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我可没笑话你的意思,要说穷,谁没穷过。”想到皇上正在宫里等,再想到轿子里坐不下两个人,肃顺干脆爬上马车,回头道“走,我们边走边说。你们几个,在后头跟着!”
“嗻!”
他的家人应了一声,韩秀峰才缓过神,爬上马车苦笑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您坐我车不合适!您还是乘轿吧,我跟着走,边走边说。”
“志行啊志行,怎么一进京你也变迂腐了!”肃顺把他推到一边,探头道“小子,去西华门,认不认识路?”
“认得。”冯一鞭急忙道。
“那还愣着做什么,赶车啊!”
“小的遵命。”
……
肃顺一声令下,冯小鞭和小山东就这么牵着马车走在前头,肃顺的家人和抬着轿子的轿夫就这么跟在后头。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肃顺随着马车的颠簸,一边盘着腿摇晃着,一边摸着屁股下的垫子笑道“志行,你这辆车有点颠,回头让马夫瞧瞧轱辘,最好再换个厚点软点的垫子。”
“不怕大人笑话,这车是新置的,马还是河营的。”
“不就是一匹马吗,河营都没几个兵了,要马做什么。”肃顺不想再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突然话锋一转“说吧,找我究竟何事,是不是图克坦他们还没去登闻鼓厅拜见你?”
韩秀峰下意识问“大人,您让他们去登闻鼓厅找我了。”
“不去登闻鼓厅去哪儿,你上次不是说李道生和双福让你掌登闻鼓厅吗?”
“的确说过,不过秀峰觉得在那儿办差不合适……”韩秀峰将“厚谊堂”的事一五一十禀报了一遍,又从袖子里取出王乃增连夜帮着拟的一份章程。
肃顺翻开看了看,竟感叹道“你们汉人哪儿都好,尤其笔杆子厉害着呢,可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大人,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终究是捐纳出身的……”
“捐纳出身的怎么了,捐纳出身的就不能做官了?”肃顺翻看折子,指着其中一段道“西夷对我语言文字,形势虚实,一言一动,无不周知。而彼族之举动,则我一无所知。还有这句‘天下之耻,莫耻于不若人’说得多好,这份眼界他们有吗?”
“大人抬爱,秀峰惭愧。”
“志行,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肃顺清楚,皇上心里一样明镜似的。这么说吧,你无愧于心,无愧于朝廷,无愧于皇上,真正应该惭愧的是那些只知空谈道德之辈!”肃顺合上折子,接着道“回头我让图克坦他们去‘厚谊堂’找你,对他们别客气,不要想着他们是我保奏的人。”
“秀峰明白。”
“内务府的腰牌,待会儿见着皇上,我帮你跟皇上求。”肃顺想了想,又说道“至于银子……我帮你想办法,不能让你给朝廷办差还得倒贴银子。话说你就算想贴也没得贴,总不能卖儿卖女吧。”
“大人,其实秀峰有点积蓄。”
“我晓得你有点积蓄,没点积蓄这一大家子人吃马嚼的日子怎么过,那点积蓄你还是留着吧。不就是万儿八千两吗,好办!要不待会儿别急着回去,就在宫门口等着,等我消息。”
“谢大人。”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是为了办差,又不是为了你自个儿。”
肃顺家本就在内城,本就离紫禁城不远,正说着马车停下了,肃顺探头看了一眼,随即爬出马车道“你别下车,就在这儿等着,就算我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也会差人出来传话。”
“行,秀峰就在车上恭候。”
宫门口好多人,韩秀峰是真不想让别人瞧见他跟肃顺的交情竟深到同乘一辆马车的程度,就这么翻出本书坐在马车里边看边等。
本以为肃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十有会托个太监或侍卫出来传话,没想到等了不到半个时辰,肃顺就在守门侍卫的恭送下出来了,并且依然没乘坐他的轿子,而是一出来就再次爬上了马车。
“大人,皇上咋说,皇上恩准了吗?”
“恩准了,”肃顺掀开帘子,笑看着站在车外的一个二十出头的侍卫,回头道“志行,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乾清门侍卫署理銮仪卫銮仪使恩醇的弟弟恩俊,他现而今也在宫里当差,在乾清门侍卫上学习行走。”
“恩俊见过韩参议。”身穿黄马褂、挎着腰刀的恩俊拱手笑道。
乾清门侍卫也是御前侍卫,但比一般的侍卫更靠近皇上,职位清高,升迁容易,大多从满蒙勋戚子弟中选拔充任。由乾清门侍卫出身而官至卿相的数不胜数,比如顺治朝的索尼,康熙朝的明珠、索额图,雍正朝的隆科多,乾隆朝的和珅。
如果没记错眼前这位的哥哥恩醇就是刚从御前侍卫升任銮仪使的,包括肃顺都曾做过乾清门侍卫。
想到恩俊虽不是正式的乾清门侍卫,只是在乾清门侍卫上行走,但一样是皇上新任的人,韩秀峰连忙拱手道“恩俊老弟无需多礼,要不上车挤挤,我们边走边说。”
见恩俊有些犹豫,肃顺笑道“先让他在外头站会儿吧,我说几句就走,我走了之后你们慢慢聊。”
“也行,恩俊老弟,对不住了。”
“韩参议客气了。”恩俊可不敢跟肃顺同坐一辆车,躬身行了一礼,旋即手扶腰刀转过身去,像在宫里当值似的背对着马车守在外面。
肃顺放下帘子,笑看着韩秀峰道“志行,耆英那个老糊涂又惹皇上生气了,不过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用再为银子从哪儿来发愁。我待会儿就去给庆贤传皇上口谕,命他去你哪儿听用。”
“庆贤被革职了?”韩秀峰忍不住问。
肃顺轻描淡写地说“他和他哥被人弹劾了,皇上著刑部查办。这会儿虽没被革职,不过也快了。”
韩秀峰意识到耆英写的那幅对子皇上知道了,苦着脸问“大人,您的意思是让庆贤出银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肃顺脸色一正,很认真很严肃地提醒道“志行,我知道你为人宽厚,但这件事你别不好意思,更不能心软。‘厚谊堂’需多少银子就管他要多少,只能要多不能要少,要少了皇上会不高兴的。”
“明白。”
“他不但要出银子,还得实心办差。总之,等我传完皇上的口谕,他就是你的下属。”
“大人,‘厚谊堂’的事贵在一个‘密’字,让他做我下属不合适吧。”
“这你大可放心,他阿玛老糊涂,他不糊涂。他很清楚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不但会心甘情愿掏银子,一样会老老实实办差的。”肃顺顿了顿,接着道“你不是想奏请皇上派个人辅佐你吗,皇上恩准了,命恩俊辅佐你办差。明面上他依然在乾清门侍卫上行走,但事实上他是‘厚谊堂’的人。有十万火急的军情可让他进宫呈给皇上,或让他帮你递牌子求见;涉及夷务的摺片和谕旨,皇上也会命他给你钞阅。这么一来,就无需经过军机处了。”
。
(iishu)是,,,,!
第五百四十三章 属官恩俊
【】(iishu),
送走肃顺,韩秀峰把恩俊请上车,打道回府。
肃顺不在,恩俊如释重负,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公文:“韩老爷,这是皇上让内奏事处太监誊抄的,命卑职转交给您。”
转眼间称呼和态度变化如此之大,韩秀峰有些意外,不过想到刚才是在宫门口也就释然了。因为那会儿他是皇上的侍卫,一言一行直接关系着皇家的脸面。而这会儿他不是了,确切地说今后都不再是,皇上之所以还给他留着个“乾清门侍卫上学习行走”的差事,完全是为了他今后方便出入皇宫大内。
韩秀峰没想到皇上会派一个这么年轻的侍卫来,没伸手接公文,而是揉着眼睛道:“恩俊老弟,不好意思,刚才风沙迷了眼,能否劳烦你帮我念念。”
“劳烦,韩老爷这是说哪里话,卑职给您念。”恩俊不假思索地打开公文,抑扬顿挫地念道:“谕军机大臣等,桂良奏……筹议夷务……并添任令该逆日久负嵎。至英咪二夷船只,已于二十四日竟抵天津。经文谦接见开导,尚未回帆。昨又谕桂良酌量应否前往,密为调度。惟总督出省,地方不免讹言。此次夷酋之来,不过欲变通条约,并非用武之事,傥军中或有传闻疑惧之言,著僧格林沁等持以镇定,不可张皇。如有探闻情形,随时密奏,将此由六百里加紧密谕知之。”
不但识字,并且会断句,虽念得不是很顺畅,但能听出是念过几年书的,韩秀峰揉完眼睛,放下胳膊笑问道:“恩俊老弟,夷酋率兵船到了大沽口的事你怎么看?”
恩俊没想到今后的顶头上司会问这个,楞了好一会儿才苦着脸道:“卑职……卑职也不知道,卑职听韩老爷您的,听皇上的!”
韩秀峰笑道:“这算什么看法,闲着也是闲着,车里又没外人,别不好意思,畅所欲言。”
恩俊是真没什么看法,又不想被眼前这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军机”瞧不起,只能硬着头皮道:“禀韩老爷,从谕旨上看洋人是为了变通什么条约来的,没打算跟咱们开战。洋人真要是想开打,那只能兵来将挡。”
“你觉得咱们能打赢吗?”
“卑职没领过兵,甚至都没出过京,究竟能不能打过,卑职真不晓得。”
“是真不晓得,还是不敢说?”韩秀峰笑看着他问。
恩俊被问得焦头烂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急忙道:“韩老爷,实不相瞒,皇上既是命卑职来您这儿听用的,也是让卑职来历练,让卑职来跟您学本事的。”
“我一个捐纳出身的哪教得了你,皇上这么说真让我愧不敢当。”韩秀峰从他手中接过内奏事处太监誊抄的谕旨,笑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恩俊老弟,我刚才问你对谕旨里说得事有何看法,你说听我的,听皇上的。其实今后只要涉及到洋人的事,皇上会先问问我们的看法,然后才会做出圣断,才会下旨。”
“韩老爷,您不是在说笑吧,皇上会先问咱们的看法?”
“没跟你开玩笑,咱们办的就是这差事!所以接下来咱们得想方设法打探清楚洋人的动静,琢磨清楚洋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也只有做到这些,皇上要是问起来咱们才晓得咋回!”
“韩老爷,照您这么说,皇上是让咱们办理夷务?”
“正是。”
“可是……可是卑职真不懂,真不会办这差事。”
看着恩俊愁眉苦脸的样子,韩秀峰忍不住拍拍他胳膊:“恩俊老弟,你不懂不会,难不成我就懂我就会?你我深受皇恩,不能因为不懂不会就不办这差事。不管再苦再难,咱们都得把这差事办漂漂亮亮。”
恩俊怎么也没想到要跟洋人打交道,再想到跟洋人打过交道的那些大人的下场,顿时如丧考妣。
韩秀峰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忍俊不禁地说:“老弟应该反过来想,这差事要是有那么好干,又怎会轮着你我?也可以这么想,别人都不愿干、不屑干甚至不敢干的差事,咱们要是干成了,皇上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
“韩老爷,您说得这些我懂,但跟洋人打交道可不是儿戏,真非同小可!”
“皇上又没让你我去跟洋人交涉,只是让你我打探夷情。”
“只是打探?”
“只是打探!”
“可不跟洋人打交道怎么打探?”
“差人去,你我不用出面的。”
恩俊之前在宫里守了几年门,刚才头一次被皇上召见,本以为沾哥哥和公主嫂子的光捞了个好差事,本以为今后再也不用受那个罪,觐见完从宫里出来时真叫个高兴,却没想到只高兴了不大会儿就高兴不起来了。
想到君命不可违,恩俊只能硬着头皮道:“韩老爷,您的大名卑职是如雷贯耳,您杀过私枭,杀过长毛,杀过上海的乱党,还跟洋人打过交道,您是有大本事的人,这差事究竟怎么办,卑职全听您的。”
“你听说过我?”
“卑职真不是恭维,真听说过您的大名。韩老爷,卑职说个人您就相信了,彭阳春您一定认得,他经常提起您,他跟卑职一道当过值。”
“原来老弟跟彭阳春是同僚,这么说真不是外人。”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想想又笑道:“我是杀过私枭,杀过长毛,也确实跟洋人打过交道,但没杀过上海的那些乱党。”
“究竟有没有杀上海的那些乱党不要紧,反正您是有大本事的人,卑职今后就指着韩老爷您提携。您让卑职做什么,卑职就做什么。”
“恩俊老弟,要是没记错你哥哥是寿臧公主的额驸,你是驸马爷的弟弟,如假包换的皇亲国戚。何况皇上是命你来跟我一道打探夷情的,你我是同僚,可别再一口一个卑职。”
恩俊最怕别人跟他提有个“公主嫂子”,甚至连他哥哥恩醇都希望别人称呼官职而不是驸马爷,急忙道:“韩老爷,我有字,字信诚,要是您瞧得起卑职,就称呼卑职的字吧。”
“称呼字也行,”韩秀峰能感觉出提到公主他有些尴尬,立马话锋一转:“信诚,皇上有没有跟你说腰牌的事?”
“差点忘了,皇上跟卑职说了……”
“怎么称呼的?”
“对对对,皇上跟我说了,让我见着您之后拿履历去内务府刻制腰牌。”
“这就好,我先带你去认个门儿,去瞧瞧咱们今后的衙署,然后劳烦你带上履历去内务府刻制腰牌。再就是咱们的衙署不是很气派,甚至有些破旧,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咱们现而今办的这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晓得,出来时肃顺大人跟我说过,说不管您正在办什么差,或命我办什么差,除了皇上问,跟别人绝不能透露半句。”
“知道就好。”
恩俊想想又说:“韩老爷,我打算以后每天早上去乾清门瞧瞧,要是皇上没让奏事处太监誊抄公文,没让奏事处太监让我给您捎,我就直奔衙署。要是有公文,我就带上公文去衙署。”
“这也行,反正你住内城,离皇宫近,顺便去瞧瞧不耽误事。”
……
正说着,达智桥胡同到了。
冯小鞭说巷子里停了好几辆车,实在进不去。韩秀峰干脆在巷口下车,带着恩俊往前走了几步,钻进小巷子,从窄得只能一个人通过的小巷子来到侧门。
在前面带路的小山东喊了几声,门吱呀一声开了。
“哥,你咋回来的这么早,嫂子刚说中午不用等你呢。”见着又升了官的哥哥,幺妹儿喜形于色。
“公事忙完了,自然早点回来。”韩秀峰微微一笑,随即转身道:“小山东,我记得家里好像有个梯子的,去找找。”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