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月照万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紫塞看门人
从一介讴者到一国皇后,丈夫又是这位出了名的喜新厌旧的汉武帝,卫子夫的相貌自然是十分美丽的。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一张秀气的鹅蛋脸,一双妩媚含情的大眼睛,眼角的鱼尾纹更增加了成熟的韵味。拥有这样的本钱,也难怪天子平阳侯府的一众歌女中一眼就看上了他,并给予了她长达十五年的盛宠。
仅从对于丈夫心态的准确把握,就能看出这位卫皇后十分不简单。若只是拥有美艳的容颜,而没有过人的智慧,卫子夫也不可能在元朔元年之后就将后宫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就连如今独宠一时的李夫人也只得乖乖俯首听命。
相比而言,太子刘据和大将军卫青就有些过于拘泥礼数了。
“梓童所言甚是,大家就不必太拘泥于俗礼了。”
“喏!”
在场众人中只有刘、卫、霍三姓的亲戚,天子又这么再三强调,刘据和卫青自然也不会太过拘束。
卫子夫举起案几上的酒杯,盈盈笑道;“这第一杯酒,臣妾祝陛下福寿万年,大汉江山永固!”
“吾等祝陛下福寿万年,大汉江山永固!”刘据、卫青、霍嬗也齐齐举杯。当然了,霍嬗的杯子里只是一盏白水。
“好,大家满饮此杯!”天子也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酒,臣妾要恭喜远道而归的子侯,大病初愈,可喜可贺。”卫子夫又道。
“嬗谢过姨祖母。”霍嬗举杯应道。
“好,好!”天子大笑道,“梓童的祝愿很好,子侯的称呼更好,今天宴上,只论亲情,不论尊卑。”
“这第三杯酒,子夫敬今日在场所有的亲人,愿人人身体安康,无病无灾。”说着,卫子夫的目光就不自主投向了自己的二弟卫青。
天子注意到卫子夫的表情,就问道:“怎么,大将军的身体又不适了”
“臣无事,只是近日两膝常常疼痛。不过这也是老毛病了,陛下不要挂心。”卫青答道。
天子眉头一皱,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纵然是贵为天子,也不可能事事如意。求仙问道之事多年未果,而身边的亲人、爱人、知己也将会老去,最终一个个都离他而去。
眼看宴会上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寂,霍嬗就道:“姨祖父和舅祖父刚刚都错了,天子有命:‘今天宴上,只论亲情,不论尊卑’。”
“不错,确是我和仲卿的错失。不知子侯以为应该如何惩罚才是”天子对此只是觉得十分有趣,就笑着说道。
从少年时就开始混迹于市井之间,天子对于民间的酒宴形式非常了解。相对于那种规矩严谨的正式宴会,现在这种普普通通的家宴更受他的青睐,霍嬗此举无疑是十分合他心意的。
霍嬗站起来向天子和卫青各行一礼,再举起案几上的水杯并浅浅地抿了一口,说道:“姨祖父当赋诗一首以助酒兴,舅祖父可剑舞一曲作为应和,再自罚一杯酒水即可,嬗也陪罚一杯清水。”
“仲卿以为如何”天子看向卫青。
“子侯的提议极好,卫青虽然没有什么长处,但舞剑一曲为陛下助兴还是能够做到的。”卫青挺直了腰板道。
“仲卿好豪气!”看到坐姿挺拔如松柏一样的卫青,天子依稀想到了当日少年将军纵横天下的场景,抚掌大笑道,“那就依子侯之议,由予赋诗,仲卿舞剑。只不过妙句难得,容我细想一下,我与仲卿先自罚一杯以示惩戒。”
说罢,天子和卫青就端起酒杯,对视一笑后饮了下去。
“对了,刚刚子侯还耍了个滑头,明明说是陪罚陛下和仲卿,却仅仅喝下了一口清水。等你的身体完全康复了,少不得要饮一杯真正的酒水来做补偿。”卫子夫笑了笑道。
“梓童说的不错,我当年未满九岁的时候就和王孙一起尝……”天子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一下,话音一转道,“子侯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再有几年都要娶妻生子了,喝点酒水不算什么。等子侯病好了,我就赐子侯几坛美酒。”
“王孙”,霍嬗听到这两个字就知道这位天子想起了什么。
武帝一朝,有两个王孙特别有名。
一个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窦婴窦王孙,景帝朝平定七国之乱的功臣,武帝朝的第一任丞相
第十八章 长安亲友如相问(下)
未及一刻,就听到天子笑道:“诗成矣,还需仲卿舞剑为我助兴。”
“青敢不尽力。”卫青挺直身子认真答道。
只见卫青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从一个小宦官手中接过了一柄长近五尺的櫑具剑(注1)。
卫青屈指在剑身上一弹,不由赞道:“果然是好剑。”
“仲卿既然喜欢,那我就将此剑赠予仲卿玩赏。”天子道。
“臣谢陛下赏赐!”卫青躬身谢道。
在场的众人对于天子赐剑已经习以为常了。
在汉室,一贯以来都有一个天子赐予大臣御剑的传统,谁要是家里没有收藏上一两把御剑,在贵族圈子里都会很没面子。
文、景二帝年间的名臣建陵侯卫绾以敦厚谨慎闻名于世,甚得文帝的喜爱,就曾得赐过御剑六柄,在朝臣当中冠绝一时。
汉武帝对卫青的宠信自然远甚于文帝对卫绾,所以卫青藏有的御剑数一点都不比卫绾少。就霍嬗所知,大将军府上收藏的御剑多达十五柄,几乎卫青每一次对匈奴的胜利都能获赐一柄,再加上逢年过节时不时的加恩,当朝诸臣无一人能在这方面与之相比。
“铿”的一声,卫青手中的宝剑出鞘。
天子起身清唱道:“北狄寇边兮百草折,有车骑兮定沮阳。提五尺剑兮诛匈奴,长车过兮破龙城。”
听到前四句诗,霍嬗就知道天子诗中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在大殿中央随诗歌起舞的大将军卫青。这四句诗正是对卫青第一次领兵出征的描写。
当时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卫青被任命为车骑将军,率领一万骑兵迎击兵锋直指上谷郡的匈奴人。首次出战的卫青并不怯场,率军直捣匈奴帝国的心脏,并成功攻破了匈奴的祭天圣地龙城。
伴随着天子的朗朗清唱,卫青手中这柄装饰华美的櫑具剑竟隐隐透出了杀伐的气息。
卫青舞剑的姿势虽然并没有如传说中公孙大娘剑舞一般美轮美奂、技惊四方,但是在霍嬗的眼中却是男儿真正该有的姿态。
这种金戈铁马的气势让霍嬗恍惚间能够想象到卫霍当年北征匈奴时的英姿。
“出雁门兮斩胡首,入河南兮复高阙。定朔方兮济大河,击王庭兮灭虏酋。逐漠北兮收赵信,御北海兮平单于。”
天子的清唱中隐隐流露出几分高远宏大的气氛,而卫青手中的长剑也越舞越急,只见点点寒光在大殿中央闪烁。
“钟鼓鸣兮戏蚩尤,我所思兮不能忘。将军何时兮横长槊!”
天子的最后几句吟唱越来越慢,卫青的剑舞也由急入缓。最终按剑在手,卓然立于中庭。
“好诗!好剑舞!”霍嬗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道。
“陛下的歌诗纵然是司马长卿的《上林赋》也不能及,配上仲卿的剑舞更是绝妙。”卫子夫的恭维也是恰到好处。
在将大汉的声威推向了顶点以后,当今天子对于自己的文治武功很是得意。
不止是君王治理国家的能力,天子对于自己的诗文和骑射的水平那也是相当的自信。卫子夫的这句恭维正挠到了天子的痒处。
“大人的诗与舅父的剑舞,当真令儿臣叹为观止。”太子刘据的马屁也紧随着母亲而来。
天子看到卫子夫、霍嬗的反应,面带笑意地捋了捋胡须,对于自己的这首诗相当满意。
“仲卿的剑法凌厉,雄风不减当年。来日定可为朕再破匈奴。”天子勉励道。
“臣敢不尽力。”卫青躬身一礼,随即又说道,“陛下此诗对臣的赞誉过重,实在是愧不敢当。”
天子摆了摆手,道,“仲卿的功劳世所共见,朕的这首诗不过是如实叙述罢了。”
一时之间,宴席之上宾主尽欢。
宴会过后,天子就在卫子夫的服侍下回寝宫休息,太子也回到了自己的寝宫。而霍嬗则是和卫青一道,来到了卫青在甘泉宫的住处。
“子侯,此次封禅之行你受苦。”两人刚一坐定,卫青就说道。
“一路随陛下同行,苦倒是没有多苦。”霍嬗摇了摇头道,“就是差点葬身于渤海之滨。”
“郭邑之事,我已经知道了,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卫青正色说道。
对于卫青已经知道了中毒一案的进展,霍嬗倒是并不奇怪。
以卫青这个大将军的势力,这点消息随便招招手就有人愿意传递出来。霍嬗甚至有些觉得这件事乃是天子授意告知卫青的。
“此事舅祖父又是从何而知”霍嬗直截了当地问道。
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相处方式,卫青这样的端方君子,以诚相待就可以。
“陛下前日遣春陀告知于我。”卫青答道。
既然天子有此授意,那意思就很明显了,他并不希望卫霍一体的局面受到动摇。
卫霍一体的局面如果不打破,那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当朝太子刘据。有如此庞大的军政势力作为基本盘,刘据在朝中的地位就不会被齐王、燕王、广陵王这三个弟弟所动摇。
天子对于此时的太子刘据看样子还是比较满意的,并不像太始、延和年间那样一百个看不顺眼。
巫蛊之祸说到底就是因为天子觉得太子不类己,最后导致的一出悲剧。还没有加冠的太子刘据还没有被谷梁派的那帮子腐儒所洗脑,倒也没有太多让天子不满意的地方。
霍嬗的心思如电转,一瞬间就把事情的始末猜了个七七八八。
“郭邑之事究竟与中毒之事有没有关系,嬗窃以为尚不能断定,舅祖父倒不必急着惩处于他。”霍嬗微微躬身道,“而且故平陵侯苏建已逝去多年,这个临朐县尉究竟是谁的人也很难说。”
“子侯说的有理。不过郭邑始终曾是我麾下的一名军司马,舅祖父也有责任厘清此事的真相。”卫青神色坚定地道。
“那就静候舅祖父的佳音了。嬗还有一事想要请教舅祖父。”霍嬗道。
“讲来。”卫青干脆利落地应道。
“就算是蓬莱县尉徐安受郭邑的蛊惑,将鲐鲅等物敬献,其罪责也不及庖人魏亭之十一。而引诱魏亭博戏,且每日记下天子膳食安排的人才是罪魁祸首,不知舅祖父以为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霍嬗神色郑重地问道。
“子侯对此事又是如何看待”卫青当即反问道,考校之意甚浓。
“当日向魏亭传话之人虽然是齐王少府的属官,但难保不是受他人指使。若是齐王的手下行事如此简单,也就不会在朝堂上有这般声势了。”霍嬗不假思索地答道。
 
第十九章 长安亲友如相问(续)
“多谢舅祖父解惑,嬗知道了。”听完卫青的话,霍嬗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既然知道了朝中有谁能做出这种事,子侯之后又有什么打算”卫青表情十分淡定地问道。
霍嬗微微沉吟后,如是说道:“以不变应万变,就看中尉、廷尉两个衙门后面能不能将此案查出一个结果了。就如舅祖父所言,朝中有能力、智慧布局此事的人无非六七人而已,这些人之中谁都有可能是中毒一案的幕后主使,真相未明之前贸然行事只会坏了大事。”
“正该如此。我等为臣者,惟有侍君以忠。陛下如何处置此事,我们就如何接受处置的结果。你这次在蓬莱遭了大罪,陛下必然对你在其他方面有所补偿的。而且此案就算中尉、廷尉没能查出真相,陛下也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同时也是给他自己一个交代。”听到霍嬗的回答后,卫青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今天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于自己比较亲近的人那是百般的回护,对于触怒了自己的人也会恨之入骨。若是亲近之人吃了亏,更是会想方设法地进行补偿。就算是查出了中毒一案的幕后主使,对于险些丢了小命的霍嬗,天子也一定是心怀愧疚的。
大司马霍去病的独子,由他一手培养和保护的未来战神,竟然在重重保护中遇此一劫。
这不仅仅是对于天子的战神养成计划也形成了极大的威胁,也是对帝王尊严的极大冒犯。
对于这样在萌芽之中的危险,还是早早处理了才会比较安心。天子让春陀整肃禁中诸宦、宫女也有这方面的打算。
“霍嬗知道了,不知舅祖父还有什么嘱托吗”霍嬗微微躬身道。
“子侯切记,万事都有陛下为你做主,一定不可擅作主张。卫霍两家份属至亲,皇后和我也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的。”卫青十分郑重地强调道。
“是,孙儿明白。”霍嬗面露感激之色道。
卫青这样的敦厚长者,就连政敌都不能诋毁他的品德。对于他的谆谆教诲,霍嬗还是感念于心的。
“还有一事,子侯要记住。”卫青突然又说道。
“舅祖父请讲。”霍嬗垂首聆听。
“陛下既然如当初培养你父一样培养于你,那未来你定然是要有用于匈奴事。如此一来,则兵法不可不读。想来这几年中,你也读过一些并输了。《六韬》、《孙武子》、《司马穰苴书》等前贤著作中都会告诉你一件事,古来征战从来都是要依靠自己堂堂正正的实力,出奇制胜只能用于一时而不能用于一世。”说到这里,卫青昂首睥睨道,“朝堂之中的事情亦同此理,幕后主使既然行此鬼祟之事,就是因为实力上与我卫霍两家想比还是有所不足。你只要行事守住正道,待其自败即可。”
“嬗谨受教。”霍嬗顿首道,看到卫青的脸上有倦乏之意,又躬身行礼道,“孙儿告辞。”
“也好,子侯的病尚未痊愈,我就不多留你。等子侯病好以后,可常来大将军府,舅祖父会好好指点你的骑、射之术。”卫青摆了摆手道。
霍嬗离开卫青的居所栖雁阁的时间已经是未时三刻,日头已经由南偏西,室外不时还会有一阵微风吹过。
得到了卫青的指点,又感受到阵阵清风,夏六月的天气在甘泉宫这里也显得没有那么燥热难耐了。
霍嬗立于车前,回首又看了一眼卫青所在的栖雁阁。转过头来就直接登上了马车,对陶仲吩咐道:“我们回听风阁。”
说罢,就进入了闭目养神的状态。
同一时间,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仪态万千地从栖雁阁的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坐到了卫青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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