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将军打下陈留之后,想到东郡之惨状,遂迁无地、穷困之民北上东郡。彼辈虽愿响应将军的号召,然忧心今冬粮食无着,我家将军便向彼辈担保,承诺定会保障彼辈过冬之粮。”
“而我家将军此番兵入济阴,已经征调了粮食往燕县调运,只是运送需耗费时日。为使北迁之民安心,不误宿麦播种,故而想向主事先借些粮食应对一二。”
“且我家将军说了,这五十万石粮食亦毋须动用,只需放在那边让人看看,若是主事不放心,可遣亲信之人看守。”
韩南这么一听,心中稍觉安定,但犹自有些疑惑地问道:“讨逆将军倒是爱民如子,但将军管征战之事,为何也管起了这牧民之事?那东郡守为何不妥善处置?”
“彼辈皆受我家将军之命北迁,故而我家将军不欲令彼辈不安。且……且叔父欲代我向东郡毕府君聘其女郎,故而……故而才有此不情之请。”颜枚说完后半句话,亦面色赫然。
韩南听了这话亦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原来如此,那倒要恭祝少将军得聘佳人了。”
“可这五十万石委实太过惊人,在下实在无法擅自做主,即便在下答应了将军的请求,这许多粮食亦无法转运,却是太也为难。”
颜枚道:“我家将军亦早有考量,主事可向淳于将军陈说乌巢粮仓太过拥挤,另在北边二十余里处的胙城另设一中转之所。从延津南下至乌巢,中间往东稍稍一拐便是胙城,主事可令走陆路新运来之粮尽数屯于胙城,便毋须另外耗费运力。且这胙城恰巧正在燕县境内,届时遣北迁之民去观瞻一番,足可安彼辈之心。”
从冀州运来的粮草大多是经由清河水、漳水转到黄河,然后有两条路线,一纯走水路,到卷县绕些路,再沿阴沟水南下到乌巢,另外一条从延津登岸走一小段陆路到乌巢,而胙城的确就在陆路线的附近。
韩南一想,这事情或许可行,乌巢如今最多之时囤积了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再加其他七七八八的物资,的确拥挤不堪,且胙城也不远,正在运道中间。
唯一可虑的是颜良会不会说话不算话,到时候把这五十万石粮食真发放给了那些北迁之民,那自己岂非要掉脑袋。
正在韩南游移不定之时,颜枚凑近了小声说道:“我家将军说了,若主事促成此事,则每一石粮食,可出孳息十钱,每百石粮食,可出孳息一贯。”
韩南一听这了不得,一石粟价值二百二十钱到二百五十钱不等,而颜良才借一个月就愿意石粟十钱,得近五厘的利息,绝对的大手笔,若是以五十万石粮来计算,岂非是五百万钱的巨款。
厚利当头,韩南不停搓着手,面上的表情十分心动,但仍旧有些担心,便犹豫着道:“讨逆将军真个说借一个月?”
颜枚虽然自己都有点搞不太明白叔父的想法,但仍旧是遵照吩咐言之凿凿地道:“我家将军说了,只需一个月足矣。”
“那……我可遣亲信看着?”
“对,主事尽管遣人看守,若是主事答应了,我家将军便令燕县组织役夫立刻在胙城搭建仓廪。”
韩南终究是敌不过那五百万巨款的诱惑,咬咬牙答应道:“那我便担上些干系,为将军促成此事。少将军且稍待,我这就去面禀淳于将军。”
“那就先谢过主事了,末将静候佳音。”
韩南匆匆离去,来到淳于琼帐中请示道:“将军,此地粮仓已然堆满,于物资调动甚是不便,末吏建议在延津南下中途之胙城设一小仓,以分担此处之屯储,还请将军示下。”
淳于琼这会儿正设宴款待颜贮,因为收了礼物而心情大好,已经喝了个半醉,闻听之下根本没多想便答道:“此间的确拥堵不堪,看着亦觉烦人,此事主事看着办便是。”
“末吏遵命。”
韩南也是官场老油子,这请示鬼得很,只说在胙城设一小仓,并没有说要在那里囤积多少粮食,若是他说要在胙城囤个五十万石,怕是淳于琼当场就要被吓得没了酒意。
而此刻淳于琼既然出口答应了下来,那如何操作就是他这等胥吏之事了。
韩南笃笃悠悠回到自己帐中,对等候在此处的颜枚笑道:“少将军,此事,成矣。”
颜枚一听事情办成了,也高兴地向韩南作揖道:“我家将军先前便称主事乃是朝廷干吏,办此小事如反掌观纹尔,日后升迁美职更不在话下。”
“好说,好说,日后还望讨逆将军与少将军多多提携才是。”
颜枚又道:“我家将军吩咐过,大笔铜钱运来乌巢粮仓多有不便,为主事计,还是运到胙城,到时候由主事遣亲信去取便是。”
韩南见颜良考虑得如此周到,不由拜谢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知讨逆将军军中近来可缺肉食菜蔬否?此间正有一些,少将军返回时正好一并带去。”
对于韩南送出的“赠品”,颜枚自然是来者不拒,反正谁也不会嫌吃饭的时候肉多。
“不知讨逆将军何时要粮?”
“我家将军说越快越好,反正只临时堆放一个月,只需建些简易仓廪,可边建边运。”
“好!那我便调动所有新运之粮尽走陆路去胙城,再从乌巢仓中运上些许,十日之内,当可凑足五十万石。至于那些役夫们搭建仓廪时的口粮,从我处支取便可。”
“那就谢过主事了。”
这一回拜访乌巢,颜贮与颜枚叔侄俩的任务都顺利完成,自是十分欢喜。
回到酸枣营地后,颜枚带着韩南“附赠”的猪羊菜蔬回长垣向颜良复命,而颜贮也根据吩咐开始了下一步的动作。
由于与淳于琼的沟通十分顺利,得到了淳于琼的理解支持,颜贮可以放心大胆地在此处施为。
他并不急着打造攻城器械,而是先把营垒继续扩大,扩充到可容纳四五千人的规模。
且在营垒西边六七里处又设一小营,专供骑卒驻扎,与与原垒成掎角之势。
此处仅靠一片树林,亦是先前隗冉侦查勘测到适合扎营的地方之一。
但因为距离乌巢泽只有二十三四里路,唯恐淳于琼有意见,故而一开始并未在此处立营,如今得了淳于琼的默许,便毋须顾忌太多。
淳于琼所部的游骑对友军在此立营之事已经有了前一次的经验,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当作太要紧之事,只是很随意地往上报告。
这报告到了司马赵叡手里便戛然而止,不再往淳于琼处呈送,先前淳于琼宴请颜贮之时,赵叡亦作为陪客,所以很清楚淳于琼的态度,便没再拿这等小事麻烦上官。
随着这两个营垒的搭建,仇升的游骑往外散步了出去,其巡弋的范围已经来到了乌巢粮仓的十余里处。
而淳于琼所部游骑在习惯了讨逆营游骑的巡弋后,十分偷懒地把巡弋范围缩减了回去,心想反正东边有友军在,毋须巡弋太远。
在酸枣处的两个营垒修建完毕后已经从秋入冬进入了十月,派去济阴的昌琦等军中精锐也已经陆续调度回来。
颜良便秘密往西边一小批一小批地运送兵员,直至把两千骑卒三千步卒共五千精锐尽数调集于此。
当讨逆营中的将士们都以为自家将军又要带他们深入敌境来一场突袭战的时候,却不知道颜良此刻心中另有打算。11
第181章 轻袭乌巢
借粮之事很顺利,粮官主事韩南为了得那五百万巨额孳息,十分痛快地从乌巢粮仓运了二十万石去胙城,又命新运来的粮船全部从延津渡口靠岸,走陆路南下屯储到胙城。
短短七八天,便往胙城那临时搭建的仓廪里囤了四十多万石,眼看再有个一批粮船过来就能凑满五十万石之数。
颜良并未分出人手去接收看管粮食,只是委托身在白马的陈光全权处置此事。
那陈光陈长林倒也是时运亨通,护着东郡太守毕齐到郡后,又带着白马义勇并其他一些戌卒南下威逼离狐,也混上了夺城之功。
毕齐也心知这功劳是颜良给自己安排的,亦存了投桃报李之心,见陈光很受颜良信任,在新到东郡无亲信可用的情况下,征辟陈光为郡中兵曹掾,而那白马县尉的职事亦让他继续兼任。
陈光征发诸多役夫去那胙城废城处搭起好些大坡棚,反正此时已经入冬,降雨稀少,足够应对。
且那交给韩南的孳息亦由白马运去,先前颜良从陈留、济阴搜掠来的财货大都运至白马,派了一些伤残的老卒带头看守,陈光可直接凭符信支取。
当颜良得知粮秣已经转移完毕后,心头大定,更专注于训练酸枣营地的士卒。
这一回训练的内容却和往日不太一样,颜良命人白天休息,晚上出营练习行军。
因为军中还有一些人有不同程度的夜盲症,颜良更吩咐伙夫多弄些肉食,什么鸡肝、羊肝、猪肝的多多益善,还把昔日的摸鱼技术重新操持了起来,在濮水中撒网捕鱼。
如此这般训练了十来日,可以说夜间行军乃至于夜战的能力,讨逆营绝对是个中翘楚。
而讨逆营的游骑更是往西边和南边远远地布设出去,尤其是颜良特意吩咐夜间要抵近至乌巢粮仓五里内巡弋,隗冉及手下游骑虽然不明就里,但仍旧一应遵循。
就在颜良暗中准备之时,这一年的立冬日到了。
立冬,在当下的年节里属于一个重要的日子,天子当亲率公卿迎冬于北郊,更要抚恤烈士子孙孤寡老人。
而民间百姓则在冬至日里进酒肴,拜贺君师耆老,与元旦相同。
在官渡土城里的曹孟德,今天却没心情过这个年节,眼前的形势不容乐观,他昨夜睡不着出去巡视了一圈,受了些夜凉,今天头风病又隐隐犯了,正高卧榻上闭目养神。
曹操听着远处城台上一如往常的箭矢石弹来往之声,心中不免烦躁难耐,却突然听到帐外有人声响起。
曹操没好气地道:“仲康?外边有何事?”
许褚听到帐中声响,进帐答道:“回禀曹公,公达引了一人前来,称有客自北边来,欲要拜谒曹公。”
曹操一听是荀攸引了人来,定是重要人物,便问道:“公达可说了是何人来访?”
许褚答道:“说是南阳许子远。”
“啊?!竟是子远前来,吾当亲往迎之。”
曹操一听是袁绍帐下谋士许攸,心中顿时有了几分急切的盼头,于是从床榻上翻身起来,连鞋袜都来不及穿,跣足而出,正看到院外荀攸陪着一个形容猥琐的文士,不是许攸更是何人。
曹操大笑道:“哈哈哈!真是子远,卿来,吾事济矣!”
许攸亦是满脸堆笑道:“拜见曹公。”
“哎~!子远乃是昔日雒中故人,为何如此见外,但呼孟德可也。”
许攸听曹操如此说,倒也丝毫不客气,说道:“孟德既如此说,某便僭越了。”
对于曹操的假客气,许攸当了真,荀攸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许褚却眉头一皱殊为不喜,反倒是曹操若无其事道:“子远此番前来,必有以教我,赶紧里边请。”
引了许攸、荀攸二人入内坐定后,许攸问道:“如今袁氏军势浩荡,孟德可有应对之法?”
曹操叹道:“只能勉励支撑不败罢了。”
许攸又道:“吾行来之时,观沿途士卒多有疲敝,却不知粮秣可足食多久?”
曹操答道:“尚可支用一年罢了。”
许攸嗤道:“孟德真有一年之粮?”
曹操挠挠腮答道:“只可支用半年。”
许攸眉头一吊,挺直了身子大声道:“孟德难道不欲破袁氏么?为何所言不尽不实。”
曹操见自己的牛皮被拆穿,只得含混地笑道:“呵呵,方才戏言,戏言尔!其实吾军中之粮,只可支一月之用,为之奈何?”
许攸心道果如所料,曹操粮尽了,便鼓摇唇舌道:“孟德孤军独守,外无救援,而粮谷已尽,此危急之时也。吾却有一计可助汝乾坤易势,转危为安,不知孟德可愿一听否?”
曹操正为眼前的局势而烦心,听许攸如此说,顿时直起身子面向许攸揖手道:“还望子远教我,若能扭转局势,定以钱财宝货相谢!”
许攸颇为自得地道:“今袁氏有粮秣辎重上百万石囤积于故市、乌巢之间,护粮之人乃是淳于琼,其军素来后方,防备疏松。若以轻兵袭取,可收奇效。焚其粮秣积聚,则袁氏军心丧败,不战自溃矣。”
曹操闻言大喜道:“原来是淳于仲简,其人素来不以军略见长,合当取之。”
许攸也笑着向曹操拱手道:“孟德若大胜袁氏,切莫忘了许于某的财货啊!”
“自不当忘,自不当忘!”
安排了许攸去歇息后,曹操召集麾下众文臣武将商议此事。
夏侯惇道:“许子远贪鄙小人,其言殊不可信,明公慎勿听之。”
徐晃亦道:“轻骑远袭,若人多则难以掩藏行迹,人少则未必抵用,此策甚险,明公慎之。”
荀攸却道:“许子远性情贪鄙,然正因其有所求,故而欲助明公击袁氏矣,不当疑之。”
堂内众人皆各执一词,赞同与反对之人几乎相当,让曹操亦难下决断。
正自犹疑间,曹操看到冀州牧、参司空军事贾诩始终闭口不言,没有参与讨论,便问道:“文和有何洞见?”
贾诩自知先前跟从董卓、李傕等人出谋划策,很是得罪了一批中州士人,所以自从随张绣降附曹操后,一直韬光养晦,如无必要轻易不表露意见,此刻被曹操问及,却也不好藏拙,遂答道:“于下吏看来,许子远性情贪鄙,却非是甘愿冒死涉险之人,若其所献之策不能成功,则必有斧钺加身之厄,故而不必深疑。”
曹操抚掌道:“然也,我欲轻兵袭取乌巢,众卿可有良策?”
见曹操定下了基调,先前并不怎么赞同出兵的郭嘉也改换思路,说道:“可选取精锐,扬袁氏旗帜,趁夜绕道前往,则可迷惑沿途袁军,号称为恐敌来抄掠,增兵守备。”
曹操赞道:“此计大善!我当亲率轻兵前往。”
夏侯惇道:“明公身份贵重,岂能亲蹈险地,末将愿代明公往袭乌巢。”
张辽、徐晃、于禁等将,荀攸、郭嘉等文臣亦出列劝说曹操坐镇官渡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