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忏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水无骨
“他”和妶下意识重复一声,旋即明白“他”指的是谁。
“为什么那样相似的画面,那样神出鬼没的行踪,那样无可挑剔的手段,你怎能确定一定不是他”
沉粼澄碧无波的双眼漾起一丝微澜,忽然道:“上次在东夷祭坛我没能及时救你,你怪我不怪”
和妶娥眉一蹙,未曾料到他会忽然有此一问,道:“……不,不怪。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
沉粼打断道:“自从你在祭坛边看见了真正的零九六,你对他的心绪就发生了变化。你对此事耿耿于怀,尽管他一出现便意味着死亡和杀戮,但你内心仍旧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所掌控,甚至渴望在此见到这个人,是不是”
和妶只觉一桶雪水迎面浇下,望见沉粼那双通透的眼眸,知道自己避无可避。
她叹了一声,低下头半是感慨道:“没错。我确实向再见一次零九六。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救我,是否是因为沾满鲜血的他的心中,也残存着一丝善意我想和他像朋友一样彻夜长谈,问他为什么要杀死恓惶君、赤逢伯这些人,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地挑起上清灾厄,为什么一直揪着心中的执念不放我想知道他的名字,看看他的样子,想问问他罪契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
“……”
“从前我只是一味地想要抓住他、打败他,将他绳之以法,现在我却不那么想了。我觉得他是一个有情感的人,他会呼吸,会痛心,会和我们一样笑。从来没有一个人令我如此迫切地想要去了解,而且我相信,最终的真相也一定和他本人一样不会令人失望。”
和妶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感觉心里的那根弦也像骤然释放一般。她缓缓转过头来,伸手握住沉粼的手,“这一番话我不能对旁人说,但我知道,你能明白。”
沉粼怔了半晌,眼中流露潋滟的光点,“直到今日我方明白你的心意……这原是你。你也总是这样的。”
和妶尚未明白他言外之意,他便反握住和妶双手,“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想早点见一见他的庐山真面目。只不过,我对零九六的那种感觉,又跟你不大一样,却也跟巨魄那些人不大一样。真相总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的,不是吗”
和妶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们要等。只是这一回的凶案若真是零九六所为,我们和他同样身处弹丸之地,杀完人之后做到天衣无缝谈何容易兴许能从指头末节上看出破绽。”
沉粼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失望的神色,“恐怕是不能了。零九六比我们想象中难对付得多,绝不会以身犯险,在如此不利的地形上跟我们交手。最重要的是,死的况亚、商羊都没有收到———”他目光中所有的光华汇聚在一点,“罪契。”
罪契和妶只如醍醐灌顶般恍然,虽然况亚、商羊二人都是死于割喉,可是他们身侧、枕边有何曾有过那张小小的纸条,那零九六惯行的罪契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或许,他们之前收到过而不自知呢又或许,他们收到了罪契,只是不小心损毁了呢”
“那便不得而知。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真相究竟是如何,还要等待暗处的凶手的下一步动作。”
和妶感到他手指微微颤动,青筋隐隐暴张,似因和旗鼓相当的对手交战而兴奋。
和妶试探地问道:“你想要做什么吗”
因为接连两位上神死于非命,匣子窨的众位宾客早就失去了作客的心情,整天里提心吊胆,只是盼着迦古罗该死的“妖瞳之怼”早日消散,离开此凶厄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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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利刃出鞘
方角咳了一咳,沉声道:“莫要自己吓唬自己,要是真有人偷听,你当寺主大人的侍卫是白痴吗”
众人缩了缩手臂,和妶道:“想来凶手一直躲在看不见的隐蔽处,到了夜晚十分便出来行凶伤人。”
寺主道:“今夜老朽会将大量闲杂人等打发走,只留几名亲信守住夏斋,确保万无一失。”
众人默然。死亡的魔咒如天空的阴云一般挥之不去,惶惶的众人犹如同一条细线上的蚂蚱,抓住那一点点渺茫的希望便拼命往上爬,只怕一不小心就踩空,落入无底的深渊。
乌图长老为了排除众人的嫌疑,带着江杳一起搜查各人的寝殿和随身所带之物。虽颇有几人心中不满,但与面临的危险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行至姑射仙子寝殿前,煦珩跑过来说什么也不让搜查自己未婚妻的东西。而姑射仙子更是满脸羞恼,含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江杳一时恼怒便要强闯,所幸乌图长老能洞察到女仙的难言之隐,拦住江杳,道:“姑射仙子乃是女流,自然不能由我等搜殿。便请和妶姑娘襄助搜查,我等在外等着便是。”
煦珩脸色这才稍有缓和。和妶原本没打算在寝殿能发现什么线索,见这二人似乎又有难言之隐,便心想草草了事罢了。姑射关紧寝殿门跟在后面,怯怯绞着手指,好像极是紧张。
和妶安慰她少安毋躁,在殿中扫过一圈,陈设摆放如常,却没见什么异样。拆开塌边的那锦缎小包,里面铺有着一层细密的白羊毛,清淡的兰草香气扑面而来,零星放着一些眉黛、手钏之类的物品,也属平常,却不知她和煦珩二人为何如此惊慌。
姑射冷汗涔涔地盯着和妶,道:“姑娘,可没什么不一样吧”
和妶宽慰一笑,道:“仙子莫要紧张,本来就是件小事。”说着便要合起锦缎小包,忽然手指触到一硬物,似在小包夹层中,轻易难以察觉。
和妶疑心顿起,又摸了那硬物轮廓,道:“这是何物”
姑射羞愧欲泣,和妶将那硬物轻轻取出,只见一油布小包,上面用三道细线捆扎,摸起来膈膈应应,似是一些草药。
和妶眉头一皱,想来这位姑射仙子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疾,竟要随身带药。相比之下姑射却激动得多,竟“扑通”一下跪在和妶面前,脸上涕泗横流。
和妶怎料到她忽地行此大礼,诧异之下正要扶她起来,姑射却压着声音哭道:“和妶姑娘,我知道你是掌管灵忏穴底的神仙,向来刚正不阿。只是这个东西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今后不单煦珩无法做人,就连我也不知怎么活下去了!”
原来那油布包中所放的,正是一剂效力极强的堕胎药。姑射仙子与煦珩自幼相识,情投意合,本来已约定为秦晋之好,不想却马失前蹄未婚先孕。
如今距离婚期还有三个月的时光,可姑射腹中却已有了三个月的骨肉。若此事传扬出去,必会被族人认为不贞,到时不单自己的名声遗臭万年,其父母也会为人所耻笑看轻。
于是她与煦珩暗中商量好,这一剂堕胎药便是用来送走那孩子的。他们离开家族后,为了掩人耳目,原本约定在匣子窨的第一晚服下,不想风波迭起,况亚、商羊先后死于非命,人心惶惶,这才叫此事耽搁了下来。
 
第四十四章 吞尸癫狂者
话音甫落,只听“啪”“啪”“啪”数声,匣子窨明晃晃的千万根蜡烛齐齐熄灭,青烟缕缕,很快淹没在黑暗中。眼前突如其来的混沌令所有人俱是大惊,很快听见江杳在殿外呼喊:“有黑影闪进去了!”
众人顿感如临大敌,当是时月光为乌云暴雨所笼罩,投不进一丝光来,可那如毒蛇般嗖嗖的风声却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令人胆战心寒。乌图长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慌了手脚,大喊道:“大家莫要慌!莫要乱走!”
夏斋之内一团乱麻,哭喊声和尖叫声铺天盖地传来。和妶祭出一颗青珠在头顶,借着些许黯淡的光芒,本应在二层阁楼口的沉粼也已不知所踪。
她悚然一惊,只怕沉粼在黑暗中为凶手所偷袭,连忙跑下楼去,见江杳、乌图两人正与一高大魁梧的黑影缠斗,那黑影手持刀锋森寒,一时间三人对峙难解难分。
和妶骤然意识到这片刻的黑暗已带来了太多的变数,不及细想,抄起夏斋顶屉的火折子燃亮了几枚蜡烛。火苗劈啪作响,那黑影似被光线所惊,倏地纵身一跃,蹿到了风雨如晦的外界。
乌图、江杳连同闻声赶来的暮察三人紧追而去,殿内少了刀光剑影顿时阒寂一片。
微弱的烛火为殿外呼啸的冷风所惊,飘飘摇摇,一时又灭了两支。和妶正欲赶过去帮忙,忽闻煦珩“啊———”地一声惊叫,似有极其悚然之事发生。
和妶捏了一把冷汗,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冬斋结界之处,脚下似有粘稠之物流淌,那种熟悉的、嗜血的气息重新占据了这座宫殿,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又有两人尸横当场。
和妶只感头皮发麻,一瞬间倒隐隐希望凶手出现在自己身后,倏地给自己一刀,也就一了百了地干净。这时乌图长老等人擒了那黑影回来,几人脚下颇快,又不知殿中情形,杂沓的脚步将地上的尚有温热的心血溅出老高。
“这!该死!”江杳低声咒骂一句,连点了数十枚蜡烛,众人终于能勉强看清所发生的的一切。
倒在地上的乃是其中一人乃是鱼隐,又是为利器割喉而死,尸身血花四溅,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另外一人双眸紧闭,似是睡着了一般,脉象、呼吸、心跳都已消失,正是之前在炉边打盹的寺主大人。蜡烛投过来明灭不定的阴影交融在二者煞青的面容之上,宛若阴阳脸,分外诡异可怖。
“大人!”江杳、暮察悲鸣不已,冲上前去将主人的尸体扶正,发现尸身冰凉无比,好似已死去多时。
和妶听得外界巨风飒飒作响,只觉这一切恍然若梦。所幸煦珩那对夫妇虽也耷拉着脑袋,却只是暂时的惊悸过度而昏迷,并无生命之危。
乌图上前查看寺主阿摩诃的尸身并无致命伤口,又见他虽死不僵而面带平和,颅顶隐隐有圣光闪现,想来是寿终正寝羽化而去,去迦古罗信徒一生历经苦难去追求的“圣境”中去了。
江杳暮察二人见主人并非死于非命也便稍稍释然,这才联想起入夜寺主便在炉边打盹,原来早在那时便已坐化而去。心中的悲伤一点一点转为虔诚的崇敬,众人方如梦初醒,想起横在地上的鱼隐却是实打实地死于非命。
蓦地几人擒来的黑影嘤唔一声,旋即拼命挣扎。烛光熠熠将那人的脸映得分明,哪里是什么零九六,甚至连神秘都算不上,那人俨然就是在寝殿静修的方角。
那方角眼中氤氲暴戾之气,浑身血脉贲张,牙齿摩擦间发出猪叫一般的声音,如同一匹发狂的凶兽,一时便要扑上来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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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真假难辨
说时迟那时快,乌图和暮察左右包抄,已对癫狂的方角形成制衡之势。江杳一记仙剑飞过,方角大吼一声竟将二人甩开,侧身与那仙剑擦肩而过,旋即直直从二楼跳将下去,竟如一滩烂泥般一动不动了。
几人追下几番查看,原来那方角少年时便因偷练禁术而走火入魔,如今症结越发严重,神志常常迷乱不清,此番发狂坠楼,油尽灯枯,顷刻间已经死透了。
众人面面相觑,瘫坐在地上,仿佛在最后一刻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和妶扶着沉粼匆匆赶来,发现方角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切都已太迟了。
沉粼苦笑了一声。
这一局,你又赢了。
当是时窗外旭日喷薄,乌云散尽,明媚的阳光再次照在迦古罗匣子窨之地,这趟死亡之旅也伴随着方角的坠楼而走向了终点。
短短几日内,况亚、商羊、鱼隐、寺主阿摩诃、方角五位德高望重的仙人先后或因意外或因宿命逝去,最后的解释竟然只是因为方角的颠狂症发作,失手杀了他们。方角已死,天大的罪过也难以再行追究,而迦古罗似乎再一次用最悲惨的命运证明匣子窨是一片诅咒之地。
心月狐简单为众人准备了送行宴,阿摩诃的葬礼将在三日后举行,众人却没有一人愿意再留下来,煦珩夫妻二人更是逃难似地离开了。
临走前,姑射仙子向和妶暗中致意,目光莹然,似在感谢和妶为她保守那个小秘密。和妶回之以一笑,亦心照不宣。
匣子窨是凶案尚有疑点重重,和妶本想再盘桓几日,乌图却告知巨魄在上清已经找到了关于零九六身世重要的线索,还需红字小队成员早日归队,也便作罢。
沉粼随口道:“心月狐是匣子窨最忠诚的仆人,乃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你不妨去问问她。”
和妶见他一副闲适的模样,道:“怎么,看样子你一点也不期待真相”
沉粼别过头去,淡淡一笑,“呵。当然期待。”
和妶向心月狐提起那古画中的俏丽女子,心月狐道:“姑娘说得这么神秘,我还道是什么大事。姑娘所说的古画中人,莫不是寺主大人的亡妻从前寺主大人与夫人情谊深重,也曾为她作过不少的画儿。夫人逝去之后寺主大人百便了却凡尘,将全部的精魄都献给迦古罗的真神。所幸寺主大人如今羽化而去,可算是功德圆满,伉俪二人,终得再见。”
那日一瞥之下,画中的女子美得飘逸,是仙更胜似仙,叫人难以忘怀。也许况亚手中的古画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和妶听得心月狐这番话说得并不虚伪,默默点了点头,便不再追问。
车马已备好,宾客们纷纷收拾行囊,准备踏上归途。雨后泥巴湿软,踩下去还涡着一洼洼水。朝阳霞光,雨后彩虹,湛蓝的天空,清爽的空气,此时此刻阴霾只属于昨天,于生者而言,一切的悲哀都会随匣子窨那场暴雨一样烟消云散。
来时的六驾马车只有两驾缓缓开动,马匹尥蹶悲鸣响彻天际,在这清凉沾露的晨曦中格外分明。
车马辘轳,颠簸起伏。和妶坐在马车中许久无语,望向窗外,思绪万千。沉粼拿出一支古萧抵在唇间,郁怆之音幽然而起,曲中蕴含冰泉之气,忽如雨浪层层叠进,浑然为匣子窨中的逝者哀悼。
和妶在这清肃的音乐中缓缓回
第四十六章 青瀛黄钟氏
巴孤之地,阒寂无人。
自从他取了东西以后,浑身就虚汗涔涔,身体也像吞下去铅块一般沉重不堪。他知道这都是从前落下的病根,只得咬牙忍下,不得不弃了御剑,在黑暗中、在这荒原上徒步而行。
他感到自己肺叶里气流齁齁地乱撞,这双不争气的脚也很久不走路了,这时候一步软似一步。寒风猎猎刮在他的脸上,他的心却是灼热而惶急的。他深知眼前的困难只是太小的考验,一旦真正的筹码发挥作用,所有的困境都会迎刃而解。
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原可以不必亲自走这一趟的,只要轻轻一开口,任何门徒都会求之不得地为他效劳。可是——赤逢伯、悬孤鬼母、恓惶君他们都死了,他真的怕了。
他又攥了攥手心的硬物,感到那熟悉的楔面蛇形锁面,心里却还是不踏实。
这种慌乱的情绪一半来源于他此时极其虚弱的身体,虽然他清楚这不会带来生命之虞,但难免会陷入一时半刻的昏迷。一旦他倒下来,手中的东西也会随之陨落,之前所有的筹谋和努力就都付之东流了。
他银牙紧咬,与身体内部快速升腾的麻木和剧痛做最后的对抗。那种感觉煎熬极了,好似强弩之末,力量的源头已经断流,他每强撑一步都艰难无比。
而手中的物件也好似越来越重……
他一个趔趄险些把脸摔在泥土里,面朝下瘫在地上,双手却保持上扬的姿势。月色惨淡之乍地看来,这是一个相当奇特而诡异的姿势,好像溺水者最后的挣扎一般。不过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手里的东西,这个唯一能救他出万劫不复之境的东西。
这奇绝的姿势又耗损了他相当的体力,他知道自己维持不了多久。冷风口风浪翻涌,很快蚕食他身上的温热,眼皮渐渐合拢,手臂渐渐僵直,心跳渐渐缓慢……带着秋霜的枯叶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上,也似乎片片有千钧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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