河厅衙门里的厨子、花工和杂役竟多达一百余人,因为实在养不起已经遣散掉一大半。
就在任钰儿和翠花为河厅衙门的奢侈暗暗心惊之时,一个叫陈公庵的绍兴人备着一份厚礼前来求见。
他既不是官也不是吏,同样刚起床的韩秀峰本不打算召见的,没想到那人又托吉大通报,说河厅衙门竟欠他八千多两银子!刚上任就被人找上门讨债,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想到不能给外面百姓留下一个赖账的坏印象,只能让吉大带他进来。
让韩秀峰有些意外的是,姓陈的见着他这个同知老爷竟一点也不害怕,先是恭恭敬敬地跪拜,然后呈上一个精美的木匣,小心翼翼地从木匣中取出一串朝珠,一脸谄笑着说:“韩老爷,这串朝珠乃琪楠(沉香)所制,据说半里外都可以闻见其散发出来的香气,挂在身上就像进了芝兰之室一般!”
“太贵重了,何况本官只是个捐纳出身的正五品管河同知,既不是科举入仕的翰林官,也不是军机处、翰詹科道和礼部、国子监、太常寺、鸿胪处等衙门所属官员。不但受用不起,也无福受用。”
“韩老爷,您如此年轻便官居正五品,这朝珠现在用不上,早晚一定能用上的。就算您崇尚节俭不愿佩戴,也可以拿去孝敬用得上的上官。”
“你的好意本官心领了,还是那句话,这串朝珠太贵重,本官受不起。”韩秀峰懒得跟他费口舌,直言不讳地问:“你刚才托人传话,说我南岸厅衙门欠你八千多两,这八千多两是怎么欠的,可有凭据?”
陈公庵没想到韩秀峰竟如此不好说话,干脆拱手道:“禀韩老爷,小的这些年一直帮着河厅衙门张罗采买和请戏班酬神之事,为办差垫的银钱一笔一笔均有账可查,光年前的‘大安澜’就花去一万三千余两,可前任同知老爷就给小的报销了七千两,小的找过陈老爷,陈老爷说他只是护理南岸厅事,让小的等韩老爷您到任了再来求见。”
所谓的“大安澜”就是每年霜降之后请戏班来唱,演给河神。求河神看了大戏之后不要再兴风作浪,使河流安稳,不要泛滥成灾。
其它地方酬神也请戏班唱大戏,不过顶多唱三五天。河厅跟其它地方不一样,不但一唱就唱两三月,从九月开始,历十月,至十一月底才告结束,而且请得不是一般的戏班,据说每年都会派人去苏州扬州等地,请有名气的大戏班,请名角名优来演剧。
河神究竟有没有来看谁也不晓得,但河厅的大小官员肯定是一场不落地看了。韩秀峰甚至能想象到“大安澜”期间不但天天有大戏看,而且会终日饮宴,再加上经办人肯定会从中捞好处,这花费自然少不了。
都说敬鬼神而之,可前几任河员不好好治河,竟把朝廷拨给的河工银用在这上面,甚至还留下八千多两亏空,韩秀峰越想越郁闷,冷冷地说:“陈公庵,本官来此做什么的,想必你应该有所耳闻。”
“韩老爷恕罪,小的……小的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是吧,不知道没事,本官可以告诉你,现在知道也不晚。”想到眼前这位没少发南岸厅衙门的财,韩秀峰干脆起身道:“本官这个同知跟前几任不一样,既不管河务也不过问地方上的赋税钱粮和刑名词讼,而是奉旨来练兵的!”
陈公庵消息灵通得很,其实早晓得了,但还是装着一脸茫然地问:“韩老爷,您要是不管这些,河厅衙门欠小的这八千多两银子怎么办?”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欠你的银子,自然管谁去讨要。”
“可是……”
“别可是了,河厅衙门现而今是河营的中军大帐,你要是再胡搅蛮缠别怪本官行军法!”想到让他就这么滚蛋反而不好,韩秀峰回头看看他送的朝珠,接着道:“这朝珠既然都已经送来了,本官暂且代朝廷收下,回头交给陈崇砥陈老爷变价发卖以充军饷。你大可放心,本官绝不会让你吃亏,要是能变价一千两,本官一定会帮你求个一千两的恩典,要是能变价三千两,那就帮你求个三千两的恩典。”
“韩老爷,小的……”
“吉大,送客!”
“遵命,”吉大强忍着笑应了一声,旋即转身道:“陈先生,请吧。”
刚打发走姓陈的,一大早去村里帮租房子的王千里回来了,一进门就苦笑道:“四爷,不去附近转转不知道,一转吓一跳。”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下吃早饭,一边好奇地问:“咋了?”
“村里不但有钱庄当铺、有银楼,有酒楼客栈,还有古玩字画店,据说全是做河厅衙门买卖的。刚才那个陈公庵就开了一家古玩字画店,专办向河厅衙门通财纳贿之事。要是没猜错,他刚才是以讨债为由前来探您口风的,因为这会儿他店里坐满了南岸厅辖下的文武官员,全在等您这边的消息。”
“那些管河州判、州同和管河县丞、主薄也来了?”
“来了,好像还有几个巡检。”
“他们究竟担心什么,我又管不着他们。”韩秀峰喃喃地说。
王千里端起碗筷笑道:“那是您不想管,您只要想管一样能管着,何况南岸厅所辖河段的河务,石老爷还没顾上接手。”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都司署和对面守备署呢?”
“我一早就让陈崇砥留下的那个长随去帮着打探了,据陈崇砥的家人说那个姓徐的都司晓得很快就要卸任,也晓得您是奉旨来练兵的,竟连夜让家人收拾行李搬出都司署了,这会儿好像住在城里的客栈里等消息。”
“都司署没人了?”
“他走前留了两个人,除了他留下等着跟新任都司办交接的两个家人,就剩几十个兵勇。”
“他想走?”
“不光他想走,守在陈公庵店里的那些守备、千总、把总估计也不想再干了。一是担心吃了那么多空饷,凑不齐那么多兵跟您交差;二是担心您会领着他们去平乱,毕竟谁都晓得您是奉旨来练兵的。”
韩秀峰想了想,不禁笑道:“姓徐的要是走了,谁领河营原来的那些兵勇去静海效力?不过我韩秀峰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他想全身而退也不是不可以,至少得把私吞的那些钱粮给我吐出来!”
“要不我叫上几个人去城里把他抓回来?”
“别急,先吃饭。”
“他要是跑了怎么办?”
“放心,永祥没到任,他不敢跑。他要是敢跑,就是擅离职守,那是要被究办的。”
“行,先吃饭。”
正说着,崔浩拿着一叠名帖和履历走进来笑道:“东翁,昨晚没来得及跟陈崇砥一道去道署迎您的那些河员全到了,全在外头等着您召见。”
“陈崇砥忙活了一夜,估计还没顾上跟他说本官不管河务和地方上的赋税钱粮及刑名词讼之事。德忠兄,劳烦你去跟他们说清楚,打发他们去北岸厅,再拟份告示贴到衙门口,晓谕南岸厅辖下的文武官员和军民人等。”
想到下午有一大堆事要办,韩秀峰又抬头跟守在一边伺候的苏觉明道:“觉明,你去村里的钱庄银楼问问这银钱是咋换的,多问几家。要是合适就叫上大头他们,把昨晚从道署领的那五千两银子换成钱。”
“全换成钱?”苏觉明下意识问。
“全换成钱,不换成钱咋用。”
“遵命,小的这就去!
…………
PS:头没中午那么疼了,我又活过来了,赶紧码一章,新年第一章,祝各位书友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四百七十六章 “小狐狸”
韩秀峰懒得见南岸守备张贵,陈虎没那么多顾忌,听吉大说韩老爷等会儿要去拜见吴道台,想到之前雇的马车已经回了京城,不能就这么走着去,便跑到校场对面的守备署借马。
在字画古玩店等消息的张贵一听到家人禀告,急忙赶回来让马夫把衙署里仅有的两匹马牵了出来,不但亲自动手绑上马鞍,而且亲自牵着马跟陈虎一道在河厅衙门口恭候。
等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之前全穿百姓衣裳的吉大吉二等人不但全换上了官服,而且有的挎着牛尾刀,有的背着洋枪。大头更是戴着铁盔穿着一身镶满铜钉的棉甲,左手按着短小精致的手铳,右手扶着牛尾刀,像一尊门神,威风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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