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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忏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水无骨

    这个地方是六界的禁区,缅巫文唤作“危戈不涅”,乃是死亡沙巢的意思。

    五百年前,危戈不涅被一股神秘力量唤醒,化生出一条天生凶煞的沙漠蝰蟒来。那沙漠蝰蛇俨已成魔,神力无极,当年青瀛战神皇子挂帅出征,带领六界各方千万兵将大战此魔,最终全军覆没,主帅其人也坠海而死。五百年过后,无边的黑沙漠仍然吞噬一切,这片受诅咒的土地,凡是踏足沙漠的人最终都被埋葬沙海。

    迦古罗之地正处危戈不涅边缘,终日盘踞着一些信仰奇特的苦行人,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人伦、爱情、故乡、生死、枯荣,只对自己的信仰坚定不移,人生的某个时刻,以他们认为最虔诚的方式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真神。

    在这些修士族氏内部,那些外人看来最匪夷所思的、最能承受苦行煎熬的人最得尊重,若是再承收一方土地、教化一群学徒,那么就被赋予“寺主”的美称。

    这些“寺主”往往头发花白、骨瘦如柴,年轻时候曾抛妻弃子游历四方,风霜雨雪里吟唱诗篇,受过真神点拨开化,也能粗浅地懂得些密宗异文。

    这次宴会的主人便是这样一位诚恳的信徒,法号阿摩诃,是迦古罗首屈一指的大寺主。他承守的领域匣子窨,是迦古罗的一片空白区域。

    因离噬人吃肉的黑沙漠太近,连地图都不曾纪录,而阿摩诃坚持认为承守这样的地方是真神的恩赐和考验,一注香插在黑沙上就困了三百年。

    匣子窨外形按冥荒那种豢养鬼魂的暗堡所建,堡体刷上一层灰黝黝的漆,窗棂、地板、色块、甚至是一格一格的房间善用彩色三角,饰以鬼魂壁画,光怪陆离,与上清宫殿那般仙风道骨浑然不同。

    宫殿上空常年乌云笼罩,色调阴郁诡异,遍处生长野生曼陀罗花,里外三层配有花园、牧场、书院、壁廊,蜿蜒曲折,各自连通,雨天里不必淋湿便可穿梭游湖,诵经祈祷。

    沉粼与和妶二人已换上了一身华服,手持拜贴,在匣子窨正宫冬斋等待主人的到来。

    东斋是一进门第一座宫殿,里面宽敞华丽,主人早已在此为受邀前来的客人们备好了清茶异果。二人到此不久,东斋已不疏不挤地来了十几位客人,各自攀谈寒暄。

    和妶冷眼瞧着那些面孔,都如那日银发男子所说,一个不少。

    和妶道:“不知这位寺主到底多大的来头,竟能一举请到如斯多的名流。”

    沉粼一杯茶停在唇边,目光在众人中穿梭,“南海菩提的方角先生、罗澜翼渺州的商羊仙师、邑人族况亚,庐陵心思大圣,这四位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平日里散布四海,如此聚会实属不易。若是再加上上清的亶爰仙上,那么天帝座下的五爻护穴那便齐了。”

    目光流转,见那日的两个银发男子赫然也在宾客之席,一个冷漠一个傲慢,言行举止与众宾一般无二,当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话说着,冬斋外面的天空黑云翻滚,雷花闪烁,乳状的恶晕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众宾一阵骚动,一个尼姑模样的女官从内殿中缓缓走出,轻咳一声,毕恭毕敬道:“主人阿摩诃以极其荣幸的姿态迎接贵客的到来。无论是旧识老友,还是第一次莅临的客人,主人都会奉以最热情的招待,并在晚宴之时一一正式拜访。流觞竹宴准备就绪,下面便由鄙人收回请柬,次序入席。”

    众宾纷纷起立,沉粼小声道:“这位女官叫心月狐,看来是寺主看重的仆人。”和妶一怔,随即看见那女官腰间佩戴的玉带上刻着一个半月形图案,旁边刻着“心月狐”三字。想来这玉带与上清的腰牌异曲同工,乃是个身份标识。

    心月狐缓缓念道:“南海菩提方角先生———”

    “罗澜翼渺州商羊仙师———”

    “昆仑三株鱼隐药师———”

    “济隰州的煦珩掌门、姑射仙子———”




第三十九章 画之美人
    和妶吐了吐舌头,见这醉汉越说越没边儿,便欲寻个由头脱身。

    奈何这位况亚仙上平日里一副冷淡的模样,酒一上头嘴里便滔滔不绝:“这位仙上!请留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她是谁吗”

    他挡在和妶面前一脸激动,和妶拗不过,只得道:“那你说是谁”

    他嘿嘿笑了一声,两条眉毛低低地压了下去,做出一副神秘至极的模样:“她便是寺主的爱妻!”

    和妶未曾听过如此传言,一惊之下刚要细问,江杳忽地拦在二人中间,手里恭恭敬敬地递过一杯酒,“和妶姑娘,寺主大人请您过去一叙。”

    况亚见有人搭讪悻悻走开,逢人又开始讲起他手里那幅古画。和妶一愣,此时的江杳眉目柔和得没有一丝棱角,礼数周到,全然不复那日送请帖时那般嚣张气焰。

    她顺着江杳手掌方向望去,只见寺主褶皱的脸皮上平静如水,目光灼灼,正等着自己走过来。

    和妶微微致意:“也好,在下也正想拜访寺主。”

    寺主见和妶往这边走来,好似早就预料到她的疑惑,道:“和妶姑娘,安好。之前未曾有幸得见姑娘芳容,此番冒然相邀,还望姑娘海涵。”

    她此时与这寺主不过咫尺之距,闻得其身环绕袅袅檀香,手臂、脸颊黝黑粗糙,想来是多年苦修之故。念及此处,忽想起此行目的,便道:“得蒙寺主赐宴,在下不胜惶恐。”

    顿了一顿,心想到这寺主目光浊然有清透之意,经几百年的风刀霜剑俨然已活成了人精,眼下敌友难辨,隐瞒反而弄巧成拙,不如直言相问来得诚恳。

    她拿定主意,道:“在下闻得寺主潜心于修行之道,不理俗世,可实不相瞒,在下与在下的朋友现下被一极棘手之事所困,苦无进展,若寺主能给予点拨,当真是感激不尽。”

    她这番话说得留有余地,既免了刺探之嫌,又撇清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那寺主眼中一丝精光闪烁,道:“老朽虽避于荒野,外界之事,倒也有所耳闻。和妶姑娘从上清而来,想必是问近来接连不断的凶事”

    和妶也不掩饰,直言道:“正是。那位零九六,确是叫人伤破了脑筋。”

    寺主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那神情一闪而过,似乎不愿为旁人所看清。“有因有果,有人前世种下了恶因,今生当然要有人承担恶果。”

    和妶点点头



第四十章 无中生有
    “和妶醒醒……”

    和妶感到有人摇晃自己的身体,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发现沉粼正一脸焦急地盯着自己。

    罡风暴雨一浪更比一浪地打在窗壁之上,空气中飘荡着稀碎沁凉的小雨珠,外面还在下雨。微薄的凉意令她稍稍清醒过来,这才意识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罢了。

    她略有诧异,揉着惺忪的双眼道:“沉粼你怎么来了”

    沉粼脸上尽是阴郁,声线甚为沙哑,“别问了,况亚仙上那边出事了。”

    和妶顿感心里咯噔一下,梦里况亚手里那幅古画还历历在目,怎地就……潦草梳洗一番,二人匆忙来到二层最里况亚住的那一间寝殿,除商羊上神宿醉不醒外,方角上神、煦珩上仙、姑射仙子、鱼隐仙师等人连同寺主都在门外,有的捂着胸口神色惶惶,有的左顾右盼前后盘桓,似是发生了什么极可怕的凶事。

    惨淡的灯烛之下,赫然看见况亚仙上死在地板上,手里还拿着一壶未尽的竹酒。他喉管的血喷涌在胸前一大片,已经变成幽深的暗红,凝集成块,被人割喉而死。

    那场面极尽凶残血腥,尸臭味、血锈味、雨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闻之欲呕。姑射仙子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惊吓过度,伏在煦珩怀里啜泣不止。

    寺主就地打坐为死者超度念经,余人亦各自悲伤垂泪。仙人的尸体温热褪尽后会化为乌有,况亚的尸体已从脚踝开始慢慢消逝,逐渐蔓延全身。

    和妶身子一颤,眼前蓦地浮现出赤逢伯被割喉的那一幕。沉粼低头用指尖摩擦一滴血液,放在鼻下嗅了嗅,抬起头来,“断气整整两时辰了。”

    和妶俯下身来凝视脖颈之上那条狰狞可怕的伤口,伤切入髓,一刀毙命,确实像极了零九六的手法。可是,从昨夜晚宴到现在,并未发现一人形迹可疑。但凡有浑水摸鱼者,又怎能瞒得过江杳暮察的双眼,又怎能瞒得过沉粼和自己的双眼

    零九六又怎会无中生有难道他真有神助不成

    方角沉声道:“本仙听闻上清进来出了个连环杀手,上清几位上神已命丧其手。据说此人的惯用伎俩便是割喉,不会……况亚君也是……”

    沉粼似乎也察觉到事态的异常,道:“虽然手法行动都极像零九六,可并不能断定这是不是有人故意模仿。”他那双幽远的眸子飘向了外面的滂沱大雨中,“这样可怕的雨天里,恐怕从外边闯进匣子窨并不容易。最大的可能就是杀人者一直藏在府邸中,到了晚上便行凶杀人。”

    寺主双手在胸前合十,“罪过。经受苦难,可以获得灵魂上的涤洗。”

    和妶肃然道:“寺主大人,麻烦立即派人传书给上清巨魄上神,叫他赶来处理此事。若真是那个人在这里,我们必须马上进入战斗状态。”

    寺主依旧低头呢喃:“在匣子窨出了此等灾祸,是上天对老朽的灾祸。老朽自当全力襄助擒拿凶手,告慰况亚仙上的灵魂。”

    寺主吩咐心月狐等人将况亚的尸体抬到地下室去,余下众人经过这么一闹也困意全无,自发来到秋斋中默坐。

    沉粼与和妶二人整日与这般凶案打交道,倒还能静下心来思忖此时。煦珩上神一遍遍地重复他们夫妻二人不是凶手,鱼隐和方角上神则是互相指责,提出各种荒唐的杀人原因,争论不休。

    和妶捏了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这群蠢货平日里自视清高,只会撇清自己污蔑他人,反而将此事越描越黑。沉粼单手支颐倚在墙边,那般若有所思的神态,紧皱的眉头,好像遇上了一件极为棘手之事。

    “况亚上神可没与我们中哪一位有旧仇吧”鱼隐说道。经这么一番惊吓,他的酒意早就醒了。

    “不会的,”方角清了清嗓子道,“就算有谁跟况亚有旧仇,这个时候也不会说出来的。更何况况亚上神平日里冷淡自律,轻易连话也不会多说一句,又怎么与人结仇”



第四十一章 死诅
    “为什么”

    “很简单,”他走过来拿起案边的一把剪刀,伸手给摇摇欲坠的白蜡剪了剪灯芯,“那幅画可能就是整个事情的真相。虽然我并没有看见那幅画,但是看你的神色,相信那幅画已经到了凶手手中。”

    烛火重新明亮起来,光色惺忪跳跃,映得沉粼的面容乍青乍白。和妶目光微瞠,“你的意思是说,况亚是因为那幅古画才被灭口的”

    “不能断定,但是,极有可能。”沉粼直起身来,“你还记得画上的内容吗”

    和妶绞尽脑汁地将画上那副神女的面容描述了一番,沉粼一言不发地听着,雪白如玉的面容上竟多了几分阴鸷。当提及况亚最后吐口的那句不明不白的痴语时,他猝然一惊,双眼中尽是一片雪亮。

    和妶对于沉粼为何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甚是不解,当时她随意听来只道是一句醉汉的疯话。可沉粼当晚也喝了许多的酒,果然只有醉汉才能理解醉汉吗

    对方清闲一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我可没有醉。”随即解释道:“有一种可能,就是画像中人真如况亚所说,乃是寺主的故妻。况亚醉中无意中得到可这幅画,并拿着它四处招摇,有人担心他泄露秘密,便将他杀了。”

    和妶虽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此时沉粼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还是不免难以接受。

    忽然门被人轻轻推开,心月狐见二人都在,道:“和妶姑娘、沉粼仙上,事情可有眉目寺主大人在春斋中准备了稀饭清汤,请二位过去享用。”

    折腾了这一夜,竟已到了早饭的时候。沉粼拉起和妶的手,笑道:“走吧,不要辜负了寺主大人的一番厚待。”

    二人跟着心月狐来到秋斋,见方角等人已经围坐在桌边,心不在焉地夹着面前的佳肴珍馐,默然无语,气氛阴郁一片。只有寺主大人似乎饱经人世风雨无惊,以一副相当平和的姿态享用着一碗稀饭。

    寺主见和妶二人到来,擦干嘴角的渣滓,肃然开口道:“列位贵客,我作为匣子窨的家主,对昨晚发生的事深深忏悔,反思己过,并在还请诸位见谅。请稍释心怀,待暴风雨过后,老朽会将此事处理妥当。”

    外界依旧是雨淫雨霏霏天阴不开,桌上热酒的沁香,稀饭清淡的米香,糕点雅致的兰香袅袅传入鼻中,令人胃口大开。

    鱼隐胃里馋虫大作,拿起双筷,“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寺主的款待了。”

    “请等一等!”煦珩忽地指着对面的空位喊道,“还有谁没来吗”

    方角皱了皱眉头,“应该是商羊仙上吧,他昨晚醉得厉害,一时贪睡也是有的。”

    鱼隐笑道:“商羊这老家伙喝酒还真是上头,都这会子了竟还不肯起身……”

    煦珩道:“可是我们一晚都没有看见他人了啊”

    说着心月狐等人也是面面相觑,昨夜被况亚一事闹得天翻地覆,谁也没注意到一直昏睡的商羊。

    和妶与沉粼二人对视一眼,立即察觉到事态异常。姑射颤颤道:“……我们还是到商羊仙上寝殿看看,也好放心。”

    众人急匆匆地来到二楼商羊的寝殿门前,连叩几下房门,里面寂静一片无人应声。众人面面相觑,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人群中弥漫。煦珩喝道:“起开!”说着伸脚踹开了殿门。

    一阵尘土飞扬,伴随而来的是一种鲜血的锈味扑面而来。这相当不祥的味道着实令人心惊,众人七手八脚地冲进寝殿内堂,却并未发现商羊的踪影。

    转过屏风,见一个大红木浴缸正摆在帘幕之后,缸边垂着一个瘫软的手,缸中人面色乌青,俨然就是死去多时的商羊仙上。

    姑射“哇”地一声尖叫晕了过去,差点跌进满是淤血的浴缸。众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况亚惨死的阴霾还未散去,这么快又一个人横尸暴毙,难道这迦古罗之地、匣子窨之宫真是受了某种可怕的诅咒

    商羊眼球暴凸,一副惊恐万状的模样,脖下一深入喉咙数寸的伤口几乎切断了他半个脖子,渗干了他全身所有的血,和况亚的死法一模一样。

    红血已凝固成灰黑的血块,仙者的羽化已经进行了大半,双腿连同腰部都已化作透明。

    沉粼拈起缸边的乌血,“应该是死了很久了。恐怕昨夜刚回到寝殿便遇害了。”

    “又是割喉……”和妶喃喃道,“莫不成是同一人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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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大难临头
    沉粼关上房门,道:“还在为刚才的事不安吗”

    和妶清冷素白的面容一抬,诚恳地看向他,“是。我想听你心里真正所想。”

    顿一顿,目光漫出些许泫然,“这短短的一夜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快得叫我措手不及。其实不单单方角,就连我自视沉稳,如今却也心乱如麻。此时此刻,唯有你才能让我相信,让我依赖。”

    沉粼温和地笑了一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吐出几个字:“不是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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