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想到三法司这会儿应该在复核各省拟判斩监候、斩立决甚至凌迟的大案,而复核完之后就要呈请皇上勾决,韩秀峰觉得皇上不大可能出京去看万年吉地了,至少今年很难成行。
再想到现在的官场上有个心照不宣的规矩,大多官员尤其不是进士翰林出身的外官,署理满一年就得给人挪窝,想由署理变为实授没那么容易,而吴廷栋又早就看他这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署理南岸同知不顺眼,韩秀峰不免有些心焦。
不是担心被罢官夺职,而是担心随便给你委个差,等差事办完就让你跟那些候补官一样在直隶等着差委试用,想做官没缺,想回乡又回不去,就这么把你晾那儿耗着,到时候真叫个进退两难
不过想到之前多多少少赚了点银子,只要节俭点,接下来十年八年不用为生计担忧,韩秀峰又觉得没必要为这些事烦心,便抖擞起精神带着费二爷、琴儿、狗蛋和大头两口子,开始一家接着一家地吃起喜酒。
顾院长和余青槐办事最靠谱,一接到书信就经郭沛霖首肯,让陆大明和梁六等十几个老泰勇营的兄弟,把王千里的家小和陈虎、王河东、吉大吉二等人的家人及新媳妇送来了顾院长的侄子顾谨言觉得呆在海安没前途也一起跟着来了,并且不打算再回去。
吉二分防的汛地离涿州州判衙门不远,韩秀峰吃完吉二的喜酒,便回到暂时下榻的州判署。
刚坐下喝了几口茶,正跟王千里开玩笑说今年吃了这么多顿喜酒,明年又有满月酒可以吃,就听见苏觉明和顾谨言在外面窃窃私语。
这些天光忙着安顿家小,忙着吃喜酒,一直没顾上顾谨言的事,王千里意识到顾谨言一定很着急,禁不住笑问道“四爷,您说是让慎之留在我这儿好呢,还是让他跟着您”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沉吟道“虽说让他呆在你这儿最合适,可他这次是来投奔我的。真要是让他呆在你这儿,将来我有何面目去见顾院长,还是让他跟着我吧。”
“跟着您也好,跟着您比呆在我这儿有前途。”
“跟着我有前途,别开玩笑了,接下来会咋样我自个儿都不晓得,真担心误了他的前程,”韩秀峰轻叹口气,想想又说道“海安的那些后生中,属慎之为人最实诚,办事最牢靠。顾院长对他真是寄予厚望,不然来前也不会给他捐出身,而且捐得是十成贡生。”
“四爷,您这是说什么,我们这些人全指着您呢,您可能不能灰心丧气。”
“实不相瞒,我不是灰心丧气,而是有些心灰意冷。”韩秀峰放下茶杯,心有余悸地说“月初收到封家信,岳父大人说家父三个月前上山时摔着了,不但摔断了腿,而且摔得不省人事,昏了两天才醒过来,身为人子却不能在榻前尽孝,心里不晓得有多歉疚,真想早点回乡伺候二老。”
王千里大吃一惊“老爷子现在如何“
“现在咋样我也不晓得,岳父大人在信里倒是说没啥大碍,让我放心。”
“菩萨保佑,没大碍就好。”
王千里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苏觉明跑进来禀报道“四爷,道署来人了吴大人的家人吴福从河厅找到这儿,急着见您。”
韩秀峰嘴里不说心里想,吴廷栋派人来找肯定不会有啥好事,但还是抬头问“他人呢”
“在大堂。”
“知道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韩秀峰深吸口气,起身来到大堂。
吴福一见着韩秀峰,急忙躬身道“恭喜韩老爷,贺喜韩老爷,小的前来给韩老爷报喜了”
“何喜之有”韩秀峰笑看着他问。
“韩老爷,您是真不晓得还是假不晓得”吴福下意识问。
“晓得啥,我是真一无所知。”韩秀峰被搞糊涂了。
吴福看看刚跟进大堂的王千里、费二爷、大头和苏觉明等人,眉飞色舞地说“禀韩老爷,我家大人刚收到命您即刻回京,调任通政司参议的吏部公文,不是署理,而是实授,您说这是不是高升,是不是件大喜事”
“通政司参议吴福,你是不在跟本官开玩笑吧”韩秀峰将信将疑。
“小的敢跟您开这样的玩笑吗”吴福擦了把汗,急切地说“不但有吏部公文,京里还来了人,来接您回京的人这会儿就在道署”
通政司是负责内外章疏、臣民密封申诉等事项的衙门,要是搁前明,权力极大。就是在顺治朝和康熙朝,也是一个了不得的衙门。各省的奏疏想呈给皇上御览,全得先送到通政司,再由通政司上呈。
雍正爷登基之后不但设军机处,而且设立内、外奏事处,拟定了诸臣陈奏,常事用疏,自通政司上,下内阁拟旨;要事用折,自奏事处上,下军机处拟旨,亲御朱笔批发”的规矩,也就是说各省钱粮赋税和刑名词讼等公文,用题本送到通政司,通政司审核其格式,确认无误再呈给内阁。真正的大事要事上奏折,经奏事处呈给军机处,再由军机处呈给皇上御览,密折则由奏事处直接呈给皇上御览,而通政司的地位也由此跟内阁一样一落千丈。
尽管通政司是个如假包换的“清水衙门”,但正五品的通政司左、右参议,甚至品级更低的通政司经历、通政司知事并不是什么人想做就能做上的,左、右参议大多是进士出身,经历和知事大多从大挑的举人中选任。
通政使更了不得,那可是与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宗人府宗令、太常寺卿平起平坐的九卿之一。现而今的通政使孟保不但是汉军镶黄旗出身,而且曾做过正红旗蒙古副都统、驻藏帮办大臣乃至驻藏大臣,身份地位显赫着呢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能做京官,更没想到他一个捐纳出身的汉员能做上通政司参议,一时间竟愣住了。
“韩老爷,来接您回京的是侍卫处的侍卫,公文上也写着命您即刻回京,您得快点,可不能让人家久等。”吴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韩秀峰猛然意识到这个虽然比不上翰林官,但跟翰林官几乎差不多清官的缺,十有仈jiu是肃顺帮着争取的,一刻不敢怠慢,连忙回头道“千里,我先去道署。二爷,家里的事就拜托您老了。”
不等王千里开口,费二爷就激动地说“办正事要紧,你赶紧去道署,家里有我呢,我等会儿就喊琴儿回去收拾行李,收拾好就带着娃一道去京城。”
“我呢,四哥,我咋办”大头急切地问。
“你先老老实实在固安呆着,等我在京城站稳脚跟再想法儿把你调过去。”
“那你得快点,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呆这儿有啥意思。”
“大头哥,这不是还有我嘛。”苏觉明很清楚韩老爷最担心的就大头,一把拉住大头道“四爷,您先回京,我留在固安陪大头哥。”
见顾谨言欲言又止,韩秀峰沉吟道“行,你跟大头先回祖家场。慎之,赶紧收拾行李,跟我一道走。”
“遵命”顾谨言欣喜若狂,急忙躬身作了一揖,旋即跑二堂去收拾东西。
韩秀峰本就有一匹马,河营第三次“分家”时吉二也分到了一匹,结果那臭小子嫌养马太费钱粮,一到涿州就把马送给了他现而今的顶头上司王千里。王千里是个爱马,早在海安时就养了好几匹乡勇们从扬州收的马,一直在保甲局做事的顾谨言也跟着学会了骑马。
韩秀峰就这么带着顾谨言,一人一马,快马加鞭,火急火燎赶到道署。
正如吴福所说,吏部不但来了公文,侍卫处还来了两个侍卫,一见着韩秀峰就问啥时候能动身。
一些事情不说清楚韩秀峰岂能就这么走,先拱手告了个罪,随即恭恭敬敬呈上南岸同知的官印,不卑不亢地问“吴大人,这次调任如此仓促,下官都没来得及回衙门收拾行李,贱内和犬子等家人也都来不及随下官进京,您能否宽限下官几日,让下官的家人好给新任同知腾地方”
吴廷栋一直想让“尸位素餐”的韩四滚蛋,却万万没想到朝廷竟会调韩四进京,而且直接授通政司参议。而按察使衙门的公文跟总督衙门和布政使衙门的公文题本一样要上呈通政司,眼前这位要是怀恨在心,很可能会跟京里各部院的那些笔帖式和胥吏一样鸡蛋里面挑骨头故意刁难,一而再再而三打回来让你重拟,到时候烦也会把你烦死。
想到这些,吴廷栋突然有些后悔,连忙拱手笑道“韩老弟大可放心,你觉得仓促我一样觉得仓促,究竟让谁去署理南岸同知我还没想好。你放心地进京上任,弟妹那边我差人去说,让她们别着急,一切等你在京城站稳脚跟再说。”
“谢吴大人体恤。”韩秀峰躬身作了一揖,旋即又拱手道“再就是交接之事,光交出官印不算完,还有兵勇名册和钱粮账册”
“韩老弟,这就更不用担心了,河营现而今能剩多少钱粮等想好让谁去署理南岸同知,我让他直接去找席伊炳。”
“既然这样那下官先告退”
“志行啊志行,你真会说笑告什么退,你这是高升,走,我送送你”
第五百二十二章 顾问咨询
谁能派侍卫来接,只有皇上
韩秀峰觉得这次进京不会只是调任通政司参议那么简单,可不管咋问两个侍卫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就这么跟着他们往京城赶。
赶到京城已是大半夜,别说普通百姓,就是一般的文武官员大半夜也进不了城,但有两个侍卫在一路畅通无阻,一直赶到位于西南角、紧挨着銮仪卫的通政司衙门。
虽说京官无需去吏部领凭,把谁分发到哪个衙门吏部会行文知会,但大半夜的怎么上任,不但见不着上官,甚至见不着几个人
韩秀峰一肚子狐疑,但已经到了门口只能让顾谨言在外面等候,就这么硬着头皮跟两个侍卫走进衙署,跟当值的一个经历和一个笔帖式打了个招呼,然后来到一间大门虚开着的公房前。
里头点着灯,有个人趴在公案上呼呼酣睡,还一个小太监靠在椅子上打呼噜。高个子侍卫干咳了一声,提醒道“刘公公,刘公公,韩老爷到了,卑职回来了。”
“啊”
“刘公公,卑职把韩老爷接来了。”
老太监抬起头,下意识擦干口水,揉揉眼睛,确认站在门外的正是韩秀峰,连忙起身道“韩老爷,可算等着您了,咱家整整等了您一天”
小太监也缓过神,连忙躬身道“小的见过韩老爷,韩老爷吉祥”
韩秀峰认出他们是内奏事处的太监,因为春上觐见时曾在圆明园见过,连忙背对着侍卫从袖子里不动声色地取出两张银票,走上前往他手里一塞,随即拱手问“刘公公,您等了下官一天”
老太监借助烛光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立马露出了笑容“这还能有假”
“下官来迟,让公公久等了,请公公恕罪。”
“韩老爷,您这是说哪里话,天快亮了,咱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老太监整整衣裳,随即脸色一正“皇上口谕”
“臣韩秀峰恭请圣安。”
“圣躬安。”老太监清清嗓子,看着跪在面前的韩秀峰,抑扬顿挫地说“据叶名琛、怡良等奏,夷酋咆呤、麦莲勒毕唵等妄生觊觎,在广州、上海、昆山等地谒见该二督,呈递国书照会,虚词恫喝,坚执十二年变通成约之说英咪二夷船只于二十四日竟抵天津,然满朝文武,竟无一人通夷务
准户部尚书文庆所奏,命永定河南岸同知韩秀峰为通政使司参议。叶名琛、怡良、吉尔杭阿及已革巡抚许乃钊等摺片,均著钞给阅看。并节录道光二十三四等年通商条约,一并给阅,熟悉夷情,以备军机处各大臣顾问咨询。”
韩秀峰没想到保举他做通政司参议的竟是在军机处行走的武英殿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兼户部尚书文庆,更没想到洋人的船已经到天津,一时间竟愣住了。
“韩老爷,韩老爷”
韩秀峰缓过神,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老太监便指着小太监手边的一个木箱道“韩老爷,涉及夷务的摺片和皇上的谕旨全在这儿,您赶紧看吧,说不准天一亮军机处的大人就会传召您去问话。”
洋人的兵船已经到了天津,韩秀峰能想象到皇上和王公大臣们有多着急,可正如皇上所说,满朝文武竟没一个人跟西夷打过交道,搞不清西夷的虚实,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再想到办夷务不会有好下场,韩秀峰意识到这个通政司参议没那么好做,但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道“下官遵命,下官这就看。”
“还有,这件事您晓得就行了,这些摺片也只有您能看,看完之后咱家便来拿回去,再有新的咱们也会给您送来。”
“通政大人都不晓得,这些摺片通政大人都不能看”韩秀峰下意识问。
“不能。”
年前长毛杀到静海的消息传到京城,一夜之间就跑了几万百姓。要是洋人的兵船到了天津的消息泄露出去,京城一定会人心惶惶。想到这些,韩秀峰连忙道“下官明白。”
“那咱家先告退,先回宫复命。”
“下官恭送刘公公。”
“别别别,千万别。”
就这么上任韩秀峰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忍不住问“刘公公,通政司衙门这边咋办”
老太监反应过来,不禁笑道“两位通政大人晓得您是来办夷务的,他们不会给您派别的差。再说通政司是什么衙门,别说经历、参议,就算是副使和通政,也只会把这儿当作升转之阶,人是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能干满一年就不错了,谁还会管谁”
正如老太监所说,通政司的这几个缺,包括满、汉通政使在内都是升转之阶。比如六部的郎中,内升通政使司参议,外升布政使司参议。并且只有依次历任过员外郎、郎中、御史、掌道御史、给事中、掌科给事中、鸿胪寺少卿、光禄寺少卿和通政司参议等九个五品职务才能升为四品者,被戏称为“九转丹成”。
又比如翰林院的那些编修,因为翰林院没有从六品、从五品和正五品的官职,所以混够了编检的年资之后,要么去外放任知府,要么转科道做言官,再就是去詹事府,做詹事府赞善、中允或庶子。而转升至五品庶子又要面临一关,只有在众多竞争者中胜出极,才能转为通政司参议、光禄寺少卿或回翰林院任侍讲。
想到通政司就设两个参议,其中一个还是给满人留的。再想到自己占了这个缺,就等于挡住了六部的那些郎中和那些翰林官的升迁之路,韩秀峰苦着脸问“刘公公,那下官呢”
老太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韩老爷,您究竟想问啥”
“下官是想问问这参议能做多久。”
“您跟他们不一样,要说才高八斗的人才,京里多了去了可他们熟悉夷情,精通夷务吗就算给机会让他们来办这差事,他们愿意吗所以没了谁也不能没了您,不然军机处的那些大人乃至皇上想问夷情,去哪儿找人问”
刘公公意识到韩秀峰担心什么,想想又笑道“京里就那几个正五品的缺,文庆大人原本是保举您去兵部做郎中的,肃顺大人说兵部有兵部的一摊事儿,您要是去兵部做郎中就没法一心一意办理夷务,真要是不管别的,指不定又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说您尸位素餐。皇上觉得有道理,就一锤定音地说那就去通政司吧”
“就通政司闲,可这么一来我就挡住了别人的升转之路”
“詹事府和光禄寺不是还有几个缺吗,六科给事中一样是正五品,该升转的一样能升转,只是升转路子比以前窄了那么一点点。不过您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所以今后得谨慎点,千万别被那些想升转想疯了的人揪住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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