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梦雪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惠风明月
村长回到村公所,就见门外有辆豪华的带玻璃窗的大马车,马车常见,玻璃马车可是有钱人家的玩意儿。
一个短打扮车夫模样的人,靠在车辕上抽烟,不少村里的孩子,和三姑六婆等闲人,都在边上围车子看热闹。但都只敢远远的看,那个车夫,身坯极壮,样子还蛮凶,敢走近的孩子都会被他狠狠的剜上一眼。
秋林公司是哈尔滨甚至是整个东北,最著名的百货公司,这么阔气的马车,坐这车来的人,来头肯定不小,村长赶紧走进村公所。
有三位男客人,已经在堂上坐着,其中为首的一人,约20多岁,肤色白皙,容貌俊美,一身笔挺的黑色毛料西装,大飞机头,头发上估计用了不少头油,油光光的,柱着文明棍,手上套着好几个镶宝石的金戒子,那气派,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还是穿洋装的新派人物。
另两位,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三十上下,两人手里,都拿个讲究的黑皮公文包,都穿长衫,可下面却是西裤,和漆黑锃亮的皮鞋,这种上面中式、下面西式的打扮,当下正时兴呢,可不是一般底层人物的打扮,作这样打扮的人,多是大公司或政府里的的职员,或老师等知识分子。
这三位的气派,就先压了人一头,村长也是个先敬罗衣后敬人的,立时就自矮了半截,忙陪着笑哈腰道:“我就是村长,有事耽搁,慢待了几位,多多包涵。”
那三人倒也和气,听说是村长,都起身回礼,然后那个四十多岁的客人,向村长介绍那西装年轻人:“我们是哈尔滨秋林公司的,因业务发展,来这一带招学徒工,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宋襄理。”
村长先和宋襄理寒暄,果然是新派人物,行握手礼的,到村长和那个四十多岁的客人握手时,村长端详了他好一会,问道:“张先生,有些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这个客人自我介绍说是姓张。
此言一出,那三人中较年轻的两个,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僵,只那个“张先生”的笑容,依然如和熏的春风:“哎呀,村长,那您肯定是去过秋林了,我就是秋林一楼的红肠柜的领班,哎呀,好多人都说认得我,但客人实在太多了,天天排着长队的,都是客人认得我,我不大认得客人的,恕我眼拙,没能认出您来!村长,怎么样,我们公司的红肠,名不虚传吧”
宋襄理听了,忙在边上笑道:“老张可是我们秋林公司,售货排第一的金牌售货员,这次招工的考官之一,他在哈尔滨,可比我有名,走哪都有人认得!想不到,到了奉天,都还有人认得他!”
村长干笑两声,秋林公司大名鼎鼎,他都不好意思说没去过,赶紧就又和那第三位客人握手去了。
那位宋襄理和张先生对看一眼,宋襄理轻吁一口气,而那位张先生,脸上保持泰然自若的微笑,眼神却轻轻剜了他一眼。
那位宋襄理立即醒悟,轻吁的一口气还没吁完,就已换上了得体的微笑。
然后“老张”微笑着看着村长,和他们此行中第三人那个“刘先生”寒暄,心中得意:“妈了个巴子的,还一村之长呢,当然面熟啦,三天前我们才见过,村瓜就是村瓜!”
这“老张”,就是古蝎子古成义!
三天前来村里,送石灰并调查霍乱情况的那个奉天防疫所的职员!
只不过,三天前那个小职员,黑发无胡须,态度谦恭,今天的他,须发皆花白,神情骄傲。
那个宋襄理,就是他的三徒弟“赛潘安”,另一个“刘先生”,是他的大徒弟黑心虎,门外的车夫,是他的二徒弟“二棒槌”,他的四徒弟烟牙因为之前两次进村送石灰,怕被人认出,和五徒弟韩萱一起,埋伏在村外策应。
古蝎子此行,一是以招工之名,拐骗一批童工,二就是,一定要把志远,搞到手!
送走八叔公后,志远在石头家打了个盹,他已经太累了。
自海山被抓走,石头就把他拉到了自己家吃住。
志远对不能亲自去监狱里见他爹爹,很不开心,但
第七十六章 绝望
“宋襄理”一愣,他没想到会被人质问,来之前老爷子是对各种可能的问题,都交待了要怎么应答的,只是问题太多,这个要怎么答,他一时想不起来。
哑了。
古蝎子眼看赛潘安要露怯了,赶紧哈哈大笑:“哈哈!这个孩子有意思!”
古蝎子站起来,走到志远跟前,面上带着赞赏的笑容:“哎呀,你知道不,你们村的村长,还有那么些大人们,都是问包不包吃住,来回车钱谁出,过年能不能回家什么的,只有你问了这个问题,真的是了不起!心细!有眼力劲儿,脑子忒好使!”
古蝎子对着志远竖了竖大拇指!
接着道:“为什么不在本地招因为哈尔滨可是开了洋风的地方,孩子们不如这里的朴实,都心浮气燥的,裁缝手艺,虽然不是什么重活脏活,那也是要吃苦耐劳、静得下心,才能学有所成,我们秋林公司,几年前总部搬到哈尔滨,你别以为就是卖红肠卖列巴出名儿,我们公司的高级男女服装,那可是领导潮流,最时兴时髦的,一件貂皮大衣就是好几百,手艺啊,精贵着呢!”
志远盯着古蝎子,又问:“现在霍乱流行,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招人,就不怕把霍乱带到你们那儿去”
古蝎子眼珠子一转:“我们出来招人的时候,哪里知道这边有霍乱啊,既然出来了,不招到人回去不好交待啊,这不,想着赶紧招几个人,明天就回去了。”
“那为什么只招小孩子,过了15岁就不招了”志远再问。
古蝎子心里骂一句:“因为小孩子好控制好骗!妈了个巴子的,这个刺儿头!哪那么多废话!真叫人脑壳疼!”
脸上却笑意不改:“哈哈,问得好!都问在点子上了!因为这学的是精细活,一来学的时间长,得从小学才好;二来孩子小,有没天份几年就知道了,几年要出不了师,遣返回家还能做别的去是不”
不等志远回答,古蝎子已经立即反守为攻,装出一副喜爱的样子,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识字不会算数不”
边上石头骄傲的替志远回答:“他叫杜志远,识好多的字,说到算数,远子可是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的!你就算是扒拉开算盘,都不一定比他算得快,算得准!”
“真的”古蝎子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那我考考你,红肠5斤,每斤13元,那是多少钱。”
“65元!”志远不假思索,轻轻说道。
其实古蝎子,早在三天前看志远和村长,论证井水是传染之源时,就知道这孩子的条理性和计算能力,所谓的“考”,只是要引志远上钩。
见志远答的轻松,一时心痒,出了条难的:“红肠13斤,外加8个大列巴,大列巴5毛一个,那一共是多少。”
志远忽闪了一下漂亮的长睫毛,仍是轻轻的说:“173元。”
这下,便连古蝎子都有点惊讶了,立即回到桌边,用纸笔计算了一下。
“没错,是173元。”古蝎子夸张的一拍桌子,回身对志远,啧啧有声:“好!好啊!好聪明的孩子!我喜欢!”
跟着一拧身子,对着赛潘安,装着十分激动的样子,高声叫道:“宋襄理,我一直没肯收徒弟,那是没找着合适的人,这孩子心眼灵,我看上了,让他跟我几年,我保证他会是秋林公司金牌的售货员,排名第一的人牌子!”
赛潘安当然知道怎么唱双簧,也一副极高兴的样子:“啊呀,老张,你终于肯收徒弟了啊,难得啊难得,恭喜恭喜。”
“我不去!我只是陪石头哥来的。”志远的声音不大,但坚定不移。
古蝎子连忙抛出诱饵:“孩子,你跟着我可不和他们似的,你是我徒弟,可是独一份儿,不是学徒工,他们每月工资一个大洋,如果出师,升到3个大洋,而你,3年之内,每月两个大洋,以后出师了,工资再议,至少也翻番!你要答应,别人是预支6个大洋,你有12个大洋哦。”
按古蝎子的设想,能以招工名义把志远拐骗走,是上策。拐骗不成,就要硬掳了,硬掳确有很多不便的地方,能拐骗的话,哪怕多用一点点钱,还是值得的。
“哇!”石头看着志远,羡慕的叫道:“好多的钱啊,远子,你比别人值钱多啦!”
志远还是摇头“不去。”
然后对石头说:“石头哥,我在外面等你。”
看志远要走,古蝎子伸手一拦:“哎,远子是吧,你别走啊,你家在哪里,我一会和你家里人说说去,你这么聪明,不去哈尔滨见见世面,可惜啊。”
古蝎子做出一副为志远惋惜的样子,同时飞快的看了赛潘安一眼。
赛潘安马上附和:“是啊是啊,你知道不,老张可是我们秋林卖货的头牌,公司一直想他带徒弟来着,他都没看上谁,今天他和你有缘,这可太难得了,这样吧,三年学徒的工资,我还能做主再涨点,你要不要和你家里人,商量一下”
石头开口道:“他爹——”才说两个字,腰上就被志远捅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志远没再言语,直接退了出去。
站在门外回想刚才
第七十七章 卖身救父
“你怎么来了”古蝎子边问,边把志远让进了屋,已经演了两天的戏,加上大局已定,古蝎子脸上,连笑容都懒得挂了。
天已经入黑,屋里灯又昏暗,古蝎子的鹰钩鼻,显得格外的狰狞。
志远看看屋里的几人,古蝎子有一种,把人压迫得气都喘不顺的强大气场,相比之下,那个什么宋襄理,简直就像是此人的跟班。
志远对着古蝎子深深一躬:“张先生,请问,我还能跟您当学徒吗”
古蝎子一愣,天下还有这等好事,这油盐不进的臭小子,竟然自投罗网来了
“呵呵,可以啊,怎么,想通了”古蝎子倏的又在脸上挂上了温和的笑容,语气那是又和气又亲切。
“如果跟先生当徒弟,每月两个大洋,预支半年,就是12个大洋”
“对啊!你真想通了啊”
志远沉默了一会,道:“12个大洋,不够!我家遭难了,急需钱,如果先生能做主,预支我50个大洋,我愿意拜先生为师,跟先生走。”
古蝎子想不到一个小屁孩子,竟然敢来和他谈条件,要钱!还一开口就是50个大洋!
古蝎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这个,没这规矩啊,你意思是,要没有50大洋,你就不做我徒弟啦”
古蝎子嘴角还带着点笑,但目光犀利的盯着志远。
从来没有人哪个孩子,敢和目光犀利的古蝎子长时间对视,志远也不例外,低头避开了古蝎子的目光。
古蝎子那狰狞的鹰钩鼻,似笑非笑的嘴角,那双闪着寒光的三角眼,让他感到毛骨悚然,让他害怕。
但再危险,为了爹,也要说!
志远又抬起头,勇敢的迎着古蝎子的目光,道:“50个大洋,是差不多预支了两年的工钱,不知,我值不值,五十个大洋。”
答非所问,古蝎子仔细嚼着志远的话,感觉这小子话里,有已经看穿他们不是好人的意思。
脸上那残存的笑容变得带上了几分阴险:“你觉得你值50个大洋50个大洋,买猪肉,能买多少”
志远眼都不眨:“猪肉按一毛五分一斤算,50个大洋,能买三百三十三斤三两三钱猪肉。”
妈的!这小子,数术上还真精!古蝎子只感觉心里的火在腾腾的往上冒,心说,小王八羔子,老子一伸手,一个锁喉,你就再叫不出一声!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掳了!
古蝎子不由得狞笑了一声!
边上一直没说话的黑心虎,早有点按捺不住,这时见老爷子这么狞笑一声,估计下来都要动手了,也就不客气的揶揄道:“这年头,两条腿的人有的是,快年底了,猪价可见涨。三百多斤,就算两头猪吧,你说,是你值钱,还是两头猪值钱”
志远心里,只要救他爹,要救他爹的心,顶得他脑门发亮,这时,毫无畏惧:“两条腿的人是有的是,可能让张先生看上的,是我,不是两头猪是不”
这话一出,古蝎子脸上,又慢慢恢复了温和的笑容。
这臭小子说得没错,他敢来开口要50个大洋,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值钱!
就地硬掳,这只是想想,这小子是自己走来的,很多情况不明,古蝎子不会造次。
古蝎子知道,以50大洋,换孩子自愿跟着自己,是值得的。
奉天是“天子脚下”,若是惹出什么事来,于已也是烦,自己现在还是挂着号的通缉犯呢。50个大洋不是小钱,但和这孩子日后能给自己带来的收益相比,谁大谁小,他可拎得清!
古蝎子脸上堆出极慈爱的笑容,轻轻拍拍志远的肩:“好,公司呢,真的没这规矩,但我爱才心切,自己先贴38个大洋出来,你今后两年,可要把每个月的工钱,都给师傅哦。”
志远忽然想哭。
他筹到了给爹救命的50个大洋,但明天就要离开村子,就要和爹爹分离!
“谢谢师傅!”志远改口叫师傅了,并深深一躬,他深感这个“师傅”不是表面看的这么简单,从现在起,他就得小心侍候他了。
从古蝎子手上拿到了钱,志远就去找赵一春。
志远把钱双手捧给赵一春,求赵一春去救他爹爹。
听了钱的来历,赵一春大吃一惊:“远子,我听石头说,你说的,他们有可能不是好人啊,你怎么肯跟他们走了知道自己看错了”
“婶子,声音轻点!”志远赶紧轻声说道:“院门外有人!秋林公司的。”说着就回身张望,隐约见一个人影,远远的站在院门外,才放下心来。
“婶子,我不知道自己有没看错,我不是跟他们走,是把自己给卖了!门外就有他们的一个人在跟着,本说这钱明天才给我的,我求了好久才现在就给,来你这还让人跟着,就是怕我拿了钱跑了!”志远说着,就哭了。
赵一春听了都心疼:“傻孩子,你这是为了啥啊”
“因为,爹爹等钱救命,春婶子,求您,带上这钱,去救我爹。”
赵一春心中一阵子感动,也流出了眼泪:“远子,我服你!以前我说你,为了你爹做了什么,今天,为了你爹,你竟然把自己卖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争不过你,为什么你爹要你不要我!”
赵一春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在海山跟前搔首弄姿,明明看到海山已经总往她身上瞄来瞄去了,吃定海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却被眼前这个少年,只轻轻动了一根手指头,就戳破了她的美梦。
她为自己悲凉,也为志远和海山之间的父子深情而感动,甚至为自己的自私而暗暗羞愧,如果她肯尽力,把首饰先押给亲戚本家,再向亲戚借点,50大洋还是拿得出的,何至于把志远逼到如此地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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