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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这么说光军机处就六百八十两。”

    “你以为那些冰敬、炭敬有那么好收,你以为收着之后能全落自个儿口袋”

    韩秀峰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您老继续。”

    费二爷给了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又慢条斯理地说:“通政司那边一样得送,我问过庆贤,他说两位通政大人各五十两,两位副使各二十两就行了。两位通政大人的长随、车夫打赏两千钱,让他们自个儿去分。衙门的书吏、差役那边得六千钱,毕竟人多,这钱交给吏房经承就行了,让他帮着去分。”

    “还有呢”

    “再就是怡亲王、郑亲王、文中堂和肃顺大人,他们对你都不薄,怎么也得各孝敬两百两。”费二爷低头看了一眼清单,接着道:“还有就是省馆团拜、府馆团拜,省馆团拜用不着多少,有二两就够了。府馆多点,因为在京的同乡只剩下几个,要是再跟以前那样每人出二两办起来不像样,所以今年得五两。”

    过个年,要花上千两银子!

    虽说现而今不缺银子,但想到光应酬就要花这么多韩秀峰还是有点心疼,正感慨银子来得快去得也快,费二爷突然道:“对了,光顾着算外头,没算家里和书肆的。王先生虽不在京里但年节的银子不能少,怎么也得两百两。余有福、小山东、冯家兄弟、杨清河家婆娘和吉禄一样得犒赏,每人怎么也得二两银子。”

    “还有您老呢,我不能光给别送银子,把您老给忘了。”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

    “你这开啥子玩笑,我要那么多银子做啥子,再说我有银子!”

    “我晓得您老有点积蓄,不过一码归一码,回头我给您老准备两百两,免得过年时黄老爷他们带着娃来给您拜年,您还得自个儿掏腰包给娃们压岁钱。”

    费二爷早把韩家当自个儿家了,听韩秀峰这么说,不禁笑道:“行,听你的,反正我死了那些银子也是留给仕畅。”

    “都快进腊月了,可不能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正说着,恩俊拿着一封书信匆匆走了进来,一见着韩秀峰就笑道:“四爷,刚才去‘日升昌’发急件,竟发现有您一封家信,早上刚寄到的,我就帮着给您带回来了。”

    韩秀峰接过信笑道:“这么巧啊,我瞧瞧。”

    费二爷也招呼道:“信诚,外头那么冷一定冻坏了吧,先坐下喝口茶,暖暖身子。”

    “好咧,谢二爷。”

    恩俊把角落里的椅子搬到炉子边,刚坐下接过费二爷帮着砌的茶,突然发现韩秀峰捧着信看着看着竟愣住了,脸色也不大对劲。

    费二爷也瞧出不对劲,下意识问:“志行,咋了”

    “我……我爹走了,上个月巴县地龙翻身,地动山摇,塌了好多房屋,死了好多人,我爹他……”韩秀峰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实在说不想去了。

    因为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叔叔去城里讨生活,对远在走马乡下的爹韩秀峰之前真没什么感觉,不但每次回家没什么话说,甚至出来之后因为忙这忙那儿都想不起来远在老家的爹娘。

    可看到信中的噩耗,韩秀峰突然想起来了,而且想起了很多。

    那会儿每次回去,爹和娘总是把平日里舍不得吃,只会拿起换钱的鸡子儿煮给他吃。知道他喜欢干净,每次淘米都要淘好一会儿,直到把米里的沙子淘干净才会下锅蒸;那会儿家里只有两间茅草屋,爹和娘生怕他睡不习惯,就跟大哥二哥三哥挤一间屋,让他一个人睡一间屋……

    人就是这么奇怪,只有亲人去世了才会想起亲人的好。韩秀峰心如刀绞,越想越内疚,实在控制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费二爷懵了,恩俊傻眼了。

    琴儿听见动静跑过来,问清楚啥事顿时泪流满面。

    费二爷意识到这年在京城是过不成了,立马提醒道:“志行,志行,我晓得你是个孝子,可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按例你得赶紧向上官禀报。”

    “我不是孝子,我……我都没真正孝敬过我爹,我……我是个逆子,我……”

    “四爷,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咱还是先办正事吧。”恩俊苦着脸劝慰道。

    韩秀峰意识到现在说啥都晚了,擦了一把泪,哽咽地说:“二爷,我现在心乱如麻,劳烦您老帮我拟道奏请开缺回乡丁忧的折子。”

    “你先节哀,我这就拟。”

    “信诚,折子拟好之后帮我赶紧递上去。”

    “嗻!”

    见大头、庆贤和吉禄也跑了过来,韩秀峰猛然意识到不能就这么回乡丁忧,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下心情,用颤抖地语气说:“二爷,这道折子还是我自个儿写吧。二爷,劳烦您老帮我去省馆把仕畅接回来。琴儿,别哭了,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哦,我这就去。”

    “四哥,我呢”

    “我爹走了,又不是你爹走了,你不要收拾,你先去帮你嫂子收拾。”韩秀峰看着欲言又止的庆贤,权衡了一番回头道:“信诚,赶紧派个侍卫去工部衙门请文老爷,就说我有要事相老爷”恩俊糊涂了。。

    “对,赶紧帮我把文老爷请来。”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庆贤兄,陈请开缺丁忧的公文你一定会写,劳烦你帮我写一份,写好差人送通政司衙门。”

    韩秀峰让恩俊去请文祥而不是去请曹毓英,庆贤终于松下口气,急忙躬身道:“四爷节哀,我这就去帮您写。”




第五百八十三章 潘二回来了!
    阳春三月,山花遍野,杨柳依依,江水潺潺,正是出城踏青的好时节。

    一条船挤了半天总算靠到了磁器口码头,大汗淋漓的船家刚搭好跳板,一位老者就在一个家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上岸,在码头边恭候已久的孙老爷微笑着拱手相迎,等脚夫把船上的箩兜背上岸,两位老者才谈笑风生地拾阶而上。

    一门三举子,五里两翰林!

    磁器口孙家里不但先后出了三位举人,孙家的家塾还出了两位外姓的翰林老爷,连镇上的街坊邻居都引以为豪。见孙老爷家来客了,一路上的行人纷纷行礼避让,生怕贵客觉得磁器口的人不懂礼数和规矩。

    看着那一张张淳朴的笑脸,看着那些追逐打闹的娃,再看看周围那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吊脚楼,段大章感慨万千,禁不住叹道:“一转眼已经二十多年,正所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啊。”

    孙举人当年没进京会试,也从来没做过官,这几十年一直在家教书,不但为人开朗而且喜欢开玩笑,忍不住笑骂道:“某人去年就回乡了,直到今日才来,还好意思跟我提啥子少小离家老大回!”

    “我能跟你这老顽童比吗,我那是身不由己。”

    “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哪儿谁还能拦住你,谁又敢拦你”

    “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段大章跟着他走进离牌坊不远的一条不显眼的深巷子,抚摸着山墙上长满青苔的青砖,无奈地苦笑道:“你以为曹澍钟和杜兴远他们三天两头往我家跑,真是找我叙同年之谊,真是找我吟诗作对的”

    “那他们找你做什么”孙举人好奇地问。

    “他们是去瞧瞧我在做啥子,好向朝廷禀报我段大章是真病还是假病,在老家究竟安不安生。”

    “不会吧。”

    “咋就不会,不说这些了,老五呢,老五回来了没有”

    “早回来了,说啥子你难得回来一趟,得赶紧给你准备份礼物。”

    “我要是啥子礼物”段大章忍不住笑问道。

    “进去就晓得了。”

    正说着,前面的宅院里传来了琅琅书声。

    段大章情不自禁地推门走了进去,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些正在用功的孩童竟失神了。孙举人微笑着推推他胳膊,带着他穿过一个雕花门,来到一个青砖黛瓦,风韵宛然的方天井。

    天井里有一个小拜月台,月台上搁着一铜壶和几个茶碗,边上放着三把竹躺椅,段大章回头看看紧随而至的另一位头发花白的儒生,笑问道:“老五,听大哥说你要给我准备礼物”

    孙五爷从站在雕花门外的晚辈手里接过一张纸质已泛白的大字,迎上来笑道:“瞧瞧,这份礼物咋样,我翻了半天才翻到的!”

    孙举人凑过来看了看,忍俊不禁地说:“歪歪扭扭,究竟写得是啥”

    段大章反应过来,指着孙五爷笑道:“老五,这一看就晓得是黄永洸的字迹,你一定是搞错了!”

    “错不了,这就是你当年刚来我家时写的。”

    孙五爷小心翼翼地将大字叠好,塞进袖子里得意地说:“本打算物归原主,当作礼物送给你的。现在想想还是留下的好,我得把这幅字带给东川书院的那些娃瞧瞧,告诉那些娃段大人当年的字写得还没他们好呢,让他们晓得举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让那些打算自暴自弃的娃不要气馁。”

    “你这是打算毁我清誉,坏我名声!”

    “都这么大年纪了,要是啥子名声,来来来,先用茶。”

    “茶待会儿再喝,你先把字给我。”

    “你不是说不是你写的吗”

    “先拿来,让我仔细瞧瞧。”

    ……

    外面那琅琅的书声,天井里四溢的茶香,面对着昔日的同窗玩伴,岁月带不走的是鲤石学舍绵延不绝的人间烟火和旧时的记忆,无论是茶还是壶,都是老味道。

    时隔几十年故地重游,段大章感慨万千,诗兴大发,在孙举人和孙五爷的力劝下一连作了三首诗,留下了三幅墨宝。

    作完诗,写好字,开始吃酒,边吃边叙旧。

    聊了一会儿仍在京城做御史的黄钟音,同样是举人出身并且在城里东川书院执教的孙五爷好奇地问:“倬云,听人说段吉庆的乘龙快婿韩秀峰跟你关系不一般,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的确有些关系,但一定没外头传得那么夸张。”段大章放下酒杯,笑看着他问:“老五,你和大哥是大隐隐于市,平日里跟闲云野鹤般自在,怎会问起这些。”

    “我倒是不想问,可前段时间书院的那些娃几乎全被崔焕章和杨吏清蛊惑去商办啥子团练。不好好用功,净搞这些歪门邪道,你说我能不急”

    “听说龚瑛也没闲着,也在跟着掺和。”孙举人忍不住笑道。

    龚瑛是道光二十年进士,金榜题名之后没馆选上翰林院庶吉士,觉得分发去六部学习行走没啥前途干脆回乡了。前些年跟顾忠政走得很近,又是倡修县志,又是倡修府志,京城的重庆会馆翻修缺银子,龚瑛当年也帮着筹过款出过力。

    想到顾忠政死了之后龚瑛便成了巴县士绅之首,崔焕章和杨吏清等巴县的举人、秀才和监生不管想做什么,自然要请龚瑛那位在乡进士帮着牵头,段大章不禁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啊!”

    “倬云,他们有没有去找过你”孙五爷好奇地问。

    “没有,再说就算去找我也没用,毕竟我现而今又不是巴县人。”

    “可据我所知朝廷是让你那位内侄回乡帮办重庆府各州县团练的,你虽不是巴县人,但江北厅一样在重庆府治下!”

    去年腊月和今年正月里,崔焕章和杨吏清等人闹得实在是太不像样。川东道曹澍钟和巴县正堂祥庆一直在隐忍,而重庆知府杜兴远态度暧昧,未尝没有坐收渔人之利的意思。

    段大章不想掺和这些争权夺利之事,更不想因为这些破事被人弹劾,不但闭门谢客,而且把不安生的儿子关在家里不许出门,见孙家兄弟竟提起这事,禁不住问:“现在啥情形,他们还在折腾吗”

    “早偃旗息鼓了。”

    “偃旗息鼓了”

    “他们之所以敢闹就是仗着你那位内侄即将奉旨回乡帮办团练,不然师出无名。结果你那位内侄直到今天也没回来。有传言说‘夺情’了,皇上命你那位内侄回京在任守制。有传言说朝廷十有**是要查办哪个地方的大员,又担心打草惊蛇,就让你那位‘小军机’内侄以回乡丁忧同时帮办团练为名出京,事实上没回来而是去办差了。”

    孙五爷在城里执教,消息最灵通,吃了几口菜,又笑道:“还有人说你那位内侄是靠军功做上‘小军机’,不然皇上也不会赐巴图鲁勇号,说你那位内侄在回乡的半路上被皇上调别的地方去平乱了。总之,崔焕章和杨吏清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等到现在也没等着东风,自然也就折腾不下去了。”

    段大章沉思了片刻,喃喃地说:“志行他爹是去年十月中旬去世的,段吉庆是托‘日升昌’帮着给志行捎的家信,这信在路上走得再慢一个半月也等到,也就是说志行最迟也能在腊月初收到家信,按例一收着家信就得开籍回籍丁忧。奔丧不是别的事,路再不好走两个月也能到家,可今天都已经三月初六了,他还没到家,想想是有些奇怪。”

    “这么说你那位内侄真可能不回来了”

    “就算不回来也得给家里捎封信,可到今天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估摸着应该是因为啥事在路上耽搁了。”

    “一点消息也没有,段吉庆说的”孙五爷追问道。

    “要是有志行的消息,段吉庆一定会差人去告诉我。”

    “据我所知他现在不一定顾得上。”

    “此话怎讲”

    孙五爷帮段大章斟满酒,放下酒壶绘声绘色地说:“据说韩志行的父亲韩玉贵给韩志行他娘托梦,说是在城西呆不习惯想回走马岗老家。段吉庆晓得之后赶紧带着韩志行的两个哥哥去坟前烧制,还去找过神婆。结果不但韩玉贵附了神婆的身,连韩志行的叔父韩玉财都借神婆的嘴说故土难离,说韩家的根在走马乡下。

    段吉庆懊悔不已,觉得好心办错了事,先是请和尚道士去做了七天水陆道场,然后请阴阳先生帮着算了个日子,把韩玉贵的棺材又移葬回了走马岗乡下。听说老妇人回去了,韩志行的婶娘也跟着回去了。”

    段大章真不知道这些,顿时大吃一惊,想了好一会儿又忍俊不禁地说:“我看段吉庆懊悔是真,韩玉贵和韩玉财兄弟托梦是假!”

    孙举人下意识问:“倬云,你是说段吉庆不想让你那位内侄被崔焕章他们纠缠,所以才搞出这些神鬼之说,把韩玉贵移葬回走马,等你那位内侄回来之后便可以在走马守孝”

    “十有**是。”

    段大章放下筷子,沉吟道:“此一时彼一时,段吉庆最初之所以做主把韩玉贵葬在吴家坝,一是想让志行回来之后能在县城守孝,二是想着能帮志行就近照老夫人等家人。结果志行还没到家,皇上命志行帮办团练的谕旨先到了,崔焕章等人觉得这是‘三里士绅’扬眉吐气的机会开始折腾。

    志行回来之后要是不给他们撑这个腰,崔焕章和杨吏清等士绅一定会觉得志行忘本;志行回来之后要是给他们撑腰,要是帮他们染指厘金局和保甲局,到时候不但八省商人不答应,甚至连曹澍钟都不会答应,搞不好甚至会被地方官员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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