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起于民间教派,得了天下后,对这些教派打压却也最狠,特别是白莲教,不论是谁,只要沾上,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不会被宽宥。
之所以要多等上些时日,景泰帝就是想看看这些书能为多少人所持有。
不过,除此之外,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想到此处的周秦川问道,“秦大哥,卢大人,你二人话未说完罢,陛下当还有安排才是。”
卢忠与秦博二人相视而笑,卢忠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轴,起身肃容道
“陛下手谕,让我等自行安排人手,明日一早即刻出发,西去大同,务必让大同镇守中官马庆,于十五日内赶到京城,赴任御马监掌印太监,兼西辑事厂厂督。”
什么西辑事厂
周秦川揉揉耳朵,没听错吧,他分明记得,西厂是成化年间才成立的,没想到因为自己一手策划的所谓金刀案,让西厂至少提前了二十多年出现。
不过也不奇怪,想来景泰帝对锦衣卫和东厂不但失望,而且极不放心。
想想看罢,权知东厂的太监曹吉祥是朱祁镇的人,锦衣卫指挥张軏也是朱祁镇的人,用他们去抓捕嫌犯,能行吗
即便锦衣卫指挥使没有投靠过去,可谁能保证千疮百孔的一厂一卫能一点消息都不走漏。
马庆久在边镇,与京中没有多少瓜葛,又新立大功,急着上位,与曹吉祥等人有了龌龊,正是合用之人。
与其让他接手东厂这个烂摊子,不如另起炉灶。
想必景泰帝心中,多半也有些悔恨,这些年刻意弱化厂卫,这才造成了如此局面。
“马公公抵达昌平后,”卢忠接着说道,“由他持手谕接掌驻扎在那儿的阳和卫一营,然后与大王子的人马一道进京,即刻抓捕白莲逆匪。”
这就对了,如今不但东厂锦衣卫在景泰帝心中全然不可信,就是其余驻京各营,用起来也不顺手,谁知道盘根错节之下,有多少人牵涉其中。
会不会走漏消息,隐匿罪证,甚至引发大乱,这些都不得不考虑。
相较之下,昌平的两队人马就放心得多,一个是边镇行伍,一个归义人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京中之人有什么瓜葛。
且这些人初得重用,定会齐心协力地把事儿做好。
如此看来,这景泰帝御下手段倒也不俗,不愧是土木之变后,能与于谦一起力挽狂澜的人物。
“那谁去大同秦兄和卢大人有计较了么”
把今日宫中这些面上暗里的东西想明白过后,周秦川抬头问道。
“马管家是肯定得去的,有他在,马公公才会完全信任我等,刚才回到会同馆,我已经安排人去通知他了,一时三刻便能到。”
接话的是秦博,“至于护送他的人手嘛”
“秦兄,卢大人,要不我去吧。”门达站了出来。
“也好,你去倒挺合适。”
大伙儿都认同门达的毛遂自荐,要说他们这些人当中,谁同马庆打的交道最多,自然非门达莫属。
秦博说完,摊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刷刷刷开写,边写边说
“我不能出京,正好,这就手书一封手令给你带上,等你同马公公回到昌平,即可用来调遣那队人马,也免得我再安排其他人手。”
“是,定不负秦兄期望。”门达应了下来。
随同他们进京的两千人马之中,秦博的几个心腹都识得些字儿,也认得出秦博的私章印鉴,不用担心门达凭手令差遣不动。
秦博边写,边又交待,让门达等会儿去找隔壁院落的特木尔,借上十多人出门,毕竟事关重大,到昌平前仅他和马奎二人,实在难以让人放心。
他这里人手少,缺上几个太过明显,而特木尔那里人多且杂,会同馆的人哪里顾得过来。
在事情尚未彻底发动前,可不能因小失大,等到了昌平,就能带上自己人,让特布尔的人再自行回来就是。
第267章 收网
笃笃笃,等秦博写好手令交到门达手中时,房门响了。
“大王子,马管家来访。”门卫护卫禀报。
“快请。”
满脸惊喜的管家马奎进屋便拜,“多谢大王子和卢大人一番运作,不知我家老爷官拜何职”
卢忠笑着将前因后果简略说了些,马奎既喜且愧。
喜的是自家老爷虽然失之东隅,没能坐上东厂厂公,却收之桑榆,不但是新设西厂的厂督,更坐上了御马监掌印太监的位置,远超当初的期望。
御马监掌印太监,在内宦十二监中,也就仅比司礼监掌印太监弱上些许,若再加上负责监督东厂、锦衣卫和文武百官的西厂,还要更胜一筹。
除了不能代帝批红,几可与当初的王振比肩了。
愧的是,不但没能帮上秦博等人的忙,反而承了这天大的人情。
“诸位”马奎拱拱手,“多的话就不说了,我只代老爷说一句,今后大家守望互助,老爷必定不会相负二位。”
“说得甚话。”秦博和颜悦色地说道,“那也是马公公简在帝心之故,否则的话,无论我二人如何向陛下引荐,也不会有什么作用的。”
马奎没有说话,只默默记下,大恩不言谢,马庆能简在帝心,靠的还不是秦博和门达。
“委屈你今晚在会同馆挤一挤,马管家,明日一早,尽快与门百户出城报信。”
卢忠也赶忙向马奎卖了个好,这可是西厂厂督的家仆,怠慢不得。
“若不是城门已关,我恨不得现在就飞出去,有什么好委屈的。”马奎答道,“大王子,卢大人,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没有”
“嗯,务必请马公公不要外传任何消息,昼夜兼程往回赶路,莫要耽搁。”卢忠想了想说道
“你等一回到昌平,可以稍稍休整一下,但须即刻派人飞马回京告知于我,千万莫找他人。
我会及时禀告圣上,如何行动,且听陛下安排。”
“是,卢大人。”马奎的姿态放得很低,眼看卢忠也是即将飞黄腾达之人,今后在京师之中,他和自家主人是天然的同盟,这会儿打理好关系也是应当的。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晴空万里,中午却聚拢了几片云,一阵暴雨过后,云开雾散,更显闷热,端阳刚过去没几天,京中还残留着些许欢快的气氛。
只是这气氛很快就被朝中波诡云翳,一桩接着一桩的大事件给消弭得干干净净。
一大早刚上朝,景泰帝就悍然宣布,拔擢大同镇守中官为御马监掌印太监,兼新创设的西辑事厂厂督,负责监视东厂、锦衣卫和文武百官。
话才说完,朝堂上就乱了锅。
马庆做御马监掌印太监,百官大多没什么意见,御马监掌印太监同样虚悬数年之久,提拔个马庆,也没碍什么事儿。
而且这是皇帝家事,与外臣无关。
此举算是打了曹吉祥的脸,曹某人为难人家提督东厂,结果人家反而做了曹某人的上司,这下有好戏看了。
百官一开始大多是抱着这等看戏的心态来对待此事的,然而景帝紧接着宣布的第二项决定新设西厂,将文武百官和东厂、锦衣卫尽数纳于其爪牙监督之下,就彻底捅翻了蚂蜂窝。
当今天子能登大宝,靠的是土木之变后留京百官的拥戴,甚至有逼迫孙太后的意味。
为此,景帝登基之后,一直按着文臣的要求,刻意削弱厂卫实力,四五年间,一厂一卫已然失去了鹰犬的作用。
文武大臣为此都有点弹冠相庆的意思,毕竟谁也不愿意让一把刀悬在自己脑袋上,谁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伤了自己呢。
谁曾想今日景帝性子大变,居然要在一厂一卫之外再设西厂,权柄之大,闻所未闻,这意味着这些年他们限制厂卫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众大臣炸了锅一般,七嘴八舌地纷纷上奏反对,岂料景帝根本不接招,转身拂袖而去,就这么把众人晾在了朝堂上。
之后吏部天官王直想要觐见,也被挡了道。
此时此刻,恐怕只有兵部尚书于谦才能让景帝收回成命,可惜他人不在京师,众臣徒呼奈何,无奈散去。
让人惊异的,是本应还在大同的新任御马监掌印太监、西厂提督马庆,当天黄昏就率大军赶到京师,持当今天子手谕,全面接管内城九门和皇城四门,闭门落锁,宣布任何人不得进出。
紫禁城同样全面封锁,连夜间有急事,可以通过门缝递条子传消息的途径也被景帝严令截断。
接管四、九城门后,马庆随之宣布宵禁,酉时末刻,除了他率领的臂扎黄巾的士兵外,街面上再有闲杂人等,一律以谋逆论处。
这道禁令甚至将团营在内的京营各军,诸如守卫皇城的锦衣卫、腾骧卫等也囊括其中,好在团营主力驻扎在内城德胜门外,只要守好城门,即无需分兵看守。
城内各教场兵铺里的少量兵丁,全被赶到作为团营统帅衙门的东官厅和西官厅集中看押,东厂衙门和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也同样被置于监管之下,内中人物,不得出门。
接管城门,清理街面的同时,马庆及其手下各率大队人马,直扑南宫,以及南宫守备王骥、团营监军曹吉祥、锦衣卫指挥张軏、试百户袁彬和哈铭的府邸。
事发突然,马庆行动又神速,包括南宫在内的几处府邸,其中所有人员除了太上皇朱祁镇和他的前皇后钱后受限制被看管外,余者悉数被擒。
只有曹吉祥当晚入宫差遣,才得以兔脱。
由于人数众多,马庆又不放心刑部大牢和锦衣卫诏狱,不得不各自就地看管。
随后阖府上下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物品全被搜刮出来一一清理,就连随身之物也不放过,其中字画书籍是重中之重,无一遗漏。
次日,百官哗然,可惜天子不临朝,他们有火无处发,有气无处撒,推举吏部尚书王直、刑部尚书俞士悦、内阁辅臣王文、陈循、箫镃、商辂,就要入宫面圣,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268章 铁证
若有可能,更要天子即刻裁撤西厂,立马放人。
虽然被捕这几人与文官干系不大,但昨夜不经三司,不拿驾帖,仅凭一道天子手谕,就公然宵禁捕人,实在是有违律例。
此例一开,那还了得,今后他们这些大臣,与平民百姓何异,岂不是随时有牢狱之灾。
更让百官不能容忍的,是天子竟然对南宫动了手,太上皇在位期间,虽然有过无功,但将其从北地迎回,也是百官的主意。
回到京师后并无大过,就这么对其妄动刀兵,实在不成体统,且太上皇为兄,天子此举,有违兄友弟恭的儒家传统,也恶了大明以孝治国的观念。
乱成菜市场的太和殿前,被推举出来的几位重臣整整衣衫就要进宫,还打算着,纵使禁卫阻挠,也要不惜此身。
岂料刚走了几步,新鲜出炉的西厂厂督马庆就率人来到了太和殿前,打开天子手谕,大声宣读这些人的罪证。
众臣听完,全都没了声气,不复一开始的汹汹气势。
若仅是太上皇以金刀为凭,笼络群臣,意图复辟倒也罢了,毕竟口说无凭,历史上就是如此,处置了两个太监后不了了之。
但这一回证据确凿,不但有归义外蕃出面作证,更有为数不少的实证。
尤其是这些实证涉及白莲一教,群臣就更不敢开腔了,谁都知道这是个大坑,要是掉了进去,爬都爬不出来。
更劲爆的证据,是作为太上皇身份凭依的金刀刀鞘之内,也被搜出了一张画有白莲弥勒的布帛。
这一下,太上皇勾结白莲教,贿赂朝中大臣,意图复辟的罪名,已是无可辩驳了。
很快,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和西厂一起开始会审,由于此案人、物两证齐全,无可辩驳,刑具都没有怎么动用,就定了性结了案。
阮浪、王瑶、曹吉祥,还有袁彬、哈铭,全部被判斩决灭族。
王骥身为南宫守备,不忠于职事,以报国君,反而监守自盗,联络白莲逆匪,磔刑灭族。
让百官感到庆幸的,是景帝在让马庆赶回京师的这半个月内,怒火稍熄,脑子清醒了不少,并未让这些人肆意攀咬,以便大张旗鼓地四下捕人。
而是就此打住,没有如同太祖太宗两朝那般,将涉案之人一扩再扩,弄得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就连锦衣卫指挥张軏,也因为没有在其府上搜出与白莲教相关的物品,而幸免于难。
仅因为其与王骥、曹吉祥过从甚密,而被夺了锦衣卫指挥的差使,责令其在家面壁思过。
如此一来,朝中百官都松了口气,尤其是那些收过王骥、袁彬等人东西的,回到家中,不但将送来的字画书籍统统焚毁,就是珠宝玉器,也转了手,京师城内的古玩,价钱一时大跌。
至于曹吉祥,当晚因为在紫禁城中得以身免,再加上这厮颇为警醒,察觉情况不妙,就飞快遁入了孙太后所在的仁寿宫,从此再没有出来过。
当今天子能够坐上金銮殿,除了群臣推举,孙太后也是首肯了的,再加上大明以孝治国,自然不能派人入仁寿宫拿人,只能让人暗中盯梢,这厮不出来便罢,一旦出了仁寿宫门,定然讨不了好。
曹吉祥虽然得孙太后荫护保住性命,不过他的家人却无一漏网,几个侄子,什么曹钦、曹铉、曹铎、曹一个都没有逃脱,全都被下了狱,最后被判了斩刑。
与明代其他权阉相比,曹吉祥只是个小虾米,不过在真实的历史上,他还真的打算谋反。
英宗复辟后的天顺五年,曹吉祥与其侄曹钦发动变乱,意欲废除朱祁镇,只是最后功败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