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三里绅士就是本地绅士?”
“嗯。”段吉庆微微点点头。
杨兴明想想又问道:“这么说崔老爷和杨老爷是想做保甲局的局绅?”
“他们不只是想做保甲局局绅,更想做厘金局的局绅,因为咱们巴县的厘金局跟其它地方的厘金局不一样,县太爷为了防书吏衙役中饱私囊,也为了方便抽厘,于是让八省客长兼任厘金局委员,总理设卡抽厘之事。”
“那保甲局和厘金局不就是一家了吗?”
“不但是一家,连保甲局的那些乡勇都是八省客长从茶陵招募的,没事帮着设卡抽厘,有事帮同官军守城平乱。”
杨兴明反应过来,喃喃地说:“道台、府台和县太爷也真是的,既然来咱们重庆府为官,为何不用我重庆府的本地绅士,偏偏要用八省商人!”
“这事没想得那么简单。”
“咋个不简单?”
“晓得巴县一年才多少正赋,说出来不敢相信,因为山多地少,就算能收齐一年也才一万多两,这还是连火耗都算上了。”
“厘金就不一样了,不是管本地百姓抽的,全是跟八省客商收的,厘金局虽然去年刚设立,共设厘卡三个,一个设在朝天门下游的唐家沱,一个设在嘉陵江边上的香国寺,一个设在川江上游的回龙石,但事实上这三个厘卡抽不了多少厘金,主要还是由八省行帮的各行栈代为抽收。货物每值一两抽六厘,看上去抽的不算重,但一个月就能抽一万两!”
段吉庆喝了一小口茶,想想又无奈地叹道:“换做我是县太爷,我也得靠他们。毕竟外地人比本地人多,毕竟外地人比我们这些本地人有钱,指望本地士绅能抽几两厘金。”
“一个月就能抽一万两,一年下来不就能抽十二万两?”杨兴明惊诧地问。
“不然崔老爷和杨老爷他们也不会这么眼红。”
“那抽的厘金都去哪儿了?”
“月底汇总交到厘金局,由厘金局再交道署。道署再帮着分,四成留巴县,供保甲局花销,六成解往成都。”
“爹,我敢打赌,厘金局每月抽到的厘金一定不止一万两,从道署那儿领回的四成厘金也不会全用在购买军械、招募乡勇上,八省客长既是厘金局局绅又是保甲局局绅,他们一定不会少捞!”
“八省客长究竟有没有捞,我不晓得,只晓得志行回来之后真要是办团练,指望本地士绅肯定筹不着多少粮饷,只能打厘金的主意。而只要打厘金的主意,不但八省客长不会答应,连曹大人、杜府台都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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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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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焕章和杨吏清只说对了一半,川东道台曹澍钟是差人把重庆知府杜光远请到了道署,但谈的却不是即将回籍丁忧的韩秀峰,而是因为重庆府治下的合州出了一起命案。
有一对名叫鞠海、鞠安父子被人杀害在家中,合州知州荣雨田称该案已告破,并称凶手竟是死者鞠海妻子向氏的奸夫,因奸情被撞破才行凶的。奸夫均已收监,该案的笔录卷宗和拟判何罪的公文还没呈递到道署,向氏的娘家侄女竟已经从合州跑到巴县来击鼓鸣冤。
先去的知府衙门,因为案子还在合州没呈报上来,被门子和衙役哄走了。结果那个女子并没有善罢甘休,又跑道署来帮她姑姑击鼓鸣冤。这兵荒马乱的世道,死一两个人真算不上什么,但闹成这样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曹澍钟既没受理也没甩手不管,而是让重庆知府杜光远见了下那个女子,等杜光远把那个叫向菊花的女子打发走了,才把杜光远叫到二堂说话。
“大人,下官早知道那个荣雨田是个糊涂官,没想到他竟如此糊涂,下官回去之后便下文饬令他重审。”
“盯紧点,再给他一个月时间。”
“下官遵命。”
身为川东道台,曹澍钟要管那么多州府,不可能什么事都亲自过问,想想又叮嘱道:“杨漋喜、舒裁缝等贼匪犯上作乱,甚至把桐梓县城都给占了,江津、璧山等县的防堵之事不可懈怠,尤其紧邻桐梓的各处关隘。”
提起这个杜兴远就郁闷,心想重庆府辖那么多州县散厅,真正富庶的就一个巴县,可道署的治所跟府衙的治所一样在巴县城,巴县正堂不管遇着什么事都直接向道署禀报,连厘金局抽的厘金都直接交道署,留下的四成厘金道署也是直接拨给巴县保甲局,没知府衙门什么事。
现在桐梓有奸民犯上作乱,谁也不知道那些奸民会不会给粤匪一样乱窜,要是窜入重庆府治下的各州县,并且跟粤匪一样裹挟百姓越做越大,后果不堪设想。
可以说防堵不只是江津、璧山两县的事,不能只让江津、璧山两县出钱。巴县这么富庶,光厘金一年就能抽十几万两,怎么也得拿个两三万两出来,或命巴县保甲局出百茶勇去紧挨着桐梓的各关隘设防。
不过这些话杜兴远只能放在心里,不敢当着道台大人面说出来的。
再想到江津、璧山的那几团民勇不但粮饷不敷,甚至连像样的兵器都没几件,驰援璧山、江津的那几百绿营兵更是不堪大用,杜兴远还忍不住说:“禀大人,据下官所知璧山、江津的那些团练,因为团费的事没少向璧山县和江津县提告……”
曹澍钟不认为杨漋喜、舒裁缝等人能掀起多大风浪,何况这本就不关川东道乃至四川的事,沉吟道:“只是让璧山县和江津县防堵,又不是让他们率民壮出省攻剿,何况桐梓通往川东拢共就那几条路,只要守住几个易守难攻的隘口便是。”
“大人所言极是。”杜兴远拱拱手,想想又小心翼翼地问:“大人,皇上命回籍丁忧的前通政司参议韩秀峰帮办团练的事您怎么看?”
曹澍钟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被那个荣雨田给气糊涂了,差点忘了这事。”
“曹大人,下官以为这事应该跟杨漋喜、舒裁缝等贼匪犯上作乱有一定关系,皇上一定是担心我重庆府乃至整个川东的安危,才命本应该回籍守制的韩秀峰帮办团练,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赏他从四品顶带,加知府衔,甚至还命他从直隶调十名文武官员一起回乡。”
“十有**是贵州的那些官员慌了手脚,奏报时夸大贼情!”
“现在说这些没用,皇上都已经降下谕旨,韩秀峰这会儿估计正在星夜往回赶的路上,等他回来了这团练究竟怎么办,办团练的钱粮究竟从哪儿来?”杜兴远偷看了曹澍钟一眼,接着道:“他这也算是钦差,下官都不知道到时候是他帮同下官办团练,还是只要涉及团练之事下官都得听他的。”
曹澍钟觉得这的确是件让人头疼的事,微皱着眉头道:“朝廷这两年是让了不少在籍官员办团练,甚至派了不少官员回籍办团练,不过大多只是给个名头,像韩秀峰这样率文武官员回籍帮办团练的真不多。”
“下官听说您的同年曾国藩曾大人奏请朝廷派了不少文武官员,甚至有好几位翰林官在他麾下效力。”
“所以说这件事有些棘手。”
曹澍钟虽跟曾国藩是同年,但作为地方官员他跟湖南巡抚骆秉章一样不希望治下冒出个插手地方政务的团练大臣,可想到段大章之前说过的关于韩四的那些事,又一脸无奈地说:“都说曾国藩官运亨通,道光二十三年大考二等第一名,被擢升为翰林院侍讲。道光二十七年朝廷大考二等,再度蒙恩,又连升五级,破格升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十年七升,升迁之快创下汉进士之最。
其实韩秀峰的官运一样亨通,从九品巡检升任正五品通政使司参议,并以记名章京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只用了不到四年。现在更是蒙恩获赏从四品顶戴,加知府衔,堪称四年九升。更别说他还以文职获勇号,乃皇上钦赐的色固巴图鲁。”
杜兴远深以为然,不无羡慕地说:“他还真是简在帝心,圣眷恩隆!”
“不只是圣眷恩隆,还是从中枢出来的,卸任前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天天能见着恭亲王、彭大人等军机大臣,据说他之所以能从松江府海防同知调任永定河南岸同知就是彭大人保举的,从永定河南岸同知调任通政使司参议是文中堂和肃顺大人保举的,不能得罪啊。”
“那等他回来之后只要涉及团练之事,下官就听他的。”
想到韩四回来之后真要是办团练就得筹钱粮,到时候十有**会开口要厘金,而巴县厘金局又是八省客长在办理,要是把八省客商搞得怨声载道,到时候这厘金就很难像现在这般容易抽上来。
再想到长毛作乱,川江水运梗阻,夔关收不着几两税银,现在川东道乃至成都制台衙门都靠巴县的厘金接济,曹澍钟摇摇头:“不能事事都听他的,真要是事事都听他的,还要我们这些地方官员做什么,何况这也不合朝廷法度。”
“那怎么办?”杜兴远追问道。
“他不是段大章的内侄吗,他岳父段吉庆跟段大章又是同宗,我明天一早去江北拜会下段大章。”曹澍钟想了想,接着道:“回去之后让祥庆(巴县正堂)留意下走马岗等驿站驿铺的动静,等他回来时和祥庆召集些士绅去迎一下。总之,一切等他回来之后再说。”
“也好,那下官先告退。”
……
与此同时,韩秀峰一行沿京西官道刚进入山西地界,刚抵达山西乐平县的柏平驿。
从直隶井径县的径山驿到柏平驿也就九十里,可这九十里竟走了三天。这段年久失修的山路别提有多难走,用费二爷的话说:重岗复岭,旁临深渊,乱石龃龉,人马无可措足,推轮脱辙之患,日不知凡几!
下一站是平定州的平潭驿,据驿卒说只有五十里,换作平时要是起个大早,太阳落山前便能赶到。然而现在不是平时,不但正值年底附近的百姓全在忙着过年,车夫脚夫不太好雇,而且天降鹅毛大雪,就算能雇着车夫脚夫一天也赶不到。
韩秀峰和费二爷、陈虎等人正在外面商量边吃饭边商量接下来的路究竟咋走,琴儿和红儿则跟高云峰的老伴儿胡氏在驿站内院的房里吃,黄钟音送的小丫头丁香则坐在炕上喂不好好吃饭的小家伙。
外头寒风凛凛、大雪飘零,屋里因为烧了炕,众人不但不冷反而觉得有些热。
红儿把棉袄脱下来放到炕上,坐下来好奇地问:“嫂子,咱们不是雇了车夫脚夫吗,为何要重新雇?”
琴儿知道她虽千里迢迢从江苏赶到直隶嫁给陈虎,但那会儿是坐船,而且抵达天津之后又有人接,没走过现在这样的路,放下碗微笑着解释道:“之前那些车夫脚夫是在直隶雇的,人家既想赶着回去过年,对山西的路也不熟,所以到了山西咱们得重新雇。”
“嫂子,照您这么说再往前走,咱们还得雇几次车夫脚夫,还得换几次车?”
“是啊,我二月初带狗蛋去直隶跟他爹团聚时,一路上换了二十几次车。”
高云峰的老伴儿胡氏更关心琴儿的肚子,一脸怜惜地说:“琴儿,这身子说生就生,要不跟韩老爷说说,咱们先别急着赶路,就在这儿过年,等把肚子里的娃生下来,等娃满月了再动身。”
“他几天前就打算找个地方歇脚,让我把娃生下来再赶路,可我们是回老家奔丧的,在路上耽搁太久不好。”琴儿抚摸着大肚子,想想又说道:“在路上生就在路上生吧,只要带上接生婆应该不会有啥事。”
“从真定过来已经换了好几个接生婆,要是外头那个在井径找的接生婆也要回家过年,在这儿又找不着别的接生婆咋办?”
“在这儿找不着就不会让井径的那个接生婆回去,大不了多给她点钱。”
“家老太爷走得真不是时候,让遭这么大罪。”
“不说这些了,不会有啥事的。”
就在琴儿嘴上说得很轻松而事实上心里却很担心很害怕之时,韩秀峰已决定就在这儿歇脚,就在这儿过年,等妻子把肚子里的娃生下来再说。费二爷和高云峰深以为然,一个让驿卒帮着去找接生婆,一个跟驿丞要最近的邸报,陈虎等小子更是兴高采烈地商量起这个年究竟咋过。
“四爷,山里肯定有猎户,明天我出去转转,看能不能买到点野味。”
“行,不过别走太远。”
“虎哥,买不着咱们可自个儿打,又不是没枪!”陈不慌禁不住笑道。
陈虎在扬州城外跟长毛拼过命,后来又去静海跟长毛交过手,比谁都清楚枪的重要性,立马狠瞪了陈不慌一眼:“自个儿打,亏小子想得出来,枪是打仗用的,可不是用来打猎的。”
陈不慌吓了一跳,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高云峰突然拿着一份邸报走过来道:“四爷,贵州桐梓有奸民犯上作乱,把桐梓县城都给占了!”
韩秀峰大吃一惊,下意识接过邸报,凑到油灯下边看边喃喃地说:“桐梓紧挨着我老家,那股贼匪要是窜入我们四川就麻烦了。”
费二爷本就是璧山人,比韩秀峰更担心老家安危,急切地说:“志行,让我瞧瞧!”
“就几句,瞧不出啥。”韩秀峰把邸报递给费二爷,沉思了片刻站起身:“二爷,您老先看,我进去写几封信。”
“四爷,要写什么您说,我帮执笔。”高云峰低声道。
“不用了,这几封信我自个儿写。”
谁不说自个儿的家乡好,谁不担心自个儿老家安危,韩秀峰一刻不敢耽误,就这么走进驿丞的公事房,点上蜡烛,借用驿丞的笔墨纸砚奋笔疾书。
就在驿丞想回房歇息又不敢走之时,写好信的韩秀峰拉开门道:“余老弟,劳烦帮个忙,帮我把这几封信以最快的速度寄京城去。”
“韩大人,这大雪纷飞的,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
“二爷,给余老弟拿五十两。”
“韩大人,下官真不是那个意思。”
韩秀峰指指案子上刚封好口的书信,意味深长地说:“我晓得不是那个意思,但也不能让白帮忙。”
外头是大雪纷飞,但这儿是京西官道的重要驿站,云、贵、川、山、陕乃至甘肃、西藏、新疆等地的奏折公文不会因为下雪就不传递,驿丞看着费二爷刚从褡裢里取出的两锭银子,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那下官先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帮大人您赶紧寄京城去。”
“拜托了。”
……
回到内院儿,费二爷忍不住问:“志行,那几封信是寄给谁的?”
“寄给文祥、苏觉明、吴健彰、薛焕和刘存厚的。”
“寄给他们做什么?”
“咱们不能就这么回去!”韩秀峰站在屋檐下看着漫天大雪,忧心忡忡地说:“我打算让苏觉明和吴健彰帮着买两百杆自来火鸟枪和五千斤火药铅子儿,请薛焕、刘存厚安排些人赶紧想法送回去。老家不太平,他俩身为四川人不能坐视不理。”
“先把信寄到京城,请文老爷帮着转发给苏觉明等人?”
“这是最快的了。”
费二爷反应过来,想想竟喃喃地说:“要是向帅晓得,我估摸着向帅也不会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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