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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这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回头再跟你说。”韩秀峰担心正在爬假山的儿子摔着,一直守在下面盯着,实在懒得跟他解释,因为解释半天也不一定能解释明白。

    “那我和翠花晚上住哪儿?”大头又没心没肺地问。

    “这不是废话吗,不住这儿你们两口子还能住哪儿?”

    “行,我先去挑间房。”

    太阳都快落山了,大头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再陪翠花“回娘家”,就这么兴高采烈地去帮着收拾他和翠花晚上住的屋。

    费二爷正准备问问这“小军机”究竟是咋做上的,敖册贤在温掌柜的陪同下,带着段大章曾经的幕友王乃增登门拜访。随行的两个家人,竟都提着食盒,甚至连酒都准备了,说是祝贺乔迁之喜。

    韩秀峰急忙让琴儿带娃,他则同费二爷一道陪敖册贤和王乃增去花厅吃酒。听说“小舅哥”来了,赶了一天路的大头急忙洗澡换衣裳,等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了身新衣裳才咧着嘴赶到花厅拜见。

    认翠花做义妹,敖册贤原本跟堂兄敖彤臣一样只是为还韩秀峰个人情,结果一来二去竟喜欢上大头这个没啥心眼儿的假姑爷,不禁笑道:“坐,坐下吃两杯。”

    “不了,翠花在里头烧了饭,我……我就是来打个招呼的。”大头看着满桌子酒菜,舔舔嘴唇,那扭扭捏捏的样子让人看着想笑。

    “让坐你就坐,站在像啥?”韩秀峰抬头道。

    “四哥,我真不能吃酒,翠花不让我吃。”大头苦着脸道。

    想到他要么不吃酒,一吃就控制不住,每次都吃得烂醉如泥,敖册贤忍俊不禁地说:“既然翠花不让你吃酒,那就别吃了。你先去忙,我们再跟你四哥说会儿话。”

    “行,那我先进去了……”

    “去吧,记得跟翠花说一声,明儿个早点回去,你两位嫂子晓得你们两口子今儿个回京,今儿早上还说好久没见着翠花了。”

    “晓得,我明儿一早就陪着翠花去。”

    有酒不能喝,有肉不能吃,大头就这么悻悻地回了内院,看着他那很不情愿的样子,韩秀峰微笑着解释道:“云清兄,不是秀峰不把他当兄弟,而是他媳妇真不敢让他再吃酒。你想想,他五大三粗,壮得像头牛,真要是再喝得烂醉如泥,让翠花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咋伺候?”

    “也是,哈哈哈。”王乃增也忍不住笑了,想想又感叹道:“真是傻人有傻福,谁能想到像他这样的,不但有一个‘小军机’哥哥,还有两位翰林舅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操心,因为该想的你们都帮他想了,该操的心都帮他给操了。”

    “真是,不怕云清兄笑话,秀峰有时候真有些羡慕他。”

    “志行,别说你了,连我都有些羡慕,哈哈哈。”敖册贤禁不住笑道。

    韩秀峰放下筷子,言归正传:“二位,咋就你们来了,永洸兄和博文兄他们呢?”

    提起这个,王乃增意味深长地说:“志行啊志行,你是真不晓得还是假不晓得?”

    “啥晓不晓得的?”

    “他们二位,包括江昊轩和王支荣这会儿在忙着跟同僚们吃酒,有些事情这个时候不能再藏着掖着了,比如皇上跟你虽无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实的事,得赶紧让看你眼红的那些人知道。”

    韩秀峰反应过来,一脸歉疚地说:“让大家伙儿费心了。”

    敖册贤不失时机地说:“志行,说起来惭愧,我们之前光顾着替你高兴,却没想到你现而今的处境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凶险无比。要不是云清及时提醒,差点误了大事。”

    “云清兄,大恩不言谢,秀峰先干为敬。”

    “这有什么好谢的,再说我只是给永洸兄他们提了个醒,看你如此气定神闲,一定早想到了,甚至想好了该如何应对。”

    韩秀峰很清楚段大章之所以能做上甘肃布政使,眼前这位功不可没。再想到现在确实缺一位能帮着谋划的幕友,起身拱手道:“云清兄,官做到现而今这份儿上,秀峰真是如履薄冰,不知云清兄愿不愿助秀峰一臂之力?”

    如果只是做幕友,王乃增有更好的去处,就凭曾把段大章从知府一路辅佐到甘肃布政使的经历,想去督抚那儿混口饭并非难事。事实上刚回京的那一阵子,就曾做过一个多月大学士周祖培的幕友。但再受东家器重,他也只是个幕友,想以此入仕为官却没有那么容易。

    想到下午在重庆会馆见过的云启俊、姜正薪和崔浩等人,王乃增真正意识到韩秀峰的圣眷不是一丁点浓。心想要是做韩秀峰的幕友,就算两年后的会试再落第,有韩四帮忙也能混个一官半职。

    更重要的是,宁为鸡首不为凤尾,也只有在韩秀峰这儿才能过得舒心。

    见韩秀峰一脸诚恳,王乃增故作犹豫了一下,半开玩笑地说:“志行,我这人大手大脚惯了,别看在你姑父那儿每年领一千六百两束脩,可就是不够花。”

    韩秀峰见识过他三年前随段大章进京时是怎么帮段大章谋划的,深知他这个幕友不只是帮着草拟折奏那么简单。真要是论做官,黄钟音、吉云飞、敖彤臣等同乡加起来也不如他。

    想到能请着他这样的幕友实属不易,何况知根知底并非外人,韩秀峰再次拱手道:“云清兄,秀峰求贤若渴,顾不上那些虚礼了。只要云清兄愿意相助,束脩好说,秀峰愿出两千两!”

    每年两千两,够诚意了!

    要知道周祖培小气得每年只愿意给三百两,不过话又说回来,周祖培位高权重,想巴结他的人如过江之卿,别说每年给三百两,就是只给一百两一样有人争相入幕效力。

    王乃增不想再绕圈子,更不想让韩秀峰觉得他矫情,立马躬身回礼:“云清拜见东翁!”

    (iishu)是,,,,!




第五百四十章 秉烛夜谈
    【】(iishu),

    酒足饭饱,韩秀峰把大头和翠花叫出来一起送走敖册贤,便让冯小鞭赶车送王乃增去青州会馆取行李。费二爷打心眼里为韩四能延聘到王乃增这样的幕友高兴,硬是要陪王乃增回去取。

    富贵、柱子和余有福、余铁锁父子也在里面吃饱喝足了,富贵要回内城,柱子要回租住在南城的新家,余铁锁打算回重庆会馆。作为韩秀峰的家人,余有福下午就把行李铺盖带来了,不但今后就住这儿,并且从明儿个就开始做专事收门包的门房。

    这儿离内城有点远,韩秀峰拉着富贵又喝了会儿茶,直到王乃增和费二爷把行李铺盖取来了,才让小山东打灯笼照着冯小鞭赶马车送富贵回内城。

    冯小鞭不敢就这么走,把富贵扶上马车,回过头来愁眉苦脸地问“四爷,等把富爷送到家赶回来,俺把马牵哪儿去,车停哪儿?”

    “把小山东送回来之后把车赶你家去,你家就是做在营生的,总不会没马圈吧。”

    “有。”

    “那不就是成了,”想到现在家大了,人多了,应酬今后会更多,一辆车不一定够用,韩秀峰又说道“你下午不是说有个堂弟也在找差事吗,明儿个再置办辆车,把暂养在省馆的那匹马牵回来套上,让你那个堂兄赶。”

    冯小鞭没想到竟有这好事,禁不住问“跟这辆一样,早上赶过来听用,晚上再赶回去?”

    “嗯,不过不是赶回他家,而是赶回你家,一个月要多少马料钱,回头跟二爷领。”

    “工钱呢,俺堂弟的工钱怎么算?”

    “跟你一样,干一样的活儿,总不能比你少吧。”

    “谢四爷!”

    “别谢了,赶紧送富爷回去吧,明儿还得早点来。”

    “晓得,小的这就送富爷回家。”

    打发走冯小鞭,韩秀峰和王乃增、费二爷来到第二进的书房,等余有福沏好茶,提着茶壶带上房门走了,韩秀峰才将这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早料到这件事有隐情的王乃增,不是大吃一惊,而是大惊失色,一连喝了好几口茶,才定下心神说“东翁,您这又是何苦呢!皇上问夷情,您把您知道的据实回奏便是,为何非要求这个打探夷情的差事?”

    “是啊志行,洋人的交道哪有这么好打,你这不是搬石头砸自个儿脚吗?”费二爷也忧心忡忡地说。

    韩秀峰拿起剪刀剪了下蜡烛,微笑道“这儿没外人,我跟您二位说句心里话吧,当时求这个差事是有些冲动,也确实欠考虑,但我并不后悔。”

    “此话怎讲?”

    “一直以来,我自认为拿得起放得下,不是个官迷心窍的人,甚至不止一次想告病,可是几次都没告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从九品巡检一路做到了正五品的永定河南岸同知。后来的事儿二爷是晓得的,不但能跟从巴县老家千里迢迢赶到固安的贱内和犬子团聚,还跟肃顺大人有了点交情,并且被那么多之前帮过我、关照提携过我的同乡们寄予厚望,这想法也就跟着变了。”

    王乃增反应过来,不禁叹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

    “云清兄,其实也没您说得那么……那么难,归根究底还是我自个儿放不下。”韩秀峰不为尴尬地笑了笑,接着道“想我一个捐纳出身的无名之辈,既然能在不到四年内做到正五品同知,距真正的封妻荫子仅一步之遥,这官为何不做?”

    “也是,别说东翁您,换作我,我一样放不下。”

    “让云清兄见笑了。”

    韩秀峰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原本我只是想在南岸同知任上熬熬年资,心想熬个年只要不出差错,总有机会能弄个从四品知府做做,哪怕只是署理。结果这永定河南岸同知还没做满一年,就因为洋人兵船到了大沽口调任通政司参议。通政司参议是个啥缺,您二位再清楚不过。我真是把所知道的夷情据实回奏,奏完之后也就没我韩秀峰啥事了,而这参议估计也快做到头了。”

    “所以东翁主动请缨,求了现而今这打探夷情的差事?”

    “嗯,不过求这差事,我既有以此保位的私心,也是打心眼里想报效朝廷,报效皇恩。二位是没见过洋人,没见识过洋人的枪炮,洋人的兵船,没见过洋人的蒸汽机,而这些我见识过,不只是大开眼界,而且让我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不就是洋枪洋炮吗,东翁何以至此?”

    “这么说吧,要是洋人调万儿八千兵来犯,八旗绿营也好,长毛也罢,都不是其对手。你我视洋人为未开化的蛮夷,其实洋人一样视我等为未开化的野蛮之人。”

    “一帮茹毛饮血的蛮夷竟蔑视我等野蛮,真是岂有此理!”费二爷脱口而出道。

    “二爷,我开始也愤愤不平,可跟洋人打过几个月交道,后来闲来无事再翻翻史书,竟发现正如洋人所说我中华上千年来虽不断改朝换代,可事实上一直墨守成规,只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皇上,别的啥的也变。”

    “这又如何?”王乃增下意识问。

    “中国没变,可英吉利、法兰西、俄罗斯和后来立国的美利坚等国正在发生巨变!洋人虽不尊孔孟之道,但其实所擅长的推算之学、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无不专精务实。您二位相信地是圆的吗,这大千世界并非天圆地方,其实是圆的,你我都站在一个大圆球上!”

    看着王乃增和费二爷惊恐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您二位能想象到一个……一个烧石炭的铁疙瘩,能驱使包有铁皮的炮船便是无风也能在海上日行千里吗?您二位能想象的这个烧石炭的铁疙瘩,还能在两条精铁打造的轨道上,拉着几百乃至上人或几百乃至千万斤货物,在陆地上日行百里吗?”

    “志行,你没事吧?”在费二爷听来这些无意义天方夜谭,下意识伸出手想摸韩秀峰的额头。

    “二爷,我没中邪,也没得癔症。”韩秀峰轻轻推开费二爷的手,忧心忡忡地说“飞天遁地,那是神鬼之说。可据我所知洋人真能飞天,早在六十年前法兰西人,就乘一个巨大的热气球飞越了法兰西的京城笆篱。”

    “志行,这些你是咋晓得的?”

    “有些见过,有些是听洋人说的,还有些是从洋人的书籍邸报上看到的。”

    “你通晓洋人的语言文字?”

    “我哪里懂这些,更别说通晓了,但上海有通晓洋人语言文字之人,我在上海时还曾雇佣了一个。”韩秀峰喝完杯中的茶,又凝重地说“据我所知,洋人不但在推算之学、格物之理和制器之法上锐意进取,而且民生教化也可圈可点。至少不像我中国饿殍遍野,据说只要不是懒汉都有活儿干,都有饭吃。其它不论,就是普通百姓的阳寿平均下来也比我中国百姓长。”

    王乃增从未跟洋人打过交道,真是头一次听说这些。

    刚开始跟费二爷一样真以为韩秀峰中邪,看看在韩秀峰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又觉得不似有假。再想到洋人真要是如韩秀峰所说,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迟疑了好一会儿都不晓得该说点什么。

    “洋人对我中国语言文字,形势虚实,一言一动,无不周知!而洋人之举动,则我一无所知,徒以道德空谈。现在将近十二年修约之期,即使日夜图维,也来不及了。但从长远计,若仍前苟安,不思补苴,其大患亦或在数年数十年之后!”韩秀峰长叹口气,紧盯着王乃增。

    王乃增缓过神,连忙拱手道“东翁忧国忧民,云清敬佩。”

    “云清兄,你要是有机会去洋人在上海的租界瞧瞧,我敢打赌你会比我更急更揪心。”

    “东翁,这些皇上知道吗?”

    “我敢据说陈奏吗,就算我敢说皇上会信吗?”

    王乃增沉思了片刻,淡淡地说“皇上会信,但皇上十有不愿去相信。”

    韩秀峰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东翁,这个天地并非天圆地方之说,其实乃增早有耳闻,并且是从曾在典籍馆干过的一个朋友那儿听说的。相传早在康熙朝时,郎世宁就曾跟天文地理无不精通的康熙爷探讨过这些。后来洋人不止一次进献过西洋的物件,其实好像有一物便叫地球仪,顾名思义,地本是球啊!”

    “后来呢?”韩秀峰急切地问。

    “后来就不知道了。”王乃增摸摸嘴角,话锋一转“东翁,乃增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不过这次真凶险啊,要不是彭大人提点,天晓得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以云清兄之见,秀峰接下来该如何办这差事?”

    “登闻鼓厅自然是要去的,不过无需去太频,并且正如彭大人所提点的那样,可不能真把那儿当打探夷情的衙署。至于往来公文,以乃增之见亦无需劳烦军机处的那些‘小军机’,一是容易宣泄,二来会招来非议,三来会让人以为东翁您其实并没做什么,只是保奏几个文武官员去打探夷情,然后坐着等派驻各地打探的文武官员传递回消息而已。”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示意王乃增接着说。

    王乃增回头看了费二爷一眼,不缓不慢地说“再就是消息传递,乃增以为东翁您是当局者迷,总以为六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快捷,其实不然。据乃增所知因山东、河南、安徽和江苏等省战乱,军机处廷寄给广东、福建等地的公文,有时要两个月才能寄到。相比之下不如交给票号传递,如果想更稳妥一些,可交代即将派出的官员,若有十万火急的军情,可差专人火速将军情传递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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