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建川兄,我晓得想说什么,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更何况我之所以保举并非出于私心。”韩秀峰不想再耽误工夫,拿出一叠下午写的书信和列了几张清单,交代道:“我的幕友王乃增虽没见过,但应该听庆贤提起过,他只是我延聘的幕友,也是咱们‘厚谊堂’的军师,我希望能接着延聘。”
“志行,我见过他发回的急件和书信,能看出他真是为大才,就算不提我也会接着延聘的。”
“这是已革苏松太道吴健彰前些天差人送来的银票,吴健彰这个人很贪,弹劾他的人不少,恨不得将其凌迟。但咱们不是御史言官,咱们所办的差事也不是非白即黑,所以这样的人不但要用,而且要保,不然咱们就会变成聋子瞎子。”一共六千两,韩秀峰留下两千两,将剩下的四千两银票轻轻推到文祥面前:“我留下点维持全家老小生计,这些留作明年后年续聘王乃增所用。”
文祥很清楚没有银子什么事都做不成,接过银票道:“志行,那我愧领了。”
“别这么客气,说正事。”韩秀峰指指写好的书信,接着道:“正在上海平乱的薛焕不但跟我是同乡,而且为官清廉,为人并非迂腐,上海那边的事可以找他。算算日子前两淮运判韩宸也该卸任了,我求肃顺大人帮他谋了个长芦盐运司副使的缺,等他抵达京城之后把这封信交给他,然后命他去天津设立分号。”
“自个儿人?也是咱们‘厚谊堂’派出去的?”
“以前不是,但他为人很可靠。我之所以想让派他去天津设立分号,一是所有消息、公文和人员全得在天津卫中转,二是王乃增从吴健彰那儿弄了一条蒸汽船。蒸汽机的图样是是见过的,作用之大也是晓得的,别人视其为奇技淫巧,咱们可不能不当回事。”
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我一直想弄一个拆卸下来瞧瞧究竟是咋铸造的,但这件事非同小可,别说没法儿把蒸汽船弄京城来,就算能弄京城来也会掀起轩然大波,所以只能在天津找个地方。”
文祥下意识问:“奏请皇上派造办处的工匠去拆卸下来瞧瞧?”
“我就在这么想的,不过这些事只能交给了。”想到今后要办的很多不是一两点难,韩秀峰紧盯着文祥的双眼,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建川兄,我知道想一番作为,但咱们正在办的差事真叫个见不得光,所以做上这大掌柜之后一定不能急于求成,咱们正在做的这些事,正在做的那些准备,现在或许用不上,今后年甚至都可能用不上,但我敢肯定早晚能用上的!”
“这是自然。”
“总之,咱们得谨慎点,一定要缓而图之,绝不能让‘厚谊堂’被那些迂腐之辈扼杀在襁褓中。”
韩秀峰将罗列的几份清单交给文祥,想想又感叹道:“虽然有好多事想做却没来得及做,但我并不遗憾。因为我就算接着做这大掌柜,清单上的这些事在我手上也很难做成。建川兄,跟我不一样,不但是满人还是满人中为数不多的进士,之前只是没机会,现在有机会了一定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等位极人臣的时候,这些事就可以做了,不但可以做而且可以做成。”
文祥能听得出这全是肺腑之言,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韩秀峰接着道:“河营虽被拆散了,但架子还在,还有两百多兵勇,现在他们有的在固安,有的在涿州,有的在宛平,有的在永清。千总、把总等武官全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兵勇也全是我从固安等县精挑细选的青壮。他们现在虽分汛驻守,但只是人散了,精气神儿没散,不但没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而且仍坚持操练。”
文祥听得暗暗心惊,心想居然在京畿有那么多兵!
韩秀峰岂能不知道他会怎么想,连忙解释道:“这件事肃顺大人知道,皇上也知道,事实上这些人就是皇上和肃顺大人在河营被拆散时让留下来的,不过现在还记不记得就两说了,但咱们可不能忘。前些天吴健彰差人送银票来时顺便送来了四十杆自来火鸟枪,我让他们把枪送涿州州判王千里那儿了。
加上之前的鸟枪、抬枪,现在估摸着有百十杆火器。这些人和这些火器我全交给,要是京畿太平无事就当没这回事,要是京畿有事就能用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至于咋用我不管,只想拜托善待他们,因为他们全是跟我出生入死过的兄弟。”
林凤祥和李开芳逃窜至山东,很多人真以为京畿太平了。
文祥不这么认为,因为洋人兵船刚从天津扬帆南返,他很清楚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洋人没得到想得的东西,以洋人的秉性早晚会去而复返。到时候是战是和谁也不知道,真要开战就得早做准备。
想到这些,文祥禁不住问:“他们会听我的?”
“会听的。”韩秀峰将书信交到他手中,凝重地说:“有我的书信,再加上大头,他们一定会以马首是瞻。再就是在巡捕营也有不少河营的兄弟,其中还几个是从四川老家来投奔我的同乡,我让老余回头带他们来拜见,能关照就帮我关照关照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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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不能让他就这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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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开缺就开缺,说回籍就回籍,糊涂透顶,迂腐至极!”
肃顺得知韩秀峰开缺回籍丁忧的消息已是第二天早上,看完伍肇龄送来的书信,气得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命家人备马,急着要进宫面圣。
伍肇龄吓一跳,急忙拉住他道“大人错怪志行了,他这么做也有这么做的苦衷!”
“崧生兄,我知道他是个孝子,也知道他不想授人以柄,但咱们能让他就这么回乡吗?”肃顺甩开伍肇龄的胳膊,边往外走边急切地说“他为朝廷效力这么多年,颠沛流离甚至出生入死,就算没个功劳也有苦劳啊,皇上日理万机想不到这些,咱们可不能忘!”
“大人您是说……”
“我得赶紧去帮他跟皇上他求个恩典,怎么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回去。”
伍肇龄还是不放心,追着问“大人想帮他求个什么恩典。”
肃顺在家人帮助下爬上马背,接过缰绳和马鞭,一边在门口兜圈儿一边跟伍肇龄说“他现在是正五品,要是他爹没出事,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三年便能外放知府。可现在他爹死了,他得回籍守制,等服完丧回京又得重头再来。人有几个三年可耽误,何况他还是捐纳出身,我无论如何也得想个法儿,帮他跟皇上求个从四品顶戴,就算给不了官职也得给他体面!”
伍肇龄没想到肃顺竟如此看重韩四,禁不住问“可这个时候去求皇上合适吗?”
“我先进宫瞧瞧,总会有办法的。”肃顺本就是个暴脾气,说走就策马扬鞭往皇宫方向赶去。
……
与此同时,刚给皇太妃请完安的咸丰正在养心殿召见新任“厚谊堂”大掌柜文祥。
问了几个关于英、佛、咪、俄等夷的事,见文祥对答如流,确认文祥正如韩四在折子中所说可胜任打探整理验证夷情之事,咸丰突然感觉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带着几分不舍地问“这么说韩秀峰已经走了?”
文祥急忙道“禀皇上,他跟奴才交代公事一直交代到丑时,想着奴才今儿一早得递牌子乞求觐见,便让奴才先去书肆歇息。奴才早上起来跟他那些同乡送他出城才晓得,他一宿没睡,交代完公事之后竟连夜携妻儿来宫门口三跪九叩,跟皇上道别,磕谢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天恩!”
想到韩秀峰的提携举荐之恩,文祥感动感激得热泪盈眶,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他有感而发,咸丰心里更不是滋味儿,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接着说。”
“他雇了十辆大车,大车上绑了三十几个箱笼,不过据奴才所知大多箱笼里装的是书,家老小的换洗衣裳和生活用具只装了六箱。他原本有四个家人,但因多多少少知晓一些‘厚谊堂’的事,担心泄露便将四个家人留给了奴才。”
“他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没有,一个四川同乡见他妻子段氏身怀六甲,觉得这一路上不能没个人伺候,便将自家的一个奴婢送给了他。”
咸丰心想这就对了,真要是前呼后拥那就不是朕认得的韩四。再想到那些个科举入仕、满腹经纶的文官丁忧或致仕往回带的是银子,而韩四一个捐纳出身的带得却是书,又觉得有些讽刺。
人走都走了,再想那些没用,咸丰长叹口气摆摆手“跪安吧,回去踏踏实实办差。”
“奴才遵旨,奴才告退。”
文祥派起来躬身退出养心殿,心想韩秀峰果然圣眷恩隆,因为皇上虽什么也没说,但能感觉得到是舍不得韩秀峰就这么回籍丁忧的。
就在他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暗暗下定决心办好“厚谊堂”的差事,绝不能给保举他的韩秀峰丢人之时,肃顺火急火燎地来了。他还没来得及行礼,肃顺就这么擦肩而过,快步走到养心殿门口报名求见。
文祥能猜出肃顺十有是为韩秀峰乃至“厚谊堂”的事来的,但却不敢在此久留,只能带着几分忐忑地跟着侍卫出宫。
肃顺是个急性子,一见着皇上就急切地说“皇上,韩四开缺回籍丁忧了!”
“朕知道,朕准的。”
“皇上恕罪,奴才刚刚听说,奴才以为皇上您不知道呢,所以就……就……”
“恕什么罪,起来说话。”咸丰心情不好,正好想找个人说说话,一边示意肃顺起来,一边不解地问“你是刚知道,他昨儿个没跟你说?”
提起这个肃顺就是一肚子郁闷,苦着脸道“禀皇上,别瞧他不是个读书人,可遇着事儿比读书人还迂腐!他知道奴才要是晓得他要开缺回籍丁忧,一定会来求皇上您命他‘在任守制’,不想让奴才招人非议,更不想让皇上您为难,就瞒着奴才,直到出了城才托同乡去跟臣说的。”
“是啊,他虽不是读书人,却比大多读书人明事理。”咸丰轻叹口气,又喃喃地说“雨亭,你说他这会儿该到通州了吧。”
肃顺一愣,连忙道“皇上,奴才估摸着他十有走陆路,从直隶经山西、陕西回四川,这会儿差不多进入宛平地界儿了,晚上应该会在固安歇脚,反正不会经通州。”
“也是啊,通州在东边。”
……
正如肃顺所说,韩秀峰不可能走通州,出城之后沿官道直接往南。
他和费二爷同乘一辆马车走在最前头,琴儿带着小家伙和黄钟音送的小丫鬟丁香乘坐一辆马车紧随其后,再后头是十辆装着箱笼的骡车。生怕箱笼掉下来或淋雨,不但麻绳绑着了,还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
韩秀峰没几个家人,不等于这一路上没人伺候。
恩俊知道冯小鞭、冯小宝有个叫张桂才的表兄是走镖的,便连夜和大头一起找到张桂才,让张桂才找了四个信得过且拳脚功夫不错的镖师,一路护送韩秀峰一家回四川。而张桂才五人就这么骑着马在前后照应,甚至在每辆大车上都插了镖旗。
费二爷探头瞧了一眼,又坐下来劝慰道“志行,就这么开缺回乡是有些可惜,但也不用再为那些公事烦心,正所谓无官一身轻!”
想起当年为何来京城投供,韩秀峰抬头道“二爷,其实我不觉得有多可惜,也没觉得有多遗憾。”
“就应该这么想,人生不如意十之,何况仕途。”
“是啊,仔细想想我的仕途其实挺顺畅的,以捐纳出身能做到正五品通政司参议,还能以记名章京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了好几个月,还想咋样,人可不能不知足,要知道有多少进士出身的官员也不一定能做到正五品。”
“顾老爷当年致仕时才从五品。”费二爷禁不住笑道。
韩秀峰摆摆手“二爷,顾老爷那会儿虽只是从五品,但顾老爷跟黄老爷一样是位卑权重的御史,我可不敢跟他老人家比。”
“他是御史,你还是小军机呢,有啥不能比的?不过想想真是惋惜,他咋就说走就走了呢,要是他老人家没仙逝,知道你如此这般争气一定会很高兴。”
“所以说人有旦夕祸福,谁能想到我爹才过几天好日子,才享了几天福,就……就走了。谁又能想到潘二当年为了讨债跟我一道进京,不但讨着债还做上了官,这才正儿八经做了几天官,他爹就跟我爹在同一天走了,就得跟我一样开缺回乡丁忧。”
“志行,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天意。”
……
边走边聊起往事,时间过得飞快。
因为带的东西太多,这路赶得倒不快。
加之冬天黑得早,赶到永定河渡口时大阳已落山,韩秀峰担心渡船不稳,刚下来准备喊琴儿和小家伙先下车,北边官道上竟扬起一片尘土,紧接着依稀传来一阵马蹄声。
张桂才以为韩秀峰担心遇上贼人下车的,策马跑过来道“韩老爷放心,这一路小的常走,这一路不会有什么贼匪,小的估摸着往这边来的是传递军情的官差,咱往边上靠靠,让他们先渡河便是了。”
“好,你让大家伙往边上靠靠。”
车夫们谁也不想被丘八的马撞上,急忙在张桂才示意下把车往路边赶。这边刚把道让开,骑着快马的官差就出现在眼前。
韩秀峰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不但用丝绢蒙着口鼻,而且领头的竟是从一品顶带。
“志行,是你吗?”
韩秀峰反应过来,连忙迎上去道“肃大人,您怎么来了,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公干?”
“总算追上了,”肃顺马上功夫不错,麻利地翻身下马,扔下马鞭笑看着他迎上来道“韩秀峰接旨!”
又有啥旨意?
韩秀峰糊涂了,顾不上地上有多脏,急忙跪下道“臣韩秀峰躬请圣安!”
“圣躬安。”
肃顺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说“自寇乱以来,地方公事,官自不能离绅而有为,着丁忧在籍之通政司参议韩秀峰,墨绖从戎,以素服参事,帮办重庆府各州县团练事宜。赏从四品顶戴,授知府衔,饬调河营文武员弁十名以资差遣!”
“肃大人,下官是回籍丁忧的……”
“先领旨谢恩,别的事待会儿跟你细说。”
韩秀峰反应过来,急忙跪谢道“臣韩秀峰接旨,臣韩秀峰谢皇上隆恩!”
“这还差不多。”肃顺从亲卫手中接过手巾擦了把满是尘土的脸,随即把韩秀峰拉到一边,紧攥着韩秀峰胳膊埋怨道“志行,我晓得你是不想让我为难,但丁忧这么大事也不能瞒着我呀,害我跑了一天,骑马骑得屁股都疼!”
“肃大人,我……”
“不说这些了,说正事,我还得赶紧回京复命。”
肃顺松开他胳膊,笑看着他道“你为朝廷为皇上做那么多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怎能让你就这么回乡丁忧。一接到消息,就赶紧进宫帮你跟皇上求了从四品顶带,求了个知府衔,至于帮办团练只是个由头。
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两年选任了那么多官员回籍办团练,真正能办起来的也就一个曾国藩,何况你老家并没有闹长毛。可要是没这个由头这从四品顶带就不好求,更别说知府衔了。所以你该丁忧丁忧,该守孝守孝,无需担心要办什么差事。”
想到团练不是那么好办的,谁要是真当回事,真办了,必定会跟地方官员产生矛盾,会跟曾国藩一样成为众矢之的,会被地方官员弹劾甚至被翰詹科道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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