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刀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春风不得意
大宴散去,试子们纷纷离开,大殿重回空旷,可并不安静,因为还有人没有走。
二皇子周楚,宁王侯,文轩大学士还有俩位少女。
朱雀与余唯。
与其他不是皇子就是王侯,不是王侯就是大学士等人相比,朱雀年纪轻浅无重权也无实权,似乎还不够足够的权势,但她毕竟身为桐宫之主,在皇后娘娘面前都可以本宫自称的人,能留下来无可争议。
余唯,却凭了什么
仅仅是清夜司义女的身份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清夜司再如何特殊,在这些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也不过只是一处权利有些畸形的部堂,若是老人墨守未化春雨前还有资格与他们数人平起平坐,余唯,就有些稍显言微。
可如果这是庄老的意思,一切就会改变。
二皇子眼尾余光有意无意间落在这位清夜司义女的身上,神情闪过一丝很细微的温柔,这种温柔很快消失不见,被其他情绪代替,似在思考一些隐在疏影下的政治局势。
国师大人特意将余唯留下,这其中的意味很寻常,清夜司难道真准备从黑夜里走出而且还暗中获得了庄老的认可
他不经意间望了眼宁王侯。
墨守离京前最后去那间小黑屋的人是宁王侯,宁王侯是王朝五侯之一,能获得宁王侯的支持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宝贵,但如果清夜司真不甘困于暗处,宁王侯一定会是清夜司要盯上的目标之一。
宁王侯的支持对他来说至为重要,比眼下那些还未真正入朝为官的试子重要太多,然而仅仅只是宁王侯似乎还不够,毕竟与其他俩位皇子相比,他总有些无法遮盖的缺陷。
这个缺陷,有些致命。
他突然有了一个极疯狂的念头。
如果清夜司要走出黑夜,如果他能在黎明之前帮助那片黑夜,如果他能获得清夜司的援助………
拂茶的手微微一颤,数滴残茶落在他的衣襟上,渐渐晕开就像血开的梅花。
墨守身死都城外,看似化成一场春雨一场灰烬从此消散世间,但任何熟稔王朝与清夜司关系的人都清楚,春雨无声,雨势若急也能打落残花碎柳,灰烬无力,堆积如山还是能荡起一场风沙。
墨守无疑就是那场急雨风沙。
更何况,清夜司怎么会是和风春雨轻微灰烬,这处掌控着王朝整个黑夜的地方有足够的实力影响许多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知否,知否。
有些事庄老没有言明,今日的场合确也不便。
若非这次跃溪试关系这第三处禁地,宁青鱼恐怕还会一直在千山宗中不被世人熟知,天机老人上能算天机玄妙,怎么会真看不出一朵流云的浅厚
恰恰相反,天机老人与国师大人正是因为看见了那朵流云下纠缠不清的景致,看见了那些纠缠不清里隐藏着的梅叶青栀,看见了那些青栀散乱中许多意味深长的声音,看见了那些声音来自某处后庙,所以才会如此重视。
大离可以不重视千山宗的想法,但必须要重视那座后面里的人,究竟有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如果仅仅是一位千山弟子,那怕这位弟子再天纵奇才,再惊艳旷世,也不可能真的惊动堂堂大离国师还有圣人天机老人。
生而知之这个称谓固然很唬人,但世间那有这么多生而知之的神子万世里出来一个放牛牧童就够了,再多,天公都不愿。
庄老想看并不仅仅只是宁青鱼,而是极有可能隐藏在宁青鱼背后的那间后庙。
大离王朝虽当世强盛,军事天下无双,然有些方面依旧还是太弱,比如说底蕴,比如说历史。
修行界的历史。
关于四大禁地,千山宗知道的比大离知道的太多,尤其是那间后庙,如果宁青鱼来京真是后庙的意思,关于墓山深处到底有没有冥王留下的线索,也就不言而喻了。
没有兔子,那些后庙里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家伙怎肯撒鹰
如果真有兔子,那王朝应该怎么做
国师大人想着这些更深处的东西,突然觉得杯中清茶有些无味,于是放下又重新举起酒盅。
张经年不知这些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事情,可他知道国师大人现在酒盅就是空的,于是赶紧同样也放下茶杯端起酒壶。
斟酒八分,张经年想着刚才庄老无意间泄露的一些机密,比斟酒更小心的斟酌问道。
“刚才您老说棋评测不是打打杀杀,那就是说棋评测不会比拼境界道法的高低,那棋评测到底考什么不会真是下棋解局吧。”
突然想起今日发生在论棋会上的种种,张经年苦笑继续道。
“您老要是让我们解那什么四劫残局,那得嘞,我直接弃权,不是我扫您的兴致,您也看了,四劫残局根本就是人力能解开的,或许宁…………”
或许庄老愈发清冷目光突然惊起张经年脑中某根灵光一闪的神经,或许那一身身黑白径明的试服像极了棋盘上的棋子,或许是殿内一块块明几青砖像极了棋盘纵横十九道,或许是那道被他自堵了所有生机的残局映正了生死循环的谰语,张经年眉目骤然一亮,望着庄老垂似鱼线般的白须豁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真的如此。”
………………
“我们………就是棋子。”
何安下双手捧着一件素白如豆汁也方正如豆腐块的试服跨步走入房中,待徐自安点亮灯火照明房屋,才放下试服,一语道破天机。
虽惊奇对方怎么能将一件试服叠出这种方正严肃的形状,可一看对方行了一路连道褶皱都没有生起的长衫,徐自安不由心中生出某种尊敬之意,往日与对方交往都是浅尝辄止,今日宴会上不算偶遇的相遇,深谈下才发现原来对方并不是那种外派陈旧仁义道德的酸儒腐生。
而是一位真正将礼字刻进了骨子里的如玉君子。
只不过因为太正直有礼所以显得有些学究做派而已。
方才推门而进时,徐自安实在压不住好奇问了下何安下最后为什么会说出那句“原来如此”,本以为这种一听充满玄乎机密味道的事对方不会让他解释,那晓得何安下真在思量了下后告诉他。
这句话的重量不用想也知道有多重,当所有试子还茫然不知前方在那时他俩就已经知道该拐几个弯,日后行走时怎么可能不比其他人快些
“我们是棋子”
徐自安本想冲杯清茶招待下这位第三位来至的客人,虽然这家客栈就是人家的,奈何他这里着实冷清也拿不出什么待客的罗春,只好倒了杯温水递去。
好在君子之交本就淡如水,何安下也不计较这些散支末节,谢了声后继
第一百一十五章,应是一场春雨贵如油。
京都城是个没有清静的城,尤其是跃溪试先后。
所以京都城的野猫野狗相对于其他郡县的同类而言幸福许多,因为总是会有醉鬼摇晃着夜色而行,总是会有酒肆灯光阑珊到天明,总是会有许多羹炙还未凉透时便被送往泔水桶中,引来更多的野猫野狗。
君翁客栈内。
何安下伴着一夜未休的灯火解释了很多,徐自安品着温水清谈发现自己不懂的还有更多,这里面有许多涉及到识念棋术论法等修行上的事,不管是识念还是棋术,他都只知道极肤浅的一二,剩下的三四五六天晓得是什么玩意。
他当然并不愚笨,相反因为心思的干净与性格能一眼看清许多事情的本质,白航的支吾其词,朱小雨刻意给自己赴试文贴上盖的那个清夜司印章,试宴上的种种见闻都让他很轻易的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可是不管局势再如何隐晦不明,南溪书院是他要必须进入的地方,因为关于沈离的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那里。
就着葱花面的那场对话,沈离不止一次的情绪波动,墨守的欲言又止,还有旧书极有可能的归向,这些里出现过同一个地方,南溪书院。
知晓目的地却不知晓通向那里的路,这种感觉很是恼人,唯一好在关于棋评测的考核方式何安下给他解释的很详细,君子果然坦荡,丝毫没有隐瞒,抛去那些涉及识念棋术的专业理论与知识,徐自安还是听懂了大概的流程。
以四劫残局为棋盘框架,众位试子各分试袍进入棋局,每一个试子都是残局的入局人,也是解局人,最后的名次会由解局的先后顺序来排列。
这些是棋评测的流程,具体如何入局,如何解局可能就只有等到棋评测开启才可以知道,徐自安十分好奇国师大人会以什么稀奇古怪的方式进行,又会用什么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来完成,毕竟就如今日见闻,四劫残局是个生死循环的棋局,根本没有解法,至多也是和局,和局怎么判
徐自安本想再继续询问请教,可见眼前这位小君子眉眼中隐隐有抹惫意,再一看天边已有朝暮生,不由心生惭愧,心想自己竟唠叨了人家整整一夜,待会可能还要操持客栈的生意,再继续问下去不太合适。
起身本想送对方出门,一想这客栈本就是人家的,只好带着歉意道了声谢,何安下温和一笑,未说什么向客栈后院行去。
看着对方下了梯阶穿过大堂去了后院,徐自安坐会临窗木桌旁,一边无意识的摩挲着案上那本《溪下论》,一边心想也不知对方是出自那家书礼世家的公子,又或者出师于那位方良品正的先生,竟可以如此方正温和有礼。
不过徐自安恐怕无梦也想不到,对方不仅不是出自什么名门望族书礼世家,也不是出师于什么方良品正的知礼先生,甚至和他一般,都是在一片在淤泥腐叶枯烂沼滩下长大的。
只不过他是背负黑夜而行的向阳人,何安下是向黑夜行去的一株日下兰草。
“白航在哪里”
随朝阳愈暖而渐渐明亮起来的房间内,徐自安望着窗棂砂墨默默念叨。
………………
时间的箭头都指向大试开启的方向,数日悄然过去,君翁客栈的小厮固然不需要去担心有位像桃花一样风流的风流客前来买醉然后大放厥词惹来麻烦,但还是得担心偷偷贪下的那几两散钱什么时候被小掌柜发现然后尽数缴上,君翁客栈里人潮来往更加火爆,何安下每日穿着掌柜长衫立在大堂,持着算盘拨着算珠对簿记账,时不时也会上楼寻徐自安喝杯淡茶聊些闲话臆度下关于棋评测的猜想。
这位同样要参加跃溪试的少年修为究竟有几境实力到底有多高,徐自安心里也大概有了一个具体的评判,应该不输白航,白航是柏庐重点培养的天赋弟子,不输白航…………那岂不是说自己挤进南溪书院那道门槛的几率又要小上许多。
至于几缕到底还剩多少,徐自安真没仔细算过,本就不高,一再被各种原因弱减下去,还有必要算清算明算的心酸
值得庆幸的是对方似乎无意南溪书院,也不是排名最前的天道院与寒门,连女修众多的朱砂斋也没有透露出太大的想法,京都知名学院就这么几所,何安下全部不在意,那还有学院吗徐自安很想问问这个事情,见对方并不愿深聊便先作罢,想来那肯定又是一段同自己一般无法诸于人前
第一百一十六章,雨巷里没有丁香姑娘。
那时踩着四月末梢的尾巴去蒲城杀了人,接着跨过五月的大青山护一朵梨花入了京都,在这座都城和那处大道间寻寻觅觅了半个深春,随不同有趣的人儿经历着不同有趣的事度过了一段相同有趣的时光,蓦然回首,竟也看见了夏风夏雨的味道。
春雨绵绵思远道,讲究的是个氤氲清贵如油如絮,夏雨可不喜欢玩这些风雅情调,说来既来,阴云密布瞬间压城欲摧,说去则去,晴空万里还能有道彩虹,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了去,看起来像个匆匆过客,不过却惹得许多来不及赶回家的人儿哀声怨道。
徐自安躲在巷口的某处掩雨廊下避着雨也无奈的望着雨,一边庆幸着自己今日出来时将小黄伞带了出来,一边有惆怅着小黄伞实在太破根本就遮不住雨,最后落个徒有伞儿却只能同众人一般无奈避雨的下场。
好在他此时还未来得及出了巷口,窄巷深径本就幽深,朱小雨又基于某些原因选了一处最为偏僻也最为幽静的小巷,于是他现在也只有一只同样在雨廊下避雨的猫儿能同病相怜,并没有其他人打扰。
这雨虽不瓢泼,但也颇有声势,雨落屋檐的声音密集清亮,又逢小巷安静,风吹雨落拍打老砖瓦片的声音就如同松涛,不时有雨点随巷口的凉风吹进雨廊下,打湿徐自安身上的青衣衫,显得很是嚣张。
雨势越下越大,说好的骤雨短暂如今整整下了半个时辰还是没见任何停歇之意,小巷地势较缓,雨水一时难以渗入青石板的地缝中,寻着浅洼缓缓流淌积存形成一道道雨流。
徐自安站的这处较高,水洼浅流经不到他这里,暂时无需担心青衫被嚣张雨点打湿,鞋子还要被饶人雨水沁透。
活动了下有些酸胀的腿,眼看这雨一时不会停歇,徐自安持着小黄伞躲在雨廊下看雨叹阴云。
他这方在小巷望雨兴叹,那方小巷外慌忙避雨的众人边跑边怨,怨这天公长的果然不美,斥那雨儿来的又突然。
归根到底,大家都只是忘了带把伞。
乌云乌云快走开,你可知道那人们可都不常带把伞。
乌云乌云快走开,你可知道那少年虽常带把伞可这破伞架不住来找麻烦。
或许是因为身为一把伞却遮不了阳挡不住雨有些伤了尊严,或许是因为寂寥小巷里那姑娘太像丁香般芬芳,又或许只是徐自安觉得雨天小巷里………应该有一位姑娘。
总之,徐自安扭过头来,看向小巷另一头。
雨巷那一头,真的有位姑娘。
……………
雨帘如瀑,视线被雨帘干扰变得很差,天色昏沉,遥遥望去只能看出个隐隐约约,但不知为何,那姑娘的身影却十分清晰映在徐自安眼中。
姑娘行走在雨巷中,没有撑一把好看的油纸伞,也没有结着丁香般的忧愁彷徨,清丽干净的眉眼中并不显凄清寒漠,更和惆怅沾不上任何关系,她身着一件宽袍,麻袍粗粝,遮住身姿,却掩盖不了她的精致与优雅。
这种精致优雅不是指的举止容貌,而是一种来自骨子的骄傲与倔强。
她不疾不缓的走来,宽袍向一侧微斜,带着女子的青丝也微微偏向一边,雨点从青丝间穿过,很神奇的没有一滴能打湿她的发捎。
因为有雨帘遮挡,徐自安没有看见对方宽袍下那俩只不时冒出色彩的小小莲荷。
他看清了对方微坡的走姿。
他不由在心中叹了声可惜,总觉得这种缺陷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样如丁香般不纤方物的优雅姑娘身上。
………………
下雨天是留客天,但能在雨天来访的人,一定也不是寻常客。
来的人,是余唯。
余唯踩过青石浅洼穿过雨巷水帘走到雨廊前,不施粉黛不抹脂粉的秀丽眼眸平静淡然,雨水串丝挂线,顺着廊檐瓦角如条条小河般向地面坠淌,溅起的水雾染不湿余唯脚下的那双小荷,坠落的水花也淋不透她身上的麻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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