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谋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苏四公子
程锦一向肆意,即使面对这么多男子也毫无一般闺秀的羞涩,与那些偷看她的眼神撞上也不害羞,反倒笑眯眯地冲人拱手行礼,别说是同一般的闺秀相比了,便是在太学中读书的那几位姑娘也没她这么放得开。
不过因为她的年纪小,身量还不曾长开,看上去还是个孩子,这番活泼在人看来并不觉得轻浮,反倒带上了几分娇憨。
“在下方默,程五姑娘,幸会了。”其他监生与程锦对视后,都有些不好意思,仓皇地别过脸去,一个圆脸儒生却大喇喇地朝程锦咧嘴一笑,回了她的礼。
“方兄,幸会幸会。”
“同我们一块儿用膳吧”
“好啊好啊。”程锦从善如流地在方默身边坐下,青萍立刻为她端上了取来的饭食,“方兄可是工部侍郎方晖的家人”
“正是家父,”方晖虽给这个次子取名一个“默”字,但显然这位是外向嘴碎的性子,并未随了其父的心意,自坐下起便唠叨个没完,“你是第一天入学么编在哪个班”
“我今日刚来,编在癸班。”
“癸班啊”方晖打了个寒颤,“没事儿没事儿,我也曾经被编到癸班,回去挨了老子好一通揍,后来发奋图强,总算是往前蹿了蹿,考到了壬班,这太学中,当属甲班和癸班待不得”
还不等程锦问一声“为什么”,方默便自顾自往下说道,“甲班都是一群书呆,恨不得一头栽到书本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日都是读书读书,最是无趣。癸班则是一群被逼到绝路的疯子,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只求能升到壬班,我一想到当年在癸班的日子,到现在还有些后怕,我当年在癸班的一位同窗便是因为受不住磋磨,发了疯投水自尽了。”
“如此想不开么若是实在读得辛苦,不读了便是,何必轻生,多么可惜。”
“若在其他地方,兴许他还能想得开,那可是癸班,学监随时都可能来劝退的,若真被劝退出去,如何对家人交代,你今后便明白了。”方默叹了口气,癸班是学监的眼中钉,三不五时地找癸班的茬,想要劝退几个人,癸班的监生几乎是日日都活在恐惧之中。
“不是一年分一次班么你在癸班待了一年”
“可不是么就是那一年,我头发不知道掉了多少,好不容易才考出了癸班。”方默叹了口气,摸了摸有些稀疏了的头顶,“我才十六啊,头发便掉了大半,都是在癸班给磋磨的。”
“那是你自个儿没本事,若你能考个月考第一,早就能脱出癸班的苦海了。”一个模样骄横的少年在两人面前坐了下来,话虽是对方默说的,但望着程锦的眼神却极为不善。
“玄庭哥哥,”程锦不曾被他那充满敌意的眼神吓着,反倒甜甜地唤了一声。
那少年本想奚落程锦几句,却不防她这甜甜的一声唤,顿时失掉了周身的气势,不情不愿地嘟囔道,“谁是你哥哥莫要同我套近乎。”
这话若是疾言厉色地说出来,还有几分气势,偏他含在自己嘴里低声说道,倒似是含含糊糊的抱怨。
“你们俩之前就认识啊”方默一脸羡慕,他家兄弟几个,就是没有姐妹,所以他一直都很想要个妹妹,程锦这样如瓷娃娃一般清纯可爱姑娘,符合了他对妹妹的所有想象。
第一百九十一章 憎恶
“玄庭哥哥和我二哥认识的,之前在大觉寺见过一回。”程锦笑眯眯地说。
周玄庭眸光微闪,大觉寺的那一次程锦还是个傻子,被他们手里的糖诱得直流口水,竟去将大觉寺的香炉举了起来,那一日着实出尽了丑。
他本想拿那事刺上她几句,没料到她竟敢主动提起,冷笑道,“你不提我都忘了,你还在大觉寺举了一回香炉。”
“是啊是啊,”程锦连连点头,丝毫不觉得在大觉寺举香炉有什么丢人的。
“你能举得动香炉”方默大为惊诧,“没受伤吧”
“没事没事,我自小就力气大,家里给我请了武教习专门学过些功夫”程锦没有半分身为姑娘家的娇羞,眉飞色舞地同方默说着自己习武的事儿。
她长得好看,说话又极为生动,莫说是方默听得入神,就连一旁的好几个监生都被吸引过来,一边吃饭一边凑上前听她说话。
“听你这么说,我都有些想要去习武了。”方默一脸羡慕道,可惜他家是书香门第,父亲最是看不上那些武夫行当,自幼只管把他们拘在府里读书。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射御之道却是日渐式微了,其实习些武艺也能强身健体。”
“举香炉算是哪门子射御之道”周玄庭冷嗤一声。
“玄庭哥哥说的是,举香炉自然是无知孩童的游戏,只是那时候我神智还不清醒,为了讨口糖吃,竟傻乎乎地把人家大觉寺的香炉给举起来了”
几个监生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住持怕是脸都气歪了吧”
“住持有没有气歪了脸,我是不知道,只知道我阿娘被气坏了,还在大觉寺闹了一场,玄庭哥哥,你那日可有被你阿娘责罚”程锦关切地问道。
周玄庭阴着脸,还没来得及答话,就有人反应过来,“好你个周玄庭,没想到如此恶毒,挑唆人家小姑娘去举香炉,还拿人家当笑话,你要不要脸啊”
“我!”周玄庭脸色一变,勋贵子弟在国子监中本来就不受待见,尽管在外头胡闹,但在国子监他还是十分收敛的,哪里想到会因为程锦的事情成为众矢之的。
“我知道那件事,那时候程五姑娘神智还不曾清醒,周玄庭他们几个勋贵子弟便去拿人取乐,之后还洋洋得意地四处宣扬,当真不是君子所为。”
“何止不是君子所为,简直是小人,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丢尽了我们读书人的脸面。”
“毕竟是行伍出身,本性难移,装模作样地拿起笔装斯文,要不了多少工夫便原形毕露了。”
就如勋贵看不上外戚一般,这些出自书香门第的读书人也一直看不上勋贵,他们的嘴皮子功夫极厉害,三两下就把他说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周玄庭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虽然作弄过她,同她也不甚友善,但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程锦并不想掺和到痛打落水狗之中,只对方默关切地问道,“方兄,太学的月考是个什么规矩”
“太学的月考最大的规矩,便是没有规矩,”一提到月考,方默便垮下了脸,“没到考试那一刻,谁也不知道出考题的先生是谁,考的是哪本书,考的是什么题目。有一回月考竟让我们默写琴谱,这不是为难我们这些五音不全的人么我那一次不知背了多少经义,人都熬瘦了两圈,结果竟然让我默琴谱。”
“不错不错,这月考有的时候考经义,有的时候考时文,有的时候考书画,题型更是千变万化,摸不着头脑,你若想在考前临时抱佛脚,十有是不成的。”
“幸亏你来得巧,月考刚过,否则可有你头疼的。”
“我当初刚来的时候正撞上月考,一考便考到癸班去了,吓得我不行,好在总算在下个月考出了癸班。”说话的人不无自豪地捋了捋自己刚长出来的胡须。
“这位兄台当真了得,要想考出癸班,可得在月考中夺得魁首吧”
“魁首是不敢当,我那次月考恰巧考的是弈棋,正是我最擅长的,方才讨了巧。”那人笑道,虽然在自谦,却难掩得意。
“不愧是棋痴之后,这便是家学渊源了,假以时日,宋兄一定是国手了。”
“不敢不敢,还是愧对先祖啊。”
众人皆深受月考之苦,讲起月考来便没完没了,倒是把周玄庭给忘在了一旁,可他并无感谢程锦的意思,望着程锦的眼中带着浓浓的憎恶。
程锦不以为意地抬眼,朝他绽出了一个笑容,他明明知道这笑容有多么虚情假意,甚至还有一丝恶意,但小姑娘实在生得好看,任何男子对上那样的笑容都实在生不起恨意。
“程锦,你可真能吃啊。”方默看着程锦的小丫鬟又给她端了一碗白米饭,他默默一算,这已经是第五碗了。
“我还没吃饱呢。”她娇憨一笑,“我力气大,饭量也大,毕竟我是能把大觉寺的香炉举起来的人嘛。”
“哈哈哈哈,”方默忍俊不禁,“大觉寺的香炉没有两百斤怕也又百来十斤吧”
“怕是不止,该有两百多斤呢。”
“啧啧,着实看不出来。”
“这便叫人不可貌相。”
方默大笑,“程锦,你这姑娘着实有趣,不似那些姑娘们那般矫情做作,方才的话我若是同其他姑娘说起,怕是得惹她们发恼呢。”
“我自不是寻常姑娘,寻常姑娘就该去女学读书,哪里会到太学来。”程锦在这一点上倒是半分都不谦虚。
“你家里如何同意你来太学的”方默想了想,又问,“不对,该问你是如何得了宋祭酒的青眼,让他同意你进太学的”
“我哪儿知道啊,我压根就不识得宋祭酒,”程锦又吃完了一碗饭,将饭碗交给青萍,“是皇上让我来女学读书的,可不知怎么的,今日一来竟然从女学换成了太学,别说是我,我们阖府都觉得奇怪呢。”
“那当真是奇怪,宋祭酒为人一向严谨,应当不是他搞错了。”方默抓着头发,也是一脸毫无头绪。
第一百九十二章 怀疑
程钤今日特地来了女学,却没想到程锦会被临时转往太学,正在学舍里同程夫人纳闷着,听说文绍安下晌会来太学授课,便也想着留下来听一听。
“阿锦在太学那儿,我倒是放心了,不是我瞧不起女子,太学之中的气氛确实是比女学中好不少,女学里的那些闺秀惯会刻薄人,由此可见,女子确实不如男子大气。”程夫人看着程钤的脚,“你的脚可还受得住阿锦在这儿左右也无事,你同我一块儿回去,在家把腿脚养好再来。”
“文大人下晌还要来讲课,这机会实属难得,孩儿想留下来听一听。”程钤拉着程夫人撒娇,“阿娘,文大人的时文写得极好,孩儿想要听一听。”
一提到文绍安,程夫人心里就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这机会也算不上难得,他不是常到国子监讲课么下次总归还会有机会,何况你脚伤还没好,留下来同人凑热闹,万一被冲撞受伤,那才真真是得不偿失。”
“舅母,”安阳公主和常阳公主的学舍就在程钤她们的隔壁,听见程夫人同程锦在门外说话,便笑着凑上前去,“您就让钤姐姐同我们一块儿去吧,文大人下晌是来给太学癸班授课的,阿锦正好被分在癸班,让阿锦给我们留几个位子,我们将钤姐姐护得牢牢的,定不会冲撞到钤姐姐的。”
“文大人下晌来给癸班授课他不是一向只给甲班授课的吗”程钤奇道,其实文绍安来给哪个班授课并不重要,反正他每次来,四周总是挤满了整个国子监的人。
程夫人的眼皮又跳了两下,觉得不是自己多心,怕那文绍安还真是冲着程锦去的。
“癸班教授论语的余先生病了,他替余先生给癸班授课呢。”
“师父病了”程钤立刻急了,“可知道是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这便不知了,你若担心你师父,待会儿去她家问问呗。”
一听说余溪病了,程钤哪里还有心思听文绍安讲课,“阿娘,孩儿想去师父家看看。”
若换作之前,程夫人自然赞同,可是如今她对文绍安生了疑心,便有些犹豫起来,“既然两位公主想听,你就陪陪她们,等听完文大人的课再去探望你师父也不迟。”
程钤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阿娘,可是师父她”
余溪是自己正儿八经拜下的师父,文绍安上的课哪里及得上她重要。
“那就这么说定了,待会儿阿锦回来,你定要同她说一声。”安阳公主得了程夫人的话,也不多掺和她们母女之间的话,快活地跑了出去。
“阿娘,为什么”
程夫人一脸难以启齿地将她拉到一边,“下晌你去癸班听课的时候,好好看着阿锦。”
“阿锦她虽然跳脱,却不是不分轻重之人,不会在课堂上胡闹的。”
“我担心的不是阿锦,”程夫人皱着眉头,为难道,“我担心的正是那个文大人,我担心他对阿锦别有所图。”
“什么怎么可能”程钤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文大人怎么可能会同阿锦阿娘,您好端端地为什么这么说”
“文绍安同阿锦相识,而且似乎相熟,我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些不一般。”程夫人连连叹气,“我也知这话匪夷所思,但我真是担心你待会儿帮我看着,究竟是我胡思乱想,还是他们真有什么”
程钤倒抽一口凉气,文绍安这样的男子不知出现在多少少女的梦中,但他年纪小,一门心思扑在学业和朝政上,从未听说他与女子有什么纠葛。
但仔细一想,文绍安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程锦又生得漂亮可爱,少年少女若有机会相处,互相产生什么恋慕之情,也并非不可能。
母女二人正面面相觑着,程锦已经领着青萍回来了。
“阿娘,大姐,”程锦揉了揉眼睛,直打呵欠,语无伦次道,“太学的饭食果真难吃,我困得很,下晌便不去了。”
“不去了你才来第一天就逃课”就连程夫人都被她的大胆给惊到了。
“下晌是文绍安来授课,整个国子监的人都会去听,先生也不点名的,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还不如睡觉。”程锦踢掉了脚上的鞋,直直往床上一倒,“我困得很,你们莫要吵我。”
“什么文大人的课,你不去听么”程钤实在忍不住上前推了推她,“那可是文大人,是时文第一的文大人,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得他指点”
“他肚子里那点儿墨水我还不知道不听也罢。”刚吃饱的时候,本就容易犯困,她又强撑了一晚上,此时早就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地嘟囔。
程锦不知道自己下意识说了什么,但这话却听得程夫人和程钤脸色大变,她竟与文绍安这般熟稔了
若她同寻常女子一般,喜欢崇拜文绍安,下晌再怎么困也定会强撑着去上课,可她却这么明目张胆地逃课,并不把文绍安放在眼里,也许她情窦未开,也许她同文绍安已经熟到了不需要通过听课的途径见面,从她的话里来琢磨,怕是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阿娘,兴许他们并无男女私情”看到程夫人那难看的脸色,程钤下意识地维护程锦,“阿锦还是小孩子呢,怕是还不懂这些。”
“阿锦年纪小不懂事,那文绍安也不懂吗”程夫人面带怒色,但还是竭力压低了声音,“此事是被我们发现得早,若他们今后再私下交往,传出什么风言风语,阿锦还怎么做人在太学里做女监生已经是在风口浪尖上了,她可再也禁不住人诋毁了,偏你又伤了脚,不然有你看着我也能放心一些。”
“我同余先生说了,让她帮忙让阿期早些来太学读书,余先生也应下了,想来多一些时日,阿期便能入太学了,有他在太学同阿锦照应着,咱们也能放心一些。”
第一百九十三章 探病
“你待他倒是上心。”程夫人哼了一声,为了程明期入太学的事儿,她没少发过火,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却在背后给自己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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