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父子被内党使计贬黜,就是当时的内党主要头目,秉笔太监李安平的作为。李安平是自先皇幼时一路伺候过来的人,先皇不理朝政,这李安平便借机掌控朝政许久,李安平为人尚且温和,不愿意将人得罪死了,不然叶家父子一番作为,早就被内党盯上。
到了汤公出事的时候,李安平年事已高,更不愿意折腾,他只盼着自己的两个干儿子,尤其是服侍他良久的佟孝贤,能顺利接他的位置。
叶勇曲不能让李安平和佟孝贤得意,他甫一听见太监失势,奏折全部回到内阁掌控,直觉机会来了
从前奏折被内党把持大半,他们有口难言,现在不一样了叶勇曲连叶老爷子都没来得及商量,就同那南京礼部员外一道,草拟奏折,将汤公与内党的关系,全部写在奏折之上。
叶勇曲比那员外字迹更加出众,便由他代笔。
一折慷慨写完,到了末尾的时候,叶勇曲故意没有写下落款,反而与那员外一道说话,说要将这折子托给可靠的人,速速递去京城。
叶勇曲说他便有认识之人,折子由他带走。那员外并不在意,一并交由叶勇曲办。
折子是员外这种有官职,又因为职务上与内官有些联系的人来写,叶勇曲就算全程出谋划策,这事明面上也同他没有关系。
但是他心里痒,痒的很
就是因为内党,他这个十几年寒窗苦读考出来的进士,没办法做官,只能游荡在山野。现在他终于有了机会,是不是能以写错了落款为由,将落款写为自己的名字,递进京里
皇上会否能想起他,唤他重新回到仕途
叶勇曲这么想了,终究没能耐得住,在折子上做了一番手脚。
折子飞速进京,叶勇曲等待着自己重见天日的时刻到来。
然而,这一刻没有到来,取而代之,在折子递去的第五日,传来一个消息。
先帝因为看到有人上折子,落款落成了旧时的曾用名,让人摸不清到底是谁递折子,因此突然大发雷霆,见此人直接免职,让他滚回家中做教书先生去吧
先皇向来脾气阴晴不定,难以捉摸,这事算不得大事,但是进了叶勇曲的耳朵里,他如坠冰窟
把名字写成曾用名,都被免职撵回家中不许做官,像他这样偷偷将别人的名字改成自己的名字呢
那员外要被免官不说,自己又会如何
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叶勇曲这下怕了,急急慌慌闯进叶老爷子的房里,跪在地上把话说了,“爹,您可要救儿子”
叶老爷子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逆子你竟然敢做出这种自作聪明的事你以为旁人都是傻子这下好了,这折子就算进了京被人看出不妥,只怕更会递上去给皇上看是等着看咱们笑话呢”
叶勇曲跪在地上,寒气直逼心肺,“那怎么办皇上会杀了我吧”
叶老爷子一时也无计可施,他只好托人快快往京里查问情况,能拦一把就拦一把,为着这般,把多少年不动的老交情全都用上了,甚至一家一家亲自去求,重金上下打点关系,只为能给叶勇曲一点机会。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呀
只是将所有关系都找了一遍,最后终于得到了一个消息,折子进了宫,虽然还没有到皇上的案头,可已经进了太监手里。
太监,正是叶家的死对头,正是这折子里要揭发的人
叶勇曲一下就傻了,“不是说两个太监都被打到卧床养伤吗那个李安平不是年纪大了,不管事了吗不是说都是内阁掌管吗怎么又到了他们手里”
叶老爷子重重叹气,“你什么都不懂,还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这一劫若能躲过,你以后也不要想着做官了”
叶勇曲只想着能躲过此劫,当下捂着脸哭,“只要能躲过去,儿子再也不打出仕的主意了”
“愿你说话算数吧”
叶老爷子重重说了这话,转头使人收拾东西进京,叶勇曲战战兢兢地跟了去,没想到叶老爷子找上了秉笔太监李安平的门。
李安平在宫外有宅子,他们去的那一日,恰巧李安平和佟孝贤都在。
佟孝贤本还不欲轻巧饶过,说得话一句比一句难听,甚至指到了叶老爷子脸上。
“叶家知道这么多事,留着才是个祸害我看,就凭皇上处置吧”
叶老爷子跪在了李安平和佟孝贤脸前。
佟孝贤耻笑不已,李安平起身,扶起了叶老爷子。
“此事真真假假,日后不要再做文章,就此揭过。”
他说完,喊了佟孝贤,“将折子烧了。”
佟孝贤不情不愿,到底还是当着叶家父子的面,把折子烧了。
这一段祸事随着折子,烧成了灰末,叶老爷子回到扬州,便关了自己在竹院里不肯出门,将大骂内党的讲台也撤了,看管好叶勇曲,带着叶勇曲专心教起书来。
但也因此,叶家不能为汤公明志,叶老爷子甚是将汤公送来的金银未及用的,全部封存到了库房深处。
一段往事,十多年,再无人提及。
第341章 托付
按照汤公的说法,他老人家在意识到这是个局之后,亲自拷问过安排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接着顺藤摸瓜了一番,虽然没有摸到真主,但是他可以确定,那个和海匪同谋的人,就是佟孝贤
佟孝贤在进京做太监以前,同那群海匪的头目乃是老乡,佟孝贤刚在宫里立足的时候,还没能被李安平收为干儿子,后来有一次,李安平要为自己在老家造墓,花费不菲,就是佟孝贤通过海匪的手,贡献了大笔的银钱,才得了李安平看重。
李安平是不会与这些不干不净的关系往来,他只要做好先帝身边第一亲近之人即可,可是佟孝贤不能,一直与那群海匪保持联系。
这群海匪能在三公的围剿之下,撑到最后,都是佟孝贤在帮忙,只是到了最后,海匪气数已尽,他们想归岸,但是三公不给他们机会,海匪便让佟孝贤来想办法,不然大不了鱼死网破。
佟孝贤这才辗转探寻了汤公当年的未婚妻,布下这一局,这一局不仅成了,在把汤公送进地狱的同时,还把余公也脱下了水。
若不是先帝当时病重,无暇再论此事,只怕三公旧部也将不复存在。
毕竟沿海一清,清倭之人也就没这么重要了
叶老爷子感叹,他道,“我在李安平和佟孝贤脸前答应过,此事就此揭过,不会再因此做文章。虽然李安平已经没了,但是佟孝贤还在,且是如今的秉笔太监,掌一方权柄。我今日说与你听,是不想汤公遗志因我沉寂。我对不起汤公,只好借此托与你,想来你如此探寻真相,也不是为了知晓而已吧”
叶老爷子问了这话,叶兰萧和叶勇曲也看了过来。叶兰萧尚且镇定,疑惑的目光落在魏铭身上,而叶勇曲因为叶老爷子说破当年的狼狈事,脸色僵硬如同冰冻,看向魏铭的目光说不出的愤怒。
魏铭只做不见。
“小子来自青州安丘,余公故里。”
话音一落,叶老爷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叶勇曲和叶兰萧却在顿了一下之后,震惊不已。
叶老爷子没再让他们多说,只是同魏铭道,“我这虽然有汤公手书,可不想以此做文章,不好让你带回去。不过另有汤公当年玉佩一件,想来可以赠与当年的人。”
他老人家从怀中掏出一只荷包,递给了魏铭。
荷包已经黯淡了颜色,边角依稀露出了内里,想来被随身佩戴许久。
“这么多年,没有一日敢忘。”叶老爷子叹气道。
所以,前世竹院还是同内党走到了对立面。
魏铭对于叶家的矛盾与纠结,不想做任何评价,他收好荷包,郑重朝叶老爷子施了一礼。
“多谢您告知。”
叶老爷子摆了手,看向自己兀自震惊和暗暗琢磨的儿子和孙子。
“兰萧,送魏生下山。”
叶兰萧应下,叶老爷子又喊向了叶勇曲。
“叶勇曲,从今往后,你便伺候在我身侧吧”
叶勇曲青白的脸一怔,“爹,儿子一直伺候您身侧”
叶老爷子却哼了一声,看向叶勇曲的眼神轻蔑中又是无可奈何。
“三清祖师也需要你来侍奉。”
叶勇曲定在了原地,抬头看向大殿正中的三清祖师。“爹,你说什么,儿子不懂”
他的声音发颤,却也没能拦住叶老爷子的决定,叶老爷子让他跪在三清祖师身前。
“从此往后,一心向道,莫要再搅入俗世之中,待我归西,你便以此观为家,不许踏出一步”
从此往后,一心向道
以此观为家,不许踏出一步
叶老爷子的话斩钉截铁,叶勇曲浑身颤抖如同遭遇闪电劈身。
一切都没有了
叶勇曲脸色一片煞白,两眼一翻,直杠杠倒在了三清祖师脚下。
“砰”
三清祖师不为所动。
一直将魏铭送到道观不远出的村子,叶兰萧也没有多问一句话,倒是魏铭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住,未能早早据实以告。”
叶兰萧抬手止了他,“告知不告知,又有什么区别。从微你有勇有谋,我不及你良多。”
魏铭连忙要推掉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叶兰萧又笑了,“虽不及,却总要靠近。我祖父这般决定,日后竹院我晓得要担起来了,也好帮着阿蕙寻一个与她志同道合的夫君。”
他说到这,突然凑向魏铭,“从微,你以为阿蕙如何”
叶兰萧定定看住了他,魏铭眼前一下把他同那书痴姑娘重合在了一起。
那小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呢
只是他眼下
魏铭尚未开口,叶兰萧已经重重看了口气,“看来我这个做兄长的,还得继续为她看婿了”
这一句感叹,相比叶兰蕙水深火热的时候,真是一句甜蜜的烦恼啊
魏铭笑了起来,“叶兄,也许过不了多久,你我能在京城想见。”
明明才是个秀才,已经志在京城了
他可以的
叶兰萧也笑了起来。
风吹来村中的烟火气息。
回到泰州,魏铭将关于三公的事情告诉了崔稚,崔稚听得目瞪口呆,两人都想尽快回去,将一切告诉余公,余公他老人家孤苦伶仃十多年,心中又一直压着这块大石,若他老人家知道了一切,心结想来就能打开了吧
接下来的老年生活,是不是也能跟跳广场舞的大妈一样,轻快一些
只不过,崔稚这边酒水的市场还没打开,段万全押运的一批酒水,还在半道上。
崔稚和魏铭不住往北看去,只盼着段万全快快到来,他们把扬州市场稳妥拿下,就可以返乡了
只是不知道关于矿监税使,京城里的皇帝到底如何处置。
就在半个大兴的人提心吊胆等待着结果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宫中的消息。
御令已经在下达的路上,缉拿常斌等三位矿监税使回京,所有此三人颁布的税令一律停止
消息传来的时候,扬州沸腾了。
奔走相告,弹冠相庆,酒商们一个个全都红了眼,崔稚收到了来自娄家的帖子,众酒商要欢聚一堂,庆贺这场非死即伤又得意保全的翻身仗。
崔稚蹦着跳着去了,却听到了关于沈万里的消息。扬州酒商抱团取暖的时候,他这个酒会会长就跟看不见似的,躲在家里不出来,现在扬州酒商活过来了,还要他这个会长作甚用
第342章 必须要做的事
扬州酒会一场颠覆在即,青州这边,段万全押运着一批酒水在返回的路上。
这一条道是官道,虽然曲折一些,重在沿途相对安全。
段万全看了看天空,无端飘来一块乌云,遮天蔽日地压在头顶上,段万全没来由眼皮跳了一下。
“咱们得加快些步子了”
段万全这话一落,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镖局的人急急忙忙给货物遮雨,就在此时,突然有人从两旁的树丛里跳了出来。
被围住了
一切都来得这么快,段万全和一众镖师被绑着上了山,扔进柴房里,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没能躲过土匪窝。
这一伙土匪并不是袁燕的绿英寨,几位镖师倒是认了出来。
“是雄杰寨,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官道抢劫”
段万全眉头一皱,竟然是绿英寨的对头。只是雄杰寨将他们劫了,要做什么
“难道雄杰寨要以酒要挟五景酿,拿钱赎人赎酒”
几位镖师都困惑,“一般劫镖,哪有将人留下。他们劫了货物,要么自行去卖,要么勒索一笔,咱们连人带货都在,难道雄杰寨要自行前去五景酿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