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红尘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姬叉
第二十六章 朋友
“嘭”,比刚才枪矛相接更为沉闷许多的声音爆起,秦弈再一次搂着李青君的腰,向后飘退到了街角。
邙战的矛都被敲得差点脱手,心下骇然,这少年看着瘦弱,哪来这么大劲?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还要出矛,身边再度探过一枪,将他的矛架住。
这熟悉的枪,战场之上至少相交过十几次……邙战看也不看就知道这是李青麟。
他大声厉喝道:“你南离什么意思,有刺客要杀我,你帮她?你南离号称千载文明,就是这样对待使节?”
“不好意思。”李青麟面无表情:“论起什么文不文明,我只知道跟舍妹一比,你邙战屁都不算。再啰嗦我现在就宰了你,你西荒要为此开战我奉陪到底。”
舍妹?邙战愣了半天,再度看向李青君的目光变得很是古怪,继而慢慢变得热切。
邙战失了神,他身边倒是有个山羊胡子随从阴阳怪气道:“恐怕你青麟王子还没有擅起边衅的资格。”
李青麟冷笑:“你们大可试试。”
随着话音,伸手一挥,南离军队的弓箭立刻指向了西荒一行,那山羊胡子脸如土色,再也不敢说话了。
邙战醒过神,哈哈笑道:“原来是昭阳公主。既是一场误会,算了算了。我们此来是为吊唁,可不是来挑衅的。”
李青麟压了压手,军队的弓箭又收了回去,他换上一脸怒意,指着李青君骂:“你多大人了,还长不长脑子?什么场合也敢瞎动手,被自家人射死是不是就舒服了?”
李青君犟着脖子,怒道:“这个凶手矛下多少南离人的血,刚刚还谋刺了大哥,要他来装什么吊唁?”
“那也不是你这么做的。”李青麟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又对秦弈拱手道:“多谢秦兄。”
秦弈摆摆手,很是无语地站在旁边。他一直在关注邙战的举动,本来是怕他忽然出矛,却看见那邙战听说这是“舍妹”之后,那变得热切和恍神的破样子。
得,蛮子就喜欢这样冲动莽撞的丫头是吗?
邙战的目光也落在秦弈身上,继而看见他搂着李青君纤腰的手,一双铜铃般的豹眼缩了一下,冷冷道:“那人又是谁?”
秦弈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理也不理这个什么西荒太子,拽着李青君转身就走。李青君似乎也意识到今天又莽得过了火,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任秦弈拉走。
被无视的邙战在身后勃然大怒:“今天真是见识了南离的气度!”
李青麟淡淡道:“那是我朋友,不入红尘中,没必要讲什么官面礼节。我说邙兄,你年年入侵我南离,杀人屠城如禽兽无异,却忽然说起了礼节气度,不觉得沐猴而冠,可笑得很?”
邙战却道:“本王此来,本就有意和南离修好,只不过如今看来号称和平的南离却没有我们这样的心。”
李青麟怔了一怔:“那便先请入宫,父王已经设下接风宴席,只等邙兄。”
“午宴?”邙战忽然又热切起来:“不知公主可在场?”
李青麟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长。转头看去,秦弈已经拉着李青君转过了街角。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好笑,仰头哈哈大笑了一阵子,又忽然收敛笑容,板着脸道:“舍妹不与禽兽共饮。”
“你!”邙战的脸都黑了,铁拳咯吱咯吱捏了半晌,才终于平复下去,不再出声。
转角边,李青君靠在墙上叹气:“我好像总是把事情办砸。”
“因为你太直了。”秦弈笑笑:“也许你家的沉稳,都到了你哥哥身上。”
“我就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明明是仇深似海的敌人,搞个使节的名义,就不能动他,反而要保护?”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觉得这种礼仪挺怪,可好像哪里都有……也许是因为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敌对,只有利益吧。说不定转个脸,你们还成盟国了呢?”
“不可能!”李青君怒道:“就凭他刺杀大哥,我们就永远不会成为盟国!”
秦弈没办法回答这句话,西荒是和你们有仇,但至少刺杀你大哥的事,锅不是他们的。
“还是……”李青君嗫嚅半晌,终于道:“还是谢谢你了,不然那一矛有点麻烦。”
“谢我就不用了,我们怎么说也是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战友吗?”李青君微微一笑:“是吧。”
秦弈道:“我倒是觉得你哥哥相当靠谱,很顶面子。”
“哼,那是应该的,否则他怎配当我李青君的哥哥!”
秦弈心中飞速掠过刚才最后听见李青麟说“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吗?
秦弈觉得无论真情假意,能用这样的词称呼他一个“山野乡民”,对于一个太子的身份来说都不容易。否则他大可说一句“客卿”,秦弈也不会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想更好听点用“贵客”也就行了,可他就偏偏用了“朋友”。
这个词的概念可就不同了,很重。
正在感触,心中忽动,他下意识往另一侧街头看去。
面前的李青君还要说什么,却看见秦弈忽然转头。她也顺着秦弈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一个绝美的道姑正向他们走来。
便如云破月来,空旷的大街上便有了柔和的清辉。
看着道姑倾国倾城的容颜,李青君忽然有了几分不舒服,下意识站直了身子,似乎有意也显示出傲人的身姿。
流苏吐槽:“别挺了,越挺越输。”
“……”秦弈差点没背过气去,你特么不是不敢在明河面前乱说话的吗?
“秦公子,又见面了。”明河缓缓过来,打了个稽首:“贫道等你多日。”
秦弈故作不解:“等我干什么?”
明河叹了口气:“木剑莫名易主,贫道自然想知道原因。本来还担心阁下被人害了,可卜了一卦,却是吉卦……”
秦弈来了兴趣:“什么卦?”
明河看了看李青君,道:“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说罢转身而去,仿佛只是特意为了来告诉秦弈这一卦。
也似乎是她已经从这一卦了知道了她想要的东西,便没有必要再多言?
李青君如临大敌地看着她的背影,明河最后那一眼让她有一种被看得通透的悚然危机感,可直到明河已经去远,她才想起自己有枪。似是当明河站在面前时,自己连动武的意识都找不到。
“安贞之吉,应地无疆,这是什么意思?”李青君问秦弈。
秦弈也不知道,明河一接近,流苏就隐了,没了外挂哪里答得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只好道:“反正是个好卦吧,管它呢。”
“这道姑莫名其妙跑过来,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感觉不是好人,天知道这卦是真是假!”李青君警惕道:“别和这种装神弄鬼的家伙太近,搞得你也成第二个东华子就不好了!”
秦弈失笑:“那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这个道姑不是很漂亮吗?我看你都挪不开眼睛。”
“她啊……她再漂亮,那也只如天上的银河,是虚的。我身边就有倾城之美,并不逊她分毫,还看她干什么?”
李青君愣了老半天,忽然醒悟他说的什么,俏脸咻然变得绯红一片。
流苏的声音却忽然在识海里冒了出来,打破了刚刚开始有点小旖旎的氛围:“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秦弈本想问你是刚去百度回来吗?可听着听着,神色越变越难看,再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有人飞奔而来,弯腰施礼:“公主,王上命公主赴宴。”顿了一顿,又道:“太子请秦先生也去。”
第二十七章 直面东华
前往王宫的途中,秦弈满脑子还在盘旋那个卦辞。
李青君在身边呢,他没法详细掰开了问流苏如何详解,按照自己脑补起来,几乎所有注意力都会被“丧朋”两个字吸引,别的听着再吉利也没用。
他在这世界哪来什么朋友?
刚刚说过“他是我朋友”的李青麟?他口称朋友,谁都知道这未必作数,在秦弈自己心中这也就是一个合作者,所以理应与他没什么关系。
流苏?现在仿佛亲密得什么都能说,实际上双方都知道仍有隔阂,很难说算不算朋友。当然现在的隔阂越来越少,一定要说秦弈有一个朋友的话,那就只能是流苏,只是不知道流苏是否也这么认为。
夜翎关系尚浅。
李青君?秦弈知道自己有点喜欢李青君,这种算不算朋友关系?也许现在算?
丧朋……不管是丧流苏,还是丧李青君,秦弈想着想着就打了个寒颤,自知无论是哪个都无法接受。
“喂,你沉着脸在想什么?”旁边李青君忍不住问。
“哦,没什么。”秦弈勉强笑了一下:“国宴场合,我出现在那是不是有点尴尬?”
“有什么可尴尬的,你是哥哥和我的朋友,你都进不得?邙战才不配呢。”
又是句朋友……秦弈抿了抿嘴,总觉得在此时很不想听见这个词。
转念依然觉得李青麟喊自己去赴宴有点怪怪的,忍不住问传话的宫人:“可知太子喊我有什么事么?”
宫人欲说还休。
李青君终于发现不对,一把揪住他道:“少支支吾吾,什么事?”
那宫人迟疑半晌,低声道:“西荒太子向王上提亲,说两国永结盟好……”
李青君勃然色变。
秦弈也眯起了眼睛,眼里不自觉就有了冷意。
“站住。”两个宫廷侍卫拦在门前,指着秦弈手中的狼牙棒:“解下兵刃。”
“都滚开!”李青君手里可也有枪呢,一枪横扫将两人扫得老远,大踏步闯了进去,秦弈就趁机跟在后面一溜烟进去了。
开什么玩笑,狼牙棒才是本体好吗,解下兵刃还进去干鸟……
临近宴厅,便听见里面传来李青麟的厉声呵斥:“南离立国千载,王室子弟尚武自立,历代公主均自主择亲,无拘无束,此天家风采,自有气度。纵有外嫁,亦是远嫁中土大国,享尽尊荣。从未闻和亲于仇,受仇敌辱玩者!你身为国师,却装神弄鬼,私通外敌,自辱国体?”
“太子言重了。”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南离西荒,交战百年,君不见多少生灵涂炭,只顾天家颜面么?何况贫道手占一卦,本国是离,西荒为兑,离兑是睽,小事吉也。这便是夫妇和谐,所谓辱玩从何说起?”
国王频频颔首,很是信服所谓的“卦象”。
李青麟面色冷厉,其实气得胸闷。就是这样,不管有理没理,扯个卦辞瞎胡咧一下父王就能奉为圭臬。然而找个真懂卦的人来驳,意义也不大,因为那些人不会“仙法”,父王信谁的自不用说。
门外传来不和谐的声音:“公主,里面算卦的是谁啊?这不胡扯呢么?兑上离下,这叫泽火革,水下浇而火上腾,这是要天天吵架吵得打起来好不好?革即变也,夫妻不睦则家庭变故,君臣不睦则江山鼎革,妥妥的凶卦,能硬生生说成吉利,收了钱的吧?”
殿内哗然,全部转头看向门外。
李青麟露出一抹笑意,原本站立怒指的,此刻慢慢坐了回去。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殿内自然一眼知道那是李青君,然而男的是谁?一个看着颇为清秀白皙的少年,一身普通布衣,却干净整洁。身材挺秀,略微有些瘦弱,目光清澈明亮,嘴角勾着嘲讽的笑意,看着却更增俊逸之气。
只奇怪的是,明明一个俊秀少年,手上却提着狼牙棒。还好此刻李青君也手提银枪,好歹把违和感冲淡了少许。
他大约比李青君高了大半个头,两人并肩而立,一眼看去竟然极为相配。
当然相配,李青君身材窈窕肤白胜雪,只要和五大三粗如同野人一样的邙战对比,秦弈俊逸清爽的样子怎么看也跟李青君更配啊……
殿内竟然有好几个人下意识地浮起“真是一对璧人”的想法,再看看盯着李青君两眼发光的邙战,都是暗自摇头:“野人。”
李青君开口便道:“父王!我不嫁!”
“昭阳。”龙椅之上,国王暂时回避了女儿嫁不嫁的问题,倒是惊奇地问:“这少年是谁?”
李青君道:“这是秦弈,我的朋友。”
群臣窃窃私语。
南离立国千载是吹,几百年是有的。几百年来王室风气如此,公主都曾隐姓埋名混江湖,历代跟个江湖汉子跑了的都多如牛毛,混成黄脸婆回家哭唧唧的也不是没有,倒也没李青麟吹的什么王家风采,但确实可以说自主择亲是惯例了。这风气下,公主忽然带了个年岁相仿的少年,在父王和群臣面前宣布是朋友……这差不多和公然宣布我要招他做驸马没什么区别了吧?
既然跟江湖汉子跑了都没事,这个秦弈虽然布衣,倒也不是大问题。问题在于,这出现的时间就有点巧了……人们都悄悄去看邙战,看见的是一张憋得漆黑的脸,大手捏着酒杯,青筋都快捏出来了。
秦弈叹了口气,他知道李青麟让他来干什么的了,就是当枪来坏邙战好事的。能让李青君扯着说朋友的只有他,能有底气驳斥东华子胡扯的也只有他。事后他这种布衣能不能娶公主还可控,可比找个官宦子弟出来好得多了。
恐怕现在整个大殿也就李青君这傻妞自己一个人懵然不知大家在想什么了……不就介绍个朋友吗?
知道了李青麟的想法,秦弈毫无反感,因为他自己很乐意当这回枪。
唯一的问题是……秦弈微微转头,目光落在国王下首的椅子上。
那里坐着一个道袍老者,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此时也在盯着他看,面带笑意而眼神有些阴冷。
东华子。
秦弈深深吸了口气,他能感到自己心灵的躁动。
无关其他,不是执念不是心魔,只因这是自己穿越以来,一直在内心作为目标的第一个boss。老实说秦弈并没有想过第一次直面东华子是在这样的场合,他自认为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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