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隐相

    狼十九很勤快的去自己家马车里取了餐盒过来，方郗盛了饭，吃了一口，嗯，就前世的方便面一样，闻起香，吃起来不咋滴。

    杨江瞥了方郗一眼，本来肠胃就弱，又错过午食，现在原该先喝点清淡的汤或是粥之类缓一缓，但他也知这样的场合，不宜与众不同，只好暗暗担着心。

    方郗吃得比较慢，他有自知之明，故而每口都多咀嚼了几下，在一众狼吞虎咽的粗人中，有些显眼。

    邓威铭关切道:“军中的伙食一向做的粗糙，候爷若吃不来，可不要勉强。”

    方郗咽下口中的饭后，有些赫然道:“不是勉强，是我的肠胃不太好，故而吃饭一向很慢，让大家见笑了。”

    顿了下，又笑道:“你们是不是认为我有些娇弱啊，没办法这是天生的，可不是养出来的哟，其实我本质上是很威猛的。”说罢，还作状展示了下二肱头肌，引发在场的人哈哈大笑，这些普通士兵们哪见过如此平易近人的贵族，哪怕是邓威铭也没如此让他们放松，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邓威铭也笑了，这次的笑容更显真诚，他突然觉得这个年青人很有趣，于是来了几分谈意。在金沙城时，他与方郗只是匆匆见了一面，之后彼此就各自忙碌，未有交流。

    “说来惭愧，我至今还不知候爷贵姓。”

    “啊”方郗愣了下，连忙道:“哎呀，是我的不是，我姓方，将军叫我鸣谦就是。”

    “方”邓威铭回想了下记忆中京城方姓的大家，如此年青的候爵，出身肯定不凡。

    离京太久了，消息还是有闭塞啊，他暗暗思忖着。

    他突然记起一家，试着问道:“宁国公是……”

    方郗笑道:“现任宁国公是我大伯。”

    “大伯”邓威铭想起什么，正色道:“前镇国将军方继信方将军是你何人”

    方郗浅浅一笑，道:“家父。”

    邓威铭闻言，沉默不语。想当年，他还是陛下和方将军身后的小跟班呢。

    时间过的太快了，快得叹息的余音仿佛还在耳边，转瞬却已二十年，孩子长大了。

    他张了张嘴，终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拍了拍方郗的肩膀，然后唠叨道:“肠胃不好，这些粗食就不要吃了，我让人去给你熬些粥。”

    画风变化太快，从铁血将军瞬间转换成温情大叔，让士兵们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面面相觑，表情有些怪异。

    这种风格，我们不习惯啊将军！

    邓威铭环视了一眼，笑骂道:“小崽子，你们哪个若是肠胃也不好，本将军也让人给他熬粥去！现在谁要，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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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章 伊州（二）
    翌日一早，邓威铭就离府回驻扎在城郊的军队大本营，他原本是想带着方郗同去，但被方郗婉拒了。有些事还是不沾惹的好，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么大早他爬不起来。

    将军府里的上上下下早已得到邓威铭的指示，一切随贵客自便，无事不要去打扰他。故而，方郗舒舒服服的睡了个懒觉，起床时，已是辰正过后，先打了趟太极，舒缓了下筋骨，再慢慢悠悠的吃个早饭，行军路上积累下来的疲惫一扫而光。翻了会自己带来路上解闷的书，感觉像是有点回到长安时的日子。

    狼十九年纪尚轻，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再加上自家主子和善，哥哥们又宠着，小男孩的天性没有被压制，带着几分精灵古怪，好在他办正经事的时候有棱有角，懂得轻重缓急，因此平素闲暇时，大家大多很纵容他，由着他闹腾。

    这一段日子被约束的紧了，安顿下来后，他最敬畏的教官又不在，小心灵开始放飞。

    吃完早饭后，就开始缠着狼二，仰着张小脸蛋，扬起可爱的笑容道:“二哥二哥，你一向最疼我了不是，让我出去耍耍呗，我一定不胡来，晚饭前就回来成不”边说边给狼二捶背捏胳膊，样子很是谄媚。

    可怜的狼二一向嘴笨口拙心又软，勉强抵抗了会儿，没抵抗住，只好应允道:“去吧去吧，不许跑太远，就在周边逛逛，吃饭前要回来。”他说的是午饭，但狼十九已经自动扩意为晚饭了。

    兴高采烈的应了声好，就待跑回房取银子出去浪。

    在旁看了好一会戏的方郗放下书本，悠悠道:“还有我呢，我也要去”

    啊狼十九和狼二同时转头，一脸惊疑，您不是答应教官，在他回京的这段时间，你会乖乖的，就呆在将军府尽量不出门么这才是第一天啊，主子！

    不是说尽量么！方郗勾了勾嘴角，还是太年轻啊，小伙子们

    他们敢反对么肯定不敢。狼二狠狠的瞪了眼惹出事端的祸头子，换来狼十九的一个嘻皮笑脸，没奈何，只好苦着脸自去安排。

    最后只留下一个抽签抽到的，哭唧唧的狼十一看院子，其他人全跟着方郗上街去，为了不惹眼，狼牙们按三明四暗分散随行。

    介于先前已经连续坐了三天的马车，即便布置的再舒适，方郗表示暂时不想看到它。

    君子六艺，御为其一。除了驾车外，方郗骑马的技术其实也还凑和，只在城里逛荡正常是没问题的，狼二没由头反对，只好再随他。

    心里头暗忖――太难了！教官离开的第一天，想他。

    方郗骑着马出了将军府所在区域，快到人多的繁华路段时，自觉下了马，找了个车马行暂时寄付，然后带着一副书童打扮的狼十九开始一路闲逛，狼二狼三两人随后跟着。

    伊州府是典型的西南部城市。这里除了汉族外，还有一些蛮族、僚人等少数民族，当然这些少数民族不居住在城内，他们多是住在周边的山区或是老林里，有着自己独立的政权体系，首领为酋长或是土司。

    伊州知府也姓方，与宁国公这一脉同姓不同宗，勉强算起来，五百年前是一家。

    方知府为人持重稳健，连任的好处之一，就是政令得以持续，因此他自上任伊始就对少数民族施行怀柔政策，持续多年下来，让其获得这些人的一些信任，久而久之，这些人也会时常进城来，在官府特意划定出的集市上做些买卖，互换有无。

    因为这些集市都有差役看守，因此很少有欺行霸市的行为发生，有些争执一般也都是些小事情，找个公正人，私底下自己也就解决了，实在



八十八章 蛛丝
    通译再道:“这个嫁银可不是寻常用的银钱，是这家人在孩子每年的生辰之日去和街坊邻里、亲朋好友那里换回来的带有祝福意义的银子，是姑娘家最重要的嫁妆，所以这样的银饰，只要不是到了山穷水尽，没有人会舍得拿出来卖，况且这还是一副全新完整的呢。”

    方郗道:“有没有是因为这副银饰的主人遇到什么不测了呢”

    通译道:“那也会同她一起下葬。”

    方郗闻言，心里一动，便请通译去询问老阿妈，说是自己有意向购买，但他也知道蛮族风俗，因此需要了解来源去脉才能放心。

    通译将这话与老阿妈转述了一遍，听到这个俊俏的汉人娃儿想买，老阿妈高兴的不行，都怪自家男人贪小便宜，这样的一副银饰少说也要几百两的价格，典当行又太黑，汉人的银楼也不收，说是卖不出去，这段日子来，几百两的东西压在手里，可把她愁坏了。

    “让娃儿放心，这个来路正的……”老阿妈连比带画的和通译叽里咕噜说了半晌，然后用满是希翼的目光看着方郗。

    通译解释道:“她说她家男人是寨子里很有名气的老银匠，这副银饰是他家邻居的亲戚预订的，用了将近快一年的时间才打造完成，原本约定今年正月十五前对方来取，可是过了三月那人仍没来，邻居就找去了他亲戚家，可是到了那个村子时，村子里的人说他亲戚已经举家搬迁外地，至于去哪他们也不知道。邻居没办法，又付不起工钱，就将这折价抵了。她男人原是想给熔了，但终究是花了太多心血，没舍得。”

    “不能留给自家姑娘用吗，现成的，不是还省功夫了”

    “不行，这里头都有刻印鉴的，别家姑娘用不了。”通译弯腰下，拿起一件头饰，指着一个不显眼的地方道:“您请看这儿，像这样，如果只是拿来收藏或是戴一两件玩儿，那还可以，若是做婚嫁用，就不适宜了。”

    方郗顺眼望去，这是一个做工非常精美的大牛角型银冠，在牛角的最顶端印刻着一个小小的“风”字，虽然和花纹融在一起，但是仔细看还是能辨别的出来。

    方郗将银冠接了过来，掂了掂，非常有份量，完全不亚于汉家的凤冠，可见这是个疼闺女，还相当富有的家庭。

    可是这样的家庭怎么会突然举家离开故土，连闺女的嫁妆都不来及取回

    方郗打量了一眼，又再看了看摊位上的其它部件，做工实在是好，买下来给家里的姐妹们玩儿还是可以的。

    就对通译道:“你问下多少钱，价格合适的话，我就买了。”

    通译对老阿妈比画了下，老阿妈黝黑的脸上泛出道道褶皱，伸出干瘦布满虬筋的手，比了个数字。

    “这副七百两。”通译边看边说。

    方郗也不懂行情，“贵不”

    通译一一拿起项圈腰链等等部件，分别掂了掂道:“整副用银大约四百两左右，其它的就是工钱了，不便宜，但也不算贵，算是行情价吧。”

    方郗想了想，也就不讲价，只问了句，银票收吗

    ……老阿妈接过银票，笑得如菊花盛开，沾上口水数了两遍后揣进衣襟，然后边给方郗打包银饰，边嘟囔着。

    边上摊子的主人听了就回她几句，老阿妈点了点头，又说了两句

    通译听了，脸色有些怪异。

    方郗道:“她们说什么了”

    通译道:“她说还是她男人有眼光，这个单子不仅没亏钱，比原来的纯工钱还多赚了一些。另外一个人说，那她得感谢那人订了不要。她说是，不过那人连亲朋好友也不通知一声就突然搬走实在是很奇怪，



八十八章 马迹
    “您是认为这里未来会有一战”狼二点了点地图上的某处。

    “这要看天时，”方郗摩挲了下有些刺手的下巴，自制剃刀不太好用，刮不干净，“欲要成事，先看三因素，天时、地利、人和，先说地利，你看这里，往后，海的一端是潮州，有镇海候项挚勇率重兵把守，斩断了出海退路；往前，京城方向是伊州；往右，西梁边境线上有戍边大将孔孟泽镇守，这也是个骁勇善战又多谋的主；而他恐怕也不愿去西梁，一旦落到那境地，苟活还不如好死；往左，是号称有十万大山的群领山脉。再说人和，这年初时的雪灾，他是获得一些好名声，但也仅限于他自己的辖地，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人口不够。如果这次朝廷反应不及时，救援不给力的话，吉州和金州形成难民潮，再受到他万家生佛的好名声影响，流落到韶州的话，那么他就可以趁机吸纳，增加人口基数，可惜这次朝廷的救援非常及时，因此人和这一因素也形不成了。如此一来，他只能等待天时，如果有大规模的灾害发生，朝廷无力处理，引起社会动－乱，那么他就可以借机起事，否则，在正常情况下，贸然起事，又无大义支撑，以一州之力去对抗一国，那何异于以卵击石。”

    “若介山有事，那么其它地方呢”方郗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会道:“秦王还在韶州吗”

    狼二回道:“属下出京之前，刚得到游骑卫队兄弟们传回来的例行消息，上个月秦王转去韶州了。”

    为了不让方郗消耗心神，不是极重要的情报，不会报到方郗这，一般例行情报，各护卫队的队长自行处置，重要的，或是急紧的上报到他们的教官杨江那，由杨江决定是否需要报给方郗，方郗在大多数的时候是个标准的甩手掌柜。

    当然，对方郗而言，和杨江之间不存在着信任与否的问题，那是彼此生死相托的存在！

    “您是觉得韶州附近的山里头可能也出事了”

    “有很大的可能，这么多年来，韶州没传出拥兵自重的传言，隆亲王的私人亲卫队也在许可之内，所以皇上虽然有怀疑，但没有撤蕃的铁证。那么大军在哪上天入地入地或许，上天还不如说是上山，且这个地方肯定不能离的太远，太远难以控制，而且一朝有事，鞭长莫及。也不能离的太近，太近容易被朝廷的探子查到。如果介山之事若得证实，那最好的藏兵之地，除了地下，就在这些地方。”方郗以韶州为中心，画了圈。

    “要不让就近游骑兄弟们去查查”

    方郗想了想，摇头道:“不妥，咱家的人不宜太能干。况且他们对这里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都不熟悉，贸贸然行事，很容易出问题”

    又笑了笑道:“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还是等介山那有了结果，再报给皇上，让他自己处理去，养那么多人干啥，让他们多干点活，太闲了，容易打盹。”

    “先处理介山之事，你亲往军营，将此事禀报给邓将军，嗯，不用多说，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即可。邓将军是个心细的人，有了警觉之后，自会有判断。”

    “是。”

    ……

    城郊，伊州军军营，议事厅。

    狼二将事情的经过不加任何主观因素地向邓威铭叙述了一遍，然后恭敬道:“我家候爷觉得事有蹊跷，特令在下前来向将军禀告一声。”

    邓威铭微笑道:“代我向鸣谦道个谢，多谢他费心了。”

    “是。”



八十九章 千里眼
    管家道:“还不到卯时三刻，这么早就去打扰方候爷也不好，他平时都要辰正后才会起呢，您和苏先生不如先去梳洗下，吃点膳食后，再去休息会儿”

    邓威铭悻悻然道:“也不算早了，要是在军营，这个时辰那些崽子们早已经练完晨操。”话虽是如此说，但他也知道这两者之间没法对比，且方郗再怎么是个子侄辈，但终究是个身份贵重的客人，哪好轻易去扰他清梦。

    唉，还是上年纪了，再怎么强悍终是抵不住岁月的摧残啊，这不，一口气刚松驰下来，还真是有点累了，邓威铭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幕僚，只见他眼底下已是一片青黑，摇摇头，算了，也不急于一时。

    一觉好睡，被管家叫醒时已近午时，方郗正在客厅里等他。

    “邓将军，”方郗看到邓威铭走进来，随即起身，微笑道:“听管家说您找我不知是……”

    邓威铭点点头，道:“是啊，有事不决，故而找鸣谦来了。”他看了眼门外来来往往的下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换一处。”

    正说着，苏先生也赶了过来，三个人转移到书房秘谈。

    一进房，邓威铭给方苏两人互相介绍了下对方的身份后，就直接转入话题，拱手道谢:“我得先谢谢鸣谦的提醒，多亏你细心，否则可能就酿成大祸了。”

    方郗回了一礼，浅浅笑道:“因缘际会罢了，若是您遇上，也会有所觉察的。”

    邓威铭摆摆手道:“是我大意了，过了这么多年的太平日子，都把谨慎两字给消磨去了，差点辜负陛下所托，实乃大过也。待查明此事后，我定向陛下上折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