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刀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春风不得意
不知是不是因为棋评测即将开启的缘故,殿内所有弟子都渐渐敛声静气,不再相互攀谈交流,清风在一张张略显青稚的脸庞上拂过,不同面孔上展露出来了同样的紧张与忐忑。
这些学子虽都是来自王朝,或者来自天衍大陆各处最优秀的少年,都是通过层层考核脱颖而出的优胜者,无论实力还是天赋都极为优秀,可当棋评测真要到来之际,也会觉得心底紧张。
就在这时,一道中正的宫乐声响敲碎了殿内绕柱的风,也惊醒了众位试子紧张气氛。
负责监考的考官到了。
负责维护考核秩序的禁卫军到了。
负责观礼的朝廷各部官员到了。
负责看热闹的京都老爷们到了。
然后………
各大学院的教谕院长到了。
二皇子周楚到了,宁王侯紧随其后也到了。
国师大人到了。
一位盛装红艳的女子到了,另一位宽袍麻衣的女子到了。
还有一位头束梨花的女子也到了。
………………
国师大人亲临棋评测!这是多少界跃溪试都从未有过的幸事,往年里,国师大人只负责将跃溪试的首测方式进行下最后敲定便不再理会,就连最后为头榜祝词颁奖的典礼都少有露面,如今只是棋评测的考核,国师大人便亲身观礼,这让众位试子感到荣幸之至。
庄重宫乐声渐渐被平和清幽的钟鸣声替代,众位试子的目光纷纷聚集在天南前殿的高台上,神色各异目光也各异,或仰慕或崇敬或震惊或好奇或灼热或………惊喜
徐自安遥遥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脑中浮现出某些仿若昨日般青山篝火小梨花,稚果山道小姑娘的美丽画面,才发现自己虽然这些时日被棋评测占据了所有脑海,可那些美好的画面竟如刻在识窍中的印迹一般只要轻轻动念,就宛在目前。
朵朵殿下一身华贵大方的宫廷裙装,神情稚嫩可爱但气质雍容,颜色还是当初大青山畔初次相遇时的一身鹅黄,只是发绺间少了草屑与泥土,所以不再如初见般楚楚可怜也楚楚动人,当然,在徐自安看来,她依旧是那个青山绿水间需要他照顾保护的邻家小女孩,比黄莺清丽比梨花烂漫的可爱少女。
人群响起一片哗然,原来是有人认出了朵朵殿下的身份,知晓这位备受武帝宠爱的小女儿在雪域间的数年事迹,不由将倾慕崇敬的目光纷纷洒向她。
朵朵目光同样落在殿内,一双大眼睛像蝴蝶般扑闪扑闪的从每人脸上轻扫过,看起来有些游离,似在人群中寻找什么,可奈何殿内一片不是黑土就是白云。
她知道那少年要来参加跃溪试,可她不知道那少年此时究竟化成了一捧黑土,还是一丝柳絮,徐自安身处的位置又较为偏僻,寻觅起来更为困难,如此大海捞针的几率,确实有点微弱的可怜。
是的,为给天下试子鼓励,大离王朝的公主殿下特从宫中前来观礼,送来祝福。
是的,为寻那少年的下落,大青山畔的少女朵朵特从后院园中前来,送来祝福。
但是………少年那去了
朵朵殿下寻了好长时间后没发现徐自安的踪迹,眸子间的蝴蝶讪讪收回翅膀,显得有些失落。
须发花白容貌却饱满精神的国师大人坐在主座席上,一边捋须一边望着殿内风景,目光渐渐被满殿黑白俩色占据,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个妙手天来的主意,微微颔首,花须轻翘,国师大人带着得意向身旁的朵朵殿下望去,却刚好看到朵朵目光闪过的那丝失落。
微微一愣,国师大人正欲张嘴询问下原因,可随即想起那天御花园里听到的某些大青山的美丽故事,于是故意笑着打趣道。
“殿下,找谁呢”
少女心思被捅破,朵朵的脸颊上浮起一丝羞怒,眼眸竖起,挥着拳头瞪了瞪庄老儿的胡须,脸畔因生气嘟嘴而出现的俩个小酒窝仿佛能盛一杯新酿的梨花露。
国师大人赶紧回头望向大殿,心有余悸捋了捋白须,想着那天为问出这些少女心事而失去的缕缕胡须,没来由的一阵心疼,暗想你个天机老儿说的神神秘秘,弄了半天不过只是些春天里的青山事,害我白白浪费了这么白须,这事咱们完不了。
城门失火,鱼池总少不了倒霉,于是国师大人很不怀好意的瞥了眼张经年。
张经年在宫里长大,与朵朵殿下自幼相识,所以不似其他众人般好奇崇敬目光灼热,他此时正与一位黄门郎家的弟子相谈颇欢,余光看见国师大人方才似乎瞥了自己一眼,心头莫名生出不详预感,以为庄老儿嫌自己不顾礼堂规矩一直闲聊细语,赶紧回头闭嘴观心静意,倒是把与他交谈的那位少年弄的很是莫名其妙。
国师大人落座中央,朵朵与二皇子分坐两旁,接着便是宁王侯朱雀等人以次而坐,余唯………则站在国师大人身旁。
这是一个很值得琢磨的信息,殿内数位来自大离的官员各自互视一眼,眼神中各有意味。
这只是些信息,并不影响棋评测的进行,随着某位官员的叙叙详解,困扰世人数日的棋评测,总算是如那位遮面美人般解开了那层讨厌的面纱。
同何安下推测的相差无几,天南大殿为棋盘,天下试子为旗子,玄妙就在那些隐着流光的青玉石板与特制的试袍,基础棋局,就是四劫残局。
先解局者,就是棋评测的胜者。
整场跃溪试的最后评判当然是以综合成绩决定,这就意味着若想进入前七,不管是棋评测还是之后的武试,都必须要有一个不错的排名,如果有试子在棋评测上成绩不佳,武试考核中能进入前三甲,也未尝不是没有进入前七的可能,不过今年竞争如此惨烈,不说徐自安能不能真突然沈离附体爆发出某种神奇且神秘的洪荒之力一举进入武试前三甲,即便他真的挤进前三,棋评测的成绩如果糟糕的一塌糊涂,怕是也很难跨进跃溪试前七的名额。
当然,有一种方式可以直接略过棋评测的成绩直接进入前七,那就是武试第一名!
可惜那是宁青鱼的,是张经年的,是廖平等其他众位有资格争夺这个名次的少年强者们的,不是徐自安的。
除非他叩府成功,而且至少是叩府中境成功!
徐自安用很严肃的认知告诉自己,沈离不会附体,这个世界里也没有那种传说中莫名而神奇的洪荒之力。
他也不是骄阳,至多是黑夜中的星月。
负责解说考核方式的官员已经离场,国师大人与二皇子等人的勉励祝词已经结束,数位来自南溪斋的女教谕纷纷来到殿中,以斗星七宿的方位站于各处星位点间,形成某种互连互各之势,斋裙舞动间,一道道如虹桥般的光芒自各位教谕指间流转开来,将整个天南殿渲染的分外迷离。
大殿内的砖石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光线丝丝缕缕,如浅溪般开始潺潺而动,不仅是砖石,就连各位试子身上的试袍也开始散发出同样绮丽的画面。
渐渐的,众人眼前的景色慢慢模糊起来,雕梁画栋不在,飘袅清风不见,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虚线出现在天地间,将整个世界拘成了一个个独立的方正天地。
天地成方,万物纵横,普天下皆在经纬线中,原来………这就是棋盘世界。
行棋落字,黑白入局,每个试子皆是解局人,原来………这就是棋评测!
第一百二十一章,环滁皆他娘的山.
天南殿外有座鸣钟,钟下有一道日晷,日晷间阴影每到一刻,鸣钟便会一响,钟鸣五声后,就是棋评测结束的时间。
五刻钟内,能否解开四劫残局,又或者解开残局的时间先后,就是最后排榜的名次。
整个天南大殿渐渐自试子们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处流溢着各种色彩的大厅,空荡荡的大厅内无任何装饰点缀,天空是单调而统一的白,脚下地面则是永恒而深幽的黑,数千位身着黑白试袍的考子身处期间,仿佛和天空与大地融在了一起。
这里似乎是棋盘世界的外厅,并不是真正要考核的地方,众位试子一边好奇打量着周围景色,一边赞叹朱砂斋这种如同新开天地的玄妙手段。
所有人都知道,这处棋盘世界虽是国师大人的念头,最后的实境却是朱砂斋制作而出。
听闻为了制作这处棋盘世界,朱砂斋的几位神符师都亲自施下了数道阵符,能让神符师亲自动手,这手笔着实令人震惊。
前方有数个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的殿门,殿门外有数位身着官袍的人,应该是负责维持棋盘世界秩序与安定的教谕,同时也负责照看试子们的安全,毕竟考核一事很容易出现各种争执,王朝要防备出现不可弥补的伤亡。
殿门有数道,试子们可随意挑选任何一道,进了殿门之后,就会开始真正的解局。
徐自安站在一处与自己黑袍同色的殿门外,等了片刻并没有发现何安下的身影,猜想对方可能已经先进去了,再等下去也不会遇到对方,于是不再犹豫,掀起试袍前襟,踏入眼前仿似另一个世界的殿门。
没有出现什么五彩斑斓如时光隧道一般迷幻景象,徐自安眼前只有一条并不如何深幽的浅蒙甬道,少年随意行走,没多久就跨出了甬道出口,然后………
他发现自己似乎被困在了原地。
困在原地不是有迷阵扰乱了少年的眼,而是真真实实的被事物困锁起来,无法出去。
徐自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阵法拘成的棋盘方正空间,还是已经变成了四劫残局中的某个星点,他也懒得想那些奇妙神秘的事,因为他现在很郁闷。
是的,他真的很郁闷。
因为眼前这一幕何曾相似,相似到已经快化成了他麻经末梢的经年痛,每次想起或看见就会有一种自然而生的酸楚麻痹呕吐感……
没错,是石头,还是石头,是大山,还是大山,举目望去除了幽黑还是幽黑的巨大岩石,抬首仰去根本寻不到峰顶何在的巍峨大山,本就来自山间的少年在经历过砍山爬山翻山之后,终于在棋评测里的考核里,再一次看见了又一座同样相似同样单调的大山。
准备的说,不是一座,是四座,四座高耸巨大如壁垒一般的大山。
余镇虽紧靠畏山,并没有被畏山完全包围,破落小院里的少年郎每次读书疲惫时翘首眺望,总还是能看到山脉遮不住的半片湛蓝天空,而此时徐自安所面对的情况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环滁皆山。
自他为中心的四面方向,皆竖立着一座高耸峻拔的如山壁垒,山体直直入天仿佛一把开阔偏平厚度极佳的宝剑,剑锋嚣张跋扈刺天而去带着那么一股唯我独尊的劲儿,留给徐自安的那一面山体则如剑面般光滑陡立,远远望去,就是被幻器放大数倍的畏山月儿崖………
棋评测主为解棋,所以与战斗打杀有关的兵器与法器都不允许带进棋盘世界,小黄伞因卖相不佳又恰巧没有任何器法气息的流露,破例被带入这里,但是封刀却被留在了外边。
当时这位教谕如此宽松心中其实有恻隐之情的,他能看出徐自安体内根本没有真元流动的气息,他知道棋评测的具体考核方式,很清楚解棋的关键只在于识窍的雄厚,一个未曾修行的少年上那儿去寻识念与其在棋盘里干坐着等三声钟尽,还不如带把小伞来遮遮阳。
至少睡觉也是荫凉地更舒坦些。
如果不是职责所致,那位负责查核的教谕甚至会将最近正痴迷的一本名叫《拾刀行》的闲书送给对方打发无聊。
那位教谕有这种想法固然扯淡,但何尝不是认为徐自安根本不可能过第一关,眼前这出四方壁垒,就是棋评测的第一关,非识念精妙者不能通过。
识念精妙的前提,是有识念。
………………
解棋啊,风流啊,文雅啊,都是些文人雅士们做的事儿,弄这么几座肃穆险峻的巨山放这里算个什么意思
有意思
没意思嘛。
徐自安盘膝而坐,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山壁垒,从心底身处涌出一种深深的荒谬愤慨感。
一点也不讲究。
四座天险巨山如四道天堑壁垒,将少年围困在中间不足数尺的一片狭溢空地内,举目望去天空被拢成一道极小的方口,没有几缕清丽温煦的阳光能够偷偷洒进照亮少年心扉,倒是把笼罩在少年心头的阴影衬的更加压抑。
环滁皆山,环滁皆山
讨人厌的环滁皆山。
前朝某文学大家于醉翁亭下写出环滁皆山的佳作,用于抒发林木秀美乐山乐水的雅兴逸致,可眼前的情景徐自安更像一只困在井底的蛙,围在牢笼里的兽,山上无秀美竹林可让他踏幽访友,也没什么山径可以让他翻山越岭,棋评测一共五刻钟,如果不能在五刻钟内想方法走出大山,他只能如那位教谕说的在这里坐等淘汰。
那位教谕善意让他带小黄伞入局,现在他觉得自己似乎也能靠小黄伞出局。
他层在湖中看书,解了一湖月色。
他曾在夜下读书,杀了一位通玄。
旧书就如同一位无所不能的先知,也如同一位可以助他彻底走进黑夜深渊的魔鬼,不管何时看书总会有收获,也不管各种险境旧书总是会助他化险为夷,于是少年郎满怀希翼的打开旧书一章,却发现……
旧书里的星光虽然依旧璀璨闪烁,那些缤纷神秘的星辉在他的身旁围绕轻舞,可是没有任何一缕星辉能越过书页渗入山体,帮他找寻到一条出山的小径,也没有任何一颗星辰可敲开岩石,帮他搬移眼前的巨山壁垒。
困在他眼前的巨山还是那些山,旧书里的星辉还是那抹星辉,俩者之间相互而视,可却互不打扰也互不干涉。
黯然收回旧书,那些在他身边轻舞的星光如流辉般缓缓渗入他的肌肤中,君翁客栈初见砂墨时他就在旧书中见过这神奇一幕,其后每次看书这一幕都会发生,所以也不觉得什么惊奇。
看着旧书古朴的封面苦涩一笑,向来神秘强大无所不能的旧书在这些壁垒前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这似乎有些在情理之外,但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当初被困在那片湖泊中时,他透过墨守的眼睛看见了旧书的真实墨字,所以才看到了解湖的关键,而且当时墨守的本意就是为了帮他驱散识窍中的迷雾,本就有心插柳,青柳自然成荫。
如今这些山石则是阵法所化,看似巍峨高耸刀刻斧琢般真实险峻,但其实只是些幻境,大山可不会解旧书里的星辉风情,就像旧书也不愿理会这些本就是些虚幻的假山。
将旧书重新放入襟中,徐自安蹙眉起身,一边用手指摩挲着山石一边缓缓行走,指间感受着凸起岩石的锋利,感受着山体如壁垒般的坚硬,感觉着直耸如天的陡峭,感受着识海中根本感受不到的识窍,不发一言。
岩石锋利光滑,高耸入天穹,陡峭如剑身,想要靠着这双手攀岩过山难度极高,但好在徐自安自幼就在某人的坑害下跳崖多年,对于爬山这种事也不陌生,正当少年卷袖准备故技重施,可突然想起一些事,于是连忙抬头再次仔细看去,发现壁垒上方都刻有许多密密麻麻的金色铭线,一道道锋芒毕露,如钢针如利箭般透着令人心悸的光泽,心中不由谓叹感慨道。
国师大人果然……算无遗策,知晓棋评测中一定来自偏山恶岭的试子,早已设好禁制防止有人真剑走偏锋意图生生爬出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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