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和哈铭嘛,这二位自己在明面上不宜同他们打交道,若有需要,阮浪当会安排。
说实话,就是阮浪,王骥也是偷偷摸摸地通过王瑶这个小太监暗通款曲,作为南宫守备,明面上他可是不能同这些人有交情的。
同一时刻,被王骥念叨着的袁彬哈铭二人,刚刚跨进通州码头的那家酒楼,面带悲容的秦博就迎了上来。
“见过二位大人。”秦博低声说道
“本该找个像样点的地方,可是京中人多嘴杂,我的踪迹知道的人不少,贸然换个地方与二位相会,落入有心人眼中,恐怕会有麻烦,今日且先委屈一下,事成后自有重谢。”
哈铭逊谢,“我二人不过区区试百户,当不得什么大人,大王子言重了。”
“大王子思虑缜密,确当如此,在大事未成之前,你原先怎么做,今后还怎么做。”袁彬则边说边将腰间金刀解下递出,“这金刀本已交还南宫,不过上皇听说伯颜大人西去,哀恸不已,特意吩咐阮公公,让我等将金刀送来,以慰大王子哀思。”
“小王谢过上皇,谢过诸位。”秦博接过金刀,“二位先在楼下歇息片刻,容我上楼布置一番,诸位若不嫌晦气,稍后可前往祭奠。”
“大王子说得甚话,我等在漠北,颇受伯颜大人照料,自当凭吊,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大王子先去忙罢。”
袁彬哈铭齐齐回道。
秦博匆匆上楼,进了烟雾缭绕的雅室,飞快地将两把刀的刀鞘换好,然后把原属伯颜的那把金刀放到供桌之上,默默跪坐在正当中,一左一右的两人,分别是周秦川和苏幼蓉。
三人就这样闭目静呆了片刻,随后秦博吩咐道
“烦请苏小娘子下去把人请上来。”
语带哽咽,今日之事虽另有目的,不过他伤心叔父的死却是真的。
苏幼蓉依言下楼,给大伙儿分发香烛,一众人等就在沉默中轮流上楼,开始祭拜。
众人之中除了袁、哈二人,余者其实都是自己人。
这种事双方都不愿声张,因此异常低调,就连孝服都没有准备。
其实依蒙人当时风俗,人一死,连坟头都没有,祭奠就更是几乎没有成型的仪式。
袁彬、哈铭陪着朱祁镇在漠北呆过,应当知晓其中规矩。
不过有话说的好,入乡随俗,秦博心慕中华,又在的是京师,以汉人习俗祭奠自己叔父,也是说得过去的。
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整套流程走完,撤去香案供桌,秦博还了金刀,再次称谢。
“大王子节哀。”临走前,袁彬先宽慰了一句,然后低声说道
“好好将养几天,等我消息。”
“小王明白,自当尽心竭力。”
第二日一大早,吃过朝食,秦博就急不可耐地问周秦川
“贤弟,鱼既已上钩,该收网了罢”
“自然是该收网了,不过,这网咱们可收不成,最后一击,还得卢大人来完成才是。”周秦川点头道,“卢大人,你当时不是拍着胸脯说,有办法进宫面圣的么别是吹牛皮罢。”
“如此大事,卢某岂敢。”卢忠赔笑道,他可不敢轻忽眼前这个少年。
不说整个投附的瓦剌部隐隐以他为中心,且说那一环扣一环的计策,卢忠自忖那是拍马也不及的。
一开始仅凭一把金刀就要去告密,从而立下大功,出人头地的想法,实在是幼稚可笑。
“不是就好。”周秦川道,“那你赶紧想办法,尽快安排我等与你一起进宫面圣。”
“那是那是,卢某自当尽力,不过”说到这里,卢忠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道,“大王子,周公子,此等大事,事关你我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不可轻忽,要不,找个高人给咱们占上一卜,测测吉凶,再选个合适的日子行动,以保万无一失。”
“噗”周秦川把刚喝下去的那口茶水喷了出来,被呛得连连咳嗽,苏幼蓉赶紧趋前捶胸,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
这货没救了这是周秦川缓过气后的第一个想法。
据史书所载,就是这厮无缘无故地去找了个什么神棍,结果被吓退了,才导致金刀案半途而废。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周秦川看他不是那种瞻前顾后之人,还以为史书用的春秋笔法,有所隐瞒,没想到最后这货还是要不问苍生问鬼神。
卢忠虽被周秦川喷出来的这口水吓了一跳,却依然不改初衷,仍旧兴致勃勃地接着说道
“大王子,周老弟,我可不是胡说八道,此人名为仝寅,确有真才实学,眼睛虽瞎,心中却有沟壑。
之前我就找过他,算得可准了,告诉你”
周秦川没心往下听,那些或是空手变蛇一类的魔术,或是模棱两可忽悠人的话术,在后世,这类骗子却也不少,翻来覆去的,总逃不脱那几个套路。
“行了行了,卢大人。”周秦川有些恨铁不成钢,声音大了些,就此将卢忠的话打断,“咱们要对付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势力庞大,东厂、锦衣卫都有他们的耳目。
你居然要去找一个神棍问吉凶,你知道他的底细么”
“他他是武清侯石大人家中的食客。”卢忠年纪虽大,又是个镇抚使,被周秦川疾言厉色地喷了一通后,还是心虚了。
第265章 让弓箭飞
武清侯石大人的食客
“谁的食客也不成”周秦川声音更大了。
他早知道武清侯就是那个夺门之变中的三大功臣之一石亨,去告诉他的食客,那跟自投罗网有何区别。
怪不得那个神棍要全力吓阻卢忠这厮,让卢忠装疯卖傻蒙混过关,原来是石亨的食客。
不行,坚决不能让卢忠这厮去找他算命。
不得不说,周秦川想的虽然歪了,与真实状况有些出入,不过却歪打正着,避免了消息泄露。
回过味来的周秦川,正待再呵斥卢忠几句,断了他的念想。
想想如此对待一个锦衣卫镇抚使,似乎有些不妥,不由放缓语气,打算和言细语地同他好好说道说道,比如什么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等等大道理。
总之一句话,不但不能去找那个神棍,而且向谁都不能透露半个字。
不料苏幼蓉率先开了口,声音又糯又脆
“卢大人,你去找人占卜,人家总要问你所为何事罢,你就是瞒得再好,也难免被人套话,看出些端倪来。
且不说会不会传到王骥等人耳中,导致我等最终功败垂成,哪怕是石亨知道了也不妥,人家位高权重,要是抢在咱们之前将此事告之圣上,这滔天的大功,还轮得到你我么”
一番话远比周秦川想要说的大道理有效,说得卢忠哑口无言,他处心积虑地想要上位,最后两手空空的话,岂能甘心。
“行,听你的,大王子,周老弟,我这就出门,安排进宫一事,你们要是不放心,安排几个人跟着我好了。”
卢忠一旦下定决心,效率还是有的,当天就打通了宫内环节,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就带着秦博入宫面圣去了。
本来周秦川很想跟着去长一长见识,可惜卢忠的本事也就到此为止了,连上他自己,最多能有两个人进宫。
周秦川只得同苏幼蓉,还有其他护卫一道,在会同馆之中,百无聊赖的从清晨一直等到了傍晚,直到天擦黑,才见到了秦博和卢忠。
“怎么样见到陛下了么”
周秦川带着苏幼蓉还有门达迎上,迫不及待地问道。
秦博和卢忠二人脸色灰败,嘴唇发干,根本没气力答话,接过吃食就往嘴里塞,一口气下去半碗,又灌了几大口水,方才回道
“三位,等我二人吃饱喝足,再回房细谈可好,整整一天没吃没喝,差点就要饿死在宫里了。”
两人还未上朝就在宫里等候,没人交待,又不敢乱跑,一直等到景泰帝散了朝,又处理了些事务,才被宣召觐见。
然后这一聊就聊到傍晚,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等进了秦博房间,两人又灌了好几碗茶水,这才回过气来,卢忠笑着告诉三人
“行了,大事成矣。”
“成了那什么时候动手明天吗,还是今晚”苏幼蓉有些沉不住气,问得又快又急。
卢忠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倒没深问,摇头答道
“没那么快,恐怕还得有半个月才会动手。”
“啊干嘛要等那么久”苏幼蓉深感失望。
秦博在旁边长叹一口气,把话接过去
“汉人心眼就是多,皇帝就更是如此,咱们这位陛下说了,既然箭已经射了出去,就让它再多飞一会儿,又能如何。
厉害,厉害,同样的事情若发生在草原上,直接领兵挨个儿抓人就是了,哪儿有这么多弯弯绕。”
“圣上这是,还能流传到什么人手里,打算来个连锅端”周秦川若有所思地问道。
原本的金刀案,仅凭卢忠一面之词,这位圣上就开始拿人拷问。
这回更多了秦博的证词,和他们造的物证,周秦川想当然地以为,景泰帝更应当雷厉风行地开始大动干戈,所以白日里他一直安慰苏幼蓉,让她安心,灭家大仇很快就能报回来。
这些日子周秦川早从苏幼蓉嘴里将王骥是她一家大仇人的事给挖了出来。
没想到居然如此沉得住气,看来他有些小瞧了这个景泰帝,连让箭再多飞一会儿的话都能说得出来,当真了得,这与姜文那部电影让子弹飞的意思,岂不是一样的。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卢忠钦佩地看着周秦川答道。
这小子还真是厉害,仅从只言片语里,就能揣摩出圣上的心思。
“不过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听了我的禀报和大王子的证言,确认我俩没有欺瞒于他后,陛下勃然大怒,本待我俩一走,就要前去拿人。
看了我献上去的那本书后,不但说了让弓箭飞的话,还改了主意,说是要等半个月后再动手,那样更把稳些。”
卢忠这回钦佩的,是苏幼蓉,要不是凭这小娘子以假乱真的手艺,把一本崭新的手抄书做成古本,能让王骥那家伙上钩么。
更绝的是,还能让书中某页纸张,在沾上水后显出莲花弥勒的图案来。
这个主意是周秦川出的,不过图案嘛,他们明智地没有说话,而是卢忠定的。
他作为锦衣卫镇抚使,虽然有职无权,但这些机密之事,大部分还是知晓的。
始作俑者周秦川记得很清楚,板升城里的那些白莲教徒,念经朝拜,拜的大多就是这样一幅画。
白莲教徒大多不识字,经书对他们没用,在中原之时,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立塑像,因此在布匹纸张上作画朝拜,就成了白莲教不成文的传统。
这个习俗随着白莲教北迁塞外,自然也被带到了草原,周秦川甚至怀疑,在后世青藏蒙一带颇为盛行的唐卡,是不是就是此时传下去的。
有了这些书,有了这些能显形的,整个大明最为忌惮,也绝不容忍的教派白莲教的象征,王骥他们一伙不但洗不清,而且还没人敢出来说情。
没错,这就是周秦川在金刀一案上加的猛料,既然南宫守备王骥喜欢收集字画墨砚、古本书籍,那就投其所好。
第266章 西辑事厂
秦博他们专门抄录一批孤本字画,苏幼蓉负责做旧做手脚。
然后安排手下陆续卖到各个书画铺子中,还好此次进京,他们挑的护卫,大都是些汉人,不然的话,还挺麻烦。
王骥这厮既然有此喜好,且负责收集这些东西,那他们做的这批赝品,最后大多都会落到他手中。
当然了,这些赝品之中,有做得毫无破绽的,也有一看便知其假的,为的就是不让王骥起疑心,毕竟市面上要是一下子多出不少真品,任谁都会有所怀疑。
不过周秦川没有想到的,是才结束不久的春闱,让他此计有了更完美的解释。
这些字画书籍到了王骥手里,自然会沿着玉砚曾经走过的线路,一一流入其同党家中,或者是他们意欲收买的大臣手中。
卢忠和秦博今日进宫面圣,一开始,仍旧同史上一般无二,卢忠将自己的发现有人拿着朱祁镇的金刀在外招摇一事禀告景泰帝,只是拿刀的人,由阮浪、王瑶,换成了袁彬和哈铭。
随后,再由秦博出面作证,袁彬哈铭的确是拿着他叔父伯颜帖木儿赠给朱祁镇的金刀来找过他,意图不轨。
秦博自承不敢隐瞒,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上报,因为与门达交好,通过门达结识了卢忠后,这才由卢忠出面,带着他进宫禀告。
这下子,可比原本史上卢忠报的那点查无实证的料要猛多了,算是坐实了朱祁镇一党意欲复辟的事实。
更劲爆的,是秦博还把他送出去的那块玉砚,最后走了一圈,又回到自己手中之事说了。
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锦衣卫指挥、南宫守备、权知东厂的团营监军这些貌似不相干的人,竟然全都勾结在了一起,意图复辟,实在是太可怕了。
景泰帝勃然大怒,东西不知砸碎了多少,盛怒中当即就想拿人。
总算卢忠紧接着献上了一本赝品,谎称是他安排人从王骥家中盗取出来的,在演示了书中隐藏着的那张莲花弥勒的图案后,景泰帝冷静了下来,且有了更多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