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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刀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春风不得意

    方才还翩然的衣诀此时岿然不动,老钟护住了众人的攻击,同样挡住了絮乱气流,不得不说,俩位千山宗弟子对于识念之法的研究确有独特之处,竟能将念力聚成一道坚固紧密的墙,硬生生了抗住十余位来自不同修者的攻击。

    千山宗,不愧为世间第一大派,即便当年被那疯子毁去了根基,看似不复当初巅峰可依旧还是有着令人无法小窥的雄厚底蕴。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山中老钟再如何坚不可摧,也撑不住十数把巨斧的敲击,更何况,那些巨斧不仅有些同样坚硬无比的材质,还有着最为锋利的斧刃。

    不多时,微泛质朴的老钟就有大大小小数十道裂口,裂口触目惊心。

    场间每一位修者如履薄冰,刀戈剑戟的暗影血光能激起人们心中血性,绵里藏针的胆战心惊却更让人容易发狂,对于识念之力的战斗,任何一点不理智的行为都足以致命。

    不仅要时刻承受着来自无处不在的威胁和压力,还要一直让自己保持清醒,就像行走在万丈深渊中锁道,不能有任何过激的念头,也不能消极不愿继续行走。

    俩位千山宗弟子耳畔鬓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这是过度激发念力的征兆,俩人齐手撑起的老钟色泽愈发黯淡,钟上的裂缝开始呈蛛网状崩裂,散发出的质朴感消退的几乎不见,不出意外,下一刻老钟就会彻底崩裂。

    时间继续流逝,巨斧挥击不断,蹊跷的是钟上裂缝在不断加重,老钟依旧自坐坚稳,仿若风雨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却始终不斜。

    一位来自大离某世家的试子看着撞击力度明显下降的攻击,想起入场前家中长辈许下的那份锦绣承诺,心头愈发炽热。

    他知道,如果不把握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个偏房出身的庶子是永远不会有机会接触到族内最中心的权力,能考入京都最著名的几座院校确实风光无限,但对于他这种本就出身望族世家的少年而言,学院里能学到秘法道籍族内从不缺少,甚至老祖宗当年叱咤风云时的功法较之大门派的不传之术也毫不逊色,既然如此,他何必费心费力去争夺一个学院的名额,还不如答应朝中某位大人物的意愿。

    他知道自己家族这些年一直能在朝廷内顺风顺水全仰仗那位大人物的庇护,若能完成这次任务,进入那位大人物的青睐,日后自己的前程何尝不是一片繁华

    他用余光看了眼身边众位试子,知晓这些少年与他一样来时都被门中长辈承诺了一份康庄大道,所以才甘愿舍弃学校修行的机会来成为拉人如水的鬼。

    想到如此,他不由在心中轻蔑的嗤笑一声,既然决定了当这个鬼,就不要再躲躲藏藏掖掖攮攮。

    十数位同为叩府中境的修者共同进攻俩位千山宗弟子,那俩位千山宗弟子功法再如何高明,也不可能在明显败落的局面下撑住这么长时间,出现这种局面的原因只有一种,那就是持斧的人减弱了力道,这个力道经过精密的计算,既能保证撑钟之人不会力竭而倒,又能让对方不会抽出精力来做其它事情。

    只要将宁青鱼困在这里无法破局,他们的使命就完成了,这种恰好的平衡既不用冒风险,又能完成使命,确实是个俩全齐美的好方法。

    世上怎可能会有双全法这位名叫张闯的世家少年看的很清楚,直到现在宁青鱼的脸上还十分平静冷淡,他隐隐有种错觉,与往日里那些羚羊挂角的渺然气息相比,此刻宁青鱼身上正在发生着许多不一样的变化。

    他突然想起曾在雁门太行河中见过的一种名叫锁蛟的异兽,其背上有条条似链锁一般的狰狞凸起,那是它格外强壮的血管,这种异兽喜欢独行,不与其他兽类相争或相见,若有兽类惹怒它,它会爆发出极为强悍的力量,即便是号称万兽之尊的圣龙也不敢轻易招惹。

    随之而来的这种凶兽会因背上血管爆裂而死。

    宁青鱼此时就像那条锁蛟,正在一点点挣脱背上的狰狞血管,与锁蛟不同的,锁蛟暴怒后会因血管崩裂而亡,宁青鱼解开链锁后,只会让他们这些人死亡。

    张闯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凭这些小伎俩是绝对不会将宁青鱼真困在这里,他不清楚宁青鱼到底存在什么束缚又或者顾虑迟迟不肯出手,可一旦让他挣脱那些束缚又或者打消顾虑,他不觉得自己这十数位试子还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虽然宁青鱼境界也是叩府上镜,他们中有几位同样是叩府上镜,张闯依旧不觉得有任何希望,因为很简单。

    对方是宁青鱼。

    那个被世人称为生而知之的天眷之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他的命,他们的命.
    大道如夜行,独行而始终。

    每一位于道间行走的修者皆是摸石过河的孩童,也是扶墙探路的盲客,河有几深,路有多远无人知晓,也无人可提前预知,但是却有一种人,他仿若先知,仿若圣明,行走夜间能窥清前途坎坷,穿水过河也可明晓河水规律,这种人,被称为生而知之,也就是所谓的生而圣贤。

    困而知之者为狡,好而知之者为勤,勤或能登顶,狡只能抱守山腰,不管那一种都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好知者再如何勤勉好学也会被山峰所困,穷其一生登上这座山岳之顶,更不要妄想那座峰头的景色。

    这就像许多修道者一生只能守一道而修,剑修者只善于剑,器修者只善器,因为他们的天赋或者心神只够修这一种道,根本没有精力或者时间去涉及其他领域。

    即便真的肯分出心神去专研其他道法,她们恐怕也没有这样的天赋。

    剑修强者或许多少懂些阵符之法,那也绝对只限于手中这把剑之内,至多只知晓一些浅显的例如加持剑身增韧锋利的小阵法,至于一些更精妙的阵法,他们也只能乖乖求阵符师的帮助。

    阵符师或许能攥刻出这世上最精妙的符文阵法,却不一定能如水墨大家般绘出一副最宏大的山河图。

    事实上,这个世上,越是能某一领域里能做到最顶端的人,在其他领域,可能就越表现的像个白痴。

    比如世人皆知剑圣大人剑道通天,能一剑破九穹,一剑改史记,一剑护的万岭周全,依旧改变不了他那手丑的惊人的字体。

    这并非是贪多嚼不烂,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天道公平。

    天公赋予了人们一样异于常人的天赋,就不会再为他开辟另一扇多出来的窗户。

    天理昭彰,众生平等或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这世上总有些事无法一概俱全,万世以来总会出现一些被天穹疏漏的意外。

    他们或许是天理昭昭外的漏网之鱼,又或者是真正被天公眷顾的圣命之子,他们入道,道心仿若天成般畅通无碍,他们识真,十八处识窍自然就会齐开,梅叶真义随手即可拈来,道法真章随阅即可明悟,世间所有阻碍与他而言仿若无物,习剑,剑心剑意天然涌动在尘世间,习文,文章能通神笔翰能如流。

    诗词歌画,酿酒煮粥,只要他想,这世上仿佛就没有他不精通的,给他一支笔,他翻手间就能绘出一道无上大符,顺便还能在符纸边角处画出一副栩栩如生的小鸡啄米图,给他一副棋,他就能给你摆出一整谱的繁奥残局,然后再面带不屑的顺手逐个破解开,那怕就是给他一把稻田,他也能在泥潭里插的比任何人都要完美,都要规整。

    宁青鱼就是这样天生通万物的人,不过他可不会无聊到顺手画个小鸡啄米图,更不会更农夫闲汉比谁能将秧苗插的更漂亮,他的世界里没有这些俗世间的泥污,千山宗也不允许这样一位天赋之高能媲美初代道门之主的神子去体验这些所谓的民间乐趣。

    初代道门之主,就是那位千山下的牧牛童。

    当初那位在千山下放牛的小道童就曾被称为生而知之,而后才有了千山宗的万世辉煌,也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大道修行,虽然后人皆说那道童不过是运气极好拾到天石才打开了心智,否则也不会以做到这种如开创新世般的伟行,可不管再如何酸言碎语,不可否认的是那位道童的一生真的就像一位跨越时代而来的先知,无论何事,总是能做到那个时代里人力所不能致的极致。

    万年以来,千山宗从未再传出过任何有关生而知之的传闻,直到宁青鱼横空出现,直到宁青鱼亲手杀死那条寒池青鱼后的出现。

    ……………

    张闯悄悄向后撤了一步,这一步恰好与身旁俩位柏庐试子错开了微许距离,这个距离很巧妙,就像沙漠中一只藏在巨石下的蜥蜴,既能保证风暴袭来时自己能藏在石下躲过一劫,又能保证当石块遮挡不住危险来时自己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没人注意到他这个小细节,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座摇摇欲倾却始终不倒的老钟上,还有立在老钟里那个一身白衣刺眼的道门神子上。

    时间不知走到了那里,想来离结束应该已经不远了,到了现在还没有传来任何有关破局成功的消息,说明廖平,张经年等数位实力最强大的种子试子还没有找到破局的方式,或者他们已经找到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解开这道国师大人留下的最后一道难关。

    这个消息对于场间这些负责牵制宁青鱼的试子们而言既是好消息,又是一个不好的消息,他们之间所处门派各不相同,如今只是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暂时走到了一起。

    对于柏庐弟子而言,无论是牵扯的是千山宗宁青鱼和大离王朝的天机阁,根本上其实都不过是一样的,只要不是柏庐之人夺得首冠,所有的付出就没有多大的意义。

    同样,对于大离王朝亦是如此。

    一位辈分稍长的柏庐弟子向身旁同门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焦急,他不想打破老钟平衡惹怒宁青鱼悍然出手,又不愿将所有力量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僵持上,那位与之对视的同门看懂了他的意思,正欲收回识念悄悄离开寻找其他门派的种子试子进行牵制,却不想这一切恰好被撤到俩人背后的张闯看到,张闯心中暗嘲一声,然后骤然疯狂催动识念之力,化成一道最锋利的巨斧狠狠向老钟撞去。

    老钟本就满身疮痍黯淡无光,能一直坚持下去全是因为众人的有意为之,这一撞如同压死大象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眨眼间,只见整座钟体如坠地后瓷瓶般龟裂出无数道错综复杂的裂纹,伴随一阵颤动碎裂成一地。

    钟体彻底被破碎,俩位千山宗弟子双目似要崩裂般赤红一片,数滴血泪自眼眶中喷出,俩人能在十数位少年强者的攻击下坚持这么长时间已是极为不易,识窍中的念力已近干枯,甚至其中一人的一处识窍已经因为催发过度而严重损坏,这一撞,无疑是在俩人本就残破不堪的识窍上重重砍上了一刀。

    因为是识念类攻击,这一刀并不足以致命只会对精神造成重大损伤,如果不出意外,俩位千山宗弟子即便能清醒过来,至轻也是识窍全毁,从此无法修行,严重者,脑海将会彻底沦陷成一片空白,从此变成只能被人照顾的痴儿。

    一位天赋少年就这样推出舞台,场间所有试子心中都升出一阵悲凉。

    跃溪试进行到此时,斗法之事虽然一直没有停息,可大家出手都控制着份量,再加上监考官门的跟随,没有发生一件识窍全毁的悲惨事件,这些少年都是各门派的佼佼者,是人类未来的希望,不管是大离还是千山宗,都尽力避免发生太惨重的事项,尽力保护每一位少年强者的安全,四大劫外数十位实力强大的监考官如此,腰间所配护主心神的玉佩也是如此。

    因为这里是生死劫内,是一个脱离棋盘世界中的独立小空间,不与外界相通,所以并没有刚才那些可让伤者提前离开的法器也就失了作用,只能等待五刻钟的时间结束,棋盘世界重新打开才行。

    老钟破碎,风自然而来,带动几缕凌乱不堪的雾色,将那身白衣遮蔽的若明若暗,地上几滴血迹斑斑。

    宁青鱼终于收回看向那片的灰蒙蒙的眼睛,并没有看那俩位昏迷在身旁的同门弟子,而是凝视着那几滴浓稠的血迹,眼神中渐渐被雾色遮掩,然后缓缓飘出一朵云。

    他知道自己若不出手,这俩位保护自己的弟子大道之行就会彻底被毁去,但他不想出手救助。

    在宁青鱼心中,这就是那俩位少年的命,人,不应该认命吗

    从他们二人以一颗通天丹的代价答应宗门峰主的要求后,这就是俩人要面对的命,命运不可违,大道不可逆。

    他不会出手干预别人的命,就像他甘愿成为一条青鱼封在自己命池中。

    因为他生而知之,因为他比任何都要看的远,因为他太明白命理二字的重量,所以他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在命运的沧海面前,谁都不过是一只卑微的蝼蚁,一只无力的蝴蝶。

    蝴蝶飞不过沧海,蝼蚁也永远触不到天穹,哪怕他是一只会飞的蝼蚁,一只最特别的蝴蝶。

    他缓缓抬眉,眼中的那几滴血迹渐渐淡开,然后,他看向对面众人,那朵荡在眼眸中的云开始倒腾,开始被雾色侵蚀,开始衍化成一场狂风暴雨。

    他有他的命,所有人也有所有人的命,如今,他要开始行他命中注定要行走的一程,同样,也要让对方所有人进入那命中注定的一劫。



第一百三十五,所有人的命.
    有雷声至。

    惊了雾中的人。

    这里是生死劫,是一个与外界完全独立的地方,就如同混沌初开时的天地,本不该有任何来自外界的事物或力量,然而这道剧烈雷声就这般突兀袭来,刺穿所有人的耳膜,也撞击在每一位试子的心中。

    每一人不仅仅指宁青鱼对立的十数位少年,而是所有身处在生死劫中的试子。

    对生死劫的破局方式逐渐有眉目张经年,被这道如殷雷声惊的险些将好不容易才捋清的思绪混乱一片,恼怒向某处看了一眼,然而雾色弥盖下根本看不清那里的具体局势。

    张经年知道宁青鱼在那里,因为即便有雾色遮掩,宁青鱼身上那股浓厚的强者气息也依旧能清晰的传来,入场前他知道有些人为棋评测做了一些无法见光的安排,他从心底里排斥这些阴暗的安排,于是准备前去帮宁青鱼解下围,离人磊落,讲究赢要光明磊落的赢,输也要干干净净的输,他是个典型的离人,不愿意干小人的勾当。

    将脑中混乱清理了下,张经年起身向震响发生的方向走去,速度并不是很快,因为他相信凭借宁青鱼的实力完全可以撑过一段时间。

    出手帮助对方是离人的品质,可能让对方吃点苦头张经年也很乐意看到,身处不同阵营,有些不关痛痒的麻烦他还是不介意让对方尝试下的。

    梅园真叶蕴涵的大道奥义连他师傅赞叹不已,宁青鱼能以少年之龄,生生栽下几近百片梅叶的真义,生而知之的称号,怎么可能是什么徒有虚名。

    然后越靠近张经年心里越感觉有些不安,前方传来的气息很明确,宁青鱼在以一敌众,而且还是以一种摧枯拉朽雷霆万钧的方式直接将所有人压在云下!

    以一敌众还完胜,张经年承认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来,同为叩府上境修者,实力咋就差距这么大呢

    他突然讪讪意识到自己似乎不用去帮忙了,但此时他已经走到了战场附近。

    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张经年苦笑一声,莫名想起了杨颖。

    不知道杨颖那小子在何处,是否已经找到了破局的方式那小子精明聪颖,应该已经知晓如何破局了吧。

    …………

    张经年站在战场外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有人很想退,却无法后腿。

    廖平看到了那片如铁块般厚重的乌云,看见了乌云翻滚中磅礴暴躁的雷电,以及那场仿若末世般电掣风恶天裂地险般的场面。

    他知道自己的识念不及宁青鱼雄厚强大,可身为柏庐大弟子的骄傲让他一直以为即便自己不如对方,也不会相差太远,柏庐藏在西山下一直低调如日暮下的晚霞,多少年过去了,这片晚霞一直占据着整片西面的天空,没有谁能摘下一缕霞光,也没有谁敢来找这片暮云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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