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刀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春风不得意
人有远虑,必有近忧,这话说的很让人一边不得不敬佩于前人的智慧,又一边忍不住腹诽那前人为啥老说这伤心伤人伤感情的实话。
想起自己渺茫黯淡注定会和悲剧如沈离一般的未卜前途,徐自安又纠闷起眼前的棋评测来,按照自己原本那个即是痴人说梦但又无计可施的计划,棋评测的名次直接跳过不算,将主要心思放在最后一场跃溪试的武试中,如果武试成绩可以优异到某种人神共愤的程度,自己进入前七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前提是,他得有那个实力,也就是至少战胜叩府上镜的实力。
想要战胜叩府上境。
他至少,也得是叩府境。
……………
至少,也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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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四劫局里谈四劫。
“四劫循环,若以困守,四劫以足够,为何会有循环”
张经年看着身旁的天机三子中的其他俩位杨颖与玉川,如师如友继续淳淳指导道。
“下有连环,左有单片,上有无忧,命门在生死,这四劫残局一直被称为开天之局,就是因为此局以非人力所能解,阮郎归有九斗风流,更有天算之姿,这残局听闻是他当年问圣时所摆,连他自己都未能破解,咱家老爷子甚至评此局非天算神子不可破,用这样的残局来做最后一场压胜棋,确实太难为咱们这些连三斗还装不满的棋篓子了。”
张经年说完一拂广袖,宽大袖袍带动几缕清风。
玉川是天机三子中的最小的一位,年纪与此时残局前陷入无忧劫中张仪相似,不过十二三岁的稚龄,唇边还带有一层青涩的绒须,听到一向敬重如兄长的张经年如此说法,犹豫了下好奇问道。
“师傅都说非天算之人不可解,那云裳楼这样的做法,岂不是有欺视盗名之嫌”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天生便能将天理天命算明白的人,无人可知,宁青鱼一直被千山宗宣为天命之人,但他毕竟年纪尚浅,天资再高也不可能看透一切,如果真的有,那也只能是他的师傅,也就是张经年嘴里的老爷子,天机老人。
连天机老人都定此局为非天算之人不可解的残局,如今放在江湖大堂间确实有欺负之嫌,这就像一群门外汉与九段国手的对弈,看起来哄闹专注,但其实大多只是来凑个热闹,改日喝酒时能多些炫耀的谈资,那有真耐得下心肯专研,也能真正看透看懂的人。
“玉川,你聪颖明理,幼时便能悟懂龟甲卜算的解离,天赋根骨都是咱们三人里的最佳,最得老爷子真传,但是这性格确实有些太温和点了,不管言语还是锋芒都显得有些软柔,不够咱们大离王朝的气质与悍意。”
张经年说完拍了拍玉川的肩膀,浓密开阔的眉梢舒的更端正了些,努嘴指了指另外案几前的宁青鱼,语重心长的再次道。
“就像现在,云裳楼这哪里是欺世盗名它分明就是欺负咱们这群人根本解不开,你看宁青鱼现在都开始闭目养神起来,如果他都认为解不开,那张仪至多半柱香的时间就得弃子离场,可怜这位来自洞庭湖的棋道天才,甫一入京被时局架入云霄,如今极有可能又得坠入泥底,当然,如果他能经得起这场考验,相信日后一定也会有一番大作为,甚至比他家老祖宗也不逊色多少。”
玉川虚心听着张经年的教诲,天机三子中的另一位少年杨颖则不服输的一挑眉,大大咧咧的道。
“洞庭湖的老祖宗可是半步圣人,这张仪至今不过通玄中境,连玉川还不如,比半步圣人还要高,难道他真能成圣师傅可说咱们三人都不一定有人能真正继承他的衣钵入神化圣,年哥,我觉得你这话说的可很夸张呀。”
张经年回头瞪了眼这位向来性格大咧机灵的二弟,手指微曲做弹指状,没好气道。
“脑袋不疼了”
杨颖吓得赶紧一捂额头,藏在杨颖后面怯怯道。
“你再弹我脑门我给师傅告状,说你为兄不尊,老是欺负我。”
他们三人自小在天机阁中长大,感情深厚向来和睦,张经年年长几岁,性格疏阔境界最高,不管生活起居或修行事理,都一直被敬为兄长,奈何杨颖这鬼精性格就像狗皮膏药一样难以下手也不好下手,无奈的摇摇头,张经年正欲看向场中,这时听到杨颖再次说道。
“既然如此,云裳楼不拿出阮郎归当年留下的棋盘倒也有情可原,反正这残局根本无解,也无所谓会不会真的有人可以拿走,但国师大人摆出如此大的阵势,最后如果真变成一场乌龙,那太寒天下试子们的心了。”
其他人不知道,他们三人身为天机老人的亲传弟子,对朝野对庙堂非常熟悉,能将论棋会原封搬进天南殿中的人,除了国师大人,恐怕也无人有这样稀奇的念头和这样权势的能力。
只是手笔如此宏大,最后如果再闹出个不了了之的乌龙结局,确实太儿戏了点。
这就像一位书法大家研磨三年,润笔十载,研磨的佳人都更换了数拨,润笔的观池都洗涤成一池污水,突有一日发了神经又或者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再继续等待,准备出山挥墨纷洒出一幅惊世骇俗的百鸟朝凤图,却不想最后愣是画成了一副野…鸡互殴图,而且还是俩只不会下蛋的公鸡在互殴,这已经不是儿戏,而是在胡闹。
可国师大人的胡闹,总会有些胡闹的理由。
“这个理由很简单”
张经年将目光重新放回残局中,向玉川和杨颖认真叮嘱道。
“棋评测的内容根本和阮郎归留下的棋盘没有关系,而是藏在这残局中。”
………………
徐自安吃惊的看着面前这位还算熟悉的小掌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对方,片刻后才明白原来对方竟也是要参加棋评测的试子之一,赶紧向一边挪了挪,腾出一张蒲团示意对方入座,好在案几较长,他们这处较为偏僻,隐在玉柱旁,也没人发现他们俩人同挤在一张席间。
来的人是何安下,君翁客栈的小掌柜,与徐自安虽不算熟识,但也不算陌生。
何安下道了声谢后落坐席中,与徐自安之间的距离不多不少恰当三寸,三乃君子之距,取方取正,多一分略显高傲轻浮,少一分则会让人感觉疏远,
第一百一十二章,君知流云意。
张仪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棋盒中剩余的棋子就像羞涩的小娘般就是不肯出来多看这个世界一眼,而停留在张仪拇食二指间的那颗棋子更像贪恋着众人瞩目的娇娘般迟迟不愿入局落幕。
棋盒棋子各有想法,下棋的张仪就着实苦不堪言,青雉眉目此时被蹙成树皮皱叶,颗颗汗珠练成串,如深夏暴雨般不断流淌。
夏雨滂沱,雨势瓢泼,用夏雨来形容汗珠似乎有些夸大,但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张仪的衣衫早已经全部湿透,本该平和的眼眸此时赤红如魑魅,整个身体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颤抖,那是心血消耗过重才会有的反应。
能看出这位来自洞庭湖的少年已经尽了全力,甚至快入了疯魔,四劫残局就像一张巨大手掌紧紧将少年掴其中,不得挣脱也不能逃避。
如果任由这样情况下去,相信这道残局会像魔魇般囚困张仪一生,直到他能真解开残局。
可残局本就没有解法,至多不过和局,和局不算破局,难不成,这位初露头角的棋道天才还未冉冉升起便要被一道残局陷入劫数循环,一生画地成牢茧缚自困
二皇子周楚神情渐渐凝重,遥遥看了眼对面高阁,被阵法遮掩容高阁中响起了数道杯茶落案声,似乎阁中大人物也开始坐不住了。
张仪不过稚龄就精通如此多的纵横经纬法,又出自洞庭湖世家,虽然其父从未有过什么值得惊艳之处,但那位常年在洞庭湖闭关的老祖宗可与王朝有过不小的情分,先帝曾数次赐匾于洞庭张家,赞其忠义,如今张仪如果真在京都城内被一道残局困了心魔,一定会许多来自洞庭湖的门生与官员心生芥蒂。
他用眼神示意了身侧的宁王候与文轩大学士,让俩位大臣伺机打断被残局困了心神的张仪,以防引起洞庭湖世家不必要的误会。
父皇久于深宫清养旧疾,大皇子常年随军镇守于荒野边疆,三皇子又太小,根本无法独自处理政事,他今日特意前来观礼,更多的是这场试前大宴是一个绝佳的笼络人心的时机,都是庙堂上未来的栋梁俊才,纳贤于少时,总比收拢结交朝中那些早就站好阵营的权臣重将们轻松可靠的多。
只是少年人向来骄傲,越年轻者傲意越重也最易被依循骄傲等意气所伤,少年成名固有好处,但就如琉璃所制的盆栽,极易破碎也经不起什么风霜,就像此时,在众人期望之下,如果处理不好就很容易彻底打碎了少年的初心。
文轩大学士渐渐起身。
宁王侯蹙眉拈指,指尖有一道真元化成的光芒流动。
高阁中也响起数道衣诀煽动的声音。
然后。
啪嗒几声脆响。
几两银钱落地。
一颗棋子同样也落了地。
…………………
不知何时,张经年已经起身站起走到了张仪身边,只见这位天机少年弯腰将那几两不知从那弄来的银钱从地上拾起,那颗从张仪手中脱落的棋子还在明亮的玉石白砖上弹跳,转动,声音清脆传至很远仿佛能落在心头。
“你幼年时博览群书,经纬之道的天赋在洞庭湖无人能左,你父亲身为家主却平庸无为,家中堂叔对你父亲从未敬服过,多次直面侮辱你父亲,你不忍父亲每日遭受冷落轻视,于是前来京都希翼能以一己之力挽回荣誉,可你想过没有,压力固然能使钢百炼成神铁,但同样也能使精钢折断,你将家族的压力全抗在肩上,想以四劫残局名动天下,可这四劫残局本就是无解之局,你纵有天赋,但毕竟不是真正生而知之的天人,强求之下怎么可能有善果。”
张仪似乎还没从残局劫数中缓回心神,目光痴滞呆呆的看着张经年,捻棋的手还保持着原样,就像一只沙漠中的秃鹫,看着脚下被豺狼分食的腐肉不断盘旋不甘飞走。
“生死劫,生死劫,本来就是让对弈者去死的,那个生字就是个点缀,镜花水月般飘渺的东西,真不知你明明棋道天赋有六斗之高,却看不透这些虚假的玩意”
张经年看着对方还不愿梦醒的眼眸,突然将手里的银两放在残局旁。
银两不多不少,恰好三两。
“你在经角街待过数日,经角街是野游棋士摆棋赌棋的地方,应该很清楚咱们大离赌棋的规矩,逢是解残局者需缴九两三钱的入局彩头,胜者可双倍赢回,输者则只能收回三两三钱的赏钱,送给摆局者六两银钱,这里有三两,那三钱我一时真找不到,改日会给你,这些银钱就当是你解棋未成的赏钱,不过就是一街角博弈,输赢无非是打发时光的闲物,当不了真。”
张经年说完没有看张仪的神情,再次弯腰拾起那颗还在旋转的棋子,然后当着殿内众人与张仪的面,随随便便的朝残局中落去。
他落的方位在生门的气眼上,游离在死劫附近,却将所有的生路全部断结,这一子落下,就是彻底的有死无生。
这意味着四劫残局下,再一次多了一个自寻死路的人。
但这人可不是可怜人。
因为张经年是故意走上去的。
“对了,这三两可不是白给你,改日你可是得还我六两银钱,哦,不对,我还欠你三钱。”
张经年笑着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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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何以解棋。
“我怎么知道那就是四劫残局的解法,我不过就是随随便便找了个死路一头撞了上去,那晓得真撞到了头彩。”
“您玩神秘寻开心,苦得还不是我们这些试子。”
张经年看着面前这位鹤发童颜的富态老人,满脸的恹恹无辜,一双浓眉正眼愣是让他给挤出了凄凄惨惨的味道。
老人用手指蘸了蘸杯中酒水,在桌上轻轻摹画了数道深浅迹线,然后看着那条条曲折不顺的水迹,抬起白霜雪眉挑了眼站在案前的张经年,看着这位颇有能力也颇有大气的天机弟子没来由一怒,抑指努斥道。
“你师傅天机老儿前俩日来御花园中扰我钓鱼的雅兴,如今你又在试前大宴上扰了我精心布置的局,真不知道你们天机阁是不是跟本国师有怨有仇,还是说扰局这种学问是你们天机阁里的一门必修功课,代代相传薪火相承”
“您老这话说的,小子怎么敢跟您有怨有仇我师傅或许可以,我可没这个胆子。”
听到对方言语中不仅奚落自己,连自家的老爷子也一同嘲讽了去,张经年本想起身就是一记锋利眼神的斩下对方那朝暮白雪般的长须,可一想对方尊贵显赫的身份只得耷拉着脑袋把眉眼挤出一朵鲜艳大花继续委屈讨好道。
“庄老啊,您身份就是再如何高贵,再如何看我师傅不顺眼,也不能把今儿这事罪怪到我头上,当时那情况您也在场,我如果不出手阻拦,张仪肯定会困在四劫循环中,走出也会在心境上留下一道阴影,无知者尚且无罪,更何况我还是一片赤心,您就这样把我唤来训斥一顿是不是有点………”
张经年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若蝇嗡,挤眉弄眼了好半天还是没敢把最后那三个字说出来,主是怕说出来给对方本就怒恼的火头上再浇些油,次是怕玩不好再真把自己给焚进去,其他在京都城内养雕斗鸟的官家子弟或许还不知道,可他从小就和某位头束梨花的小女孩揪着对方白须长大,怎么会不清楚国师大人这几年越来越放飞自我的任性
真把对方惹恼了,这位好垂钓好寻乐就是不好整理朝政,但依旧还是朝中百官之首的老人真敢囚了自己的禁闭,那怕他师傅过来陪着将御花园中的万鲤钓尽都不一定好使。
“有点什么,是不是想说不地道”
庄老歇乜了眼这位老友弟子,捋须桀桀冷笑问道。
张经年这笑声吓得浑身一滞,慌忙低眉递茶赔笑补救道。
“看您老说的,您老这最多就是任性,不压抑本性不拘于年龄,坦坦荡荡真性情,再说,您老这地位在这摆着,谁敢说你老不地道”
……………
不压抑本性就是真任性不拘于年龄就是真坦荡这话张经年说的自己也觉得虚伪,但不这样说还能怎么说难不成还真当着对方的面说您老真丫调皮淘气
此时天南殿中宴会早已散去,千山宗数人离场后,本该高涨火爆的气氛一下子就像没了薪柴的篝火,只能随便意思几颗火星草草了事,众位试子悻悻然而又兢兢然领了为棋评测特制的黑白试服,某位等着看热闹的老头也只好把没看成热闹的闲气洒到张经年头上。
徐自安随何安下一同回了君翁客栈,一路无惊无险平静正常的又总觉得那里透着股有妖反常的味道。
有妖不是有妖气,且不说煌煌皇城脚下妖魔鬼怪敢不敢冒出头来,即便敢也肯定会被浩然正气一剑斩了去,有妖指的是有悖常理,什么是常理论棋会之后的试宴上,宁青鱼下场论道就是常理,可宁青鱼突然离开,这就不是常理。
张经年落子后宁青鱼才离开,这之间无需多言也一定会有什么关系,只是这关系肯定不是徐自安能猜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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