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刀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春风不得意
就像那晚持刀夜闯将军府一般。
这个世界应该很干净,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欠债的总是要还钱,杀人的也总得要偿命。
沈离真是好人
沈离一定是好人。
不懂棋,此时却能看的痴迷,甚至比张经年看的还要远,还要深,原因其实很简单,徐自安看的不是棋,而是棋外的一些东西。
比如说星辰。
四劫残局是天人之局,毋说场间只有三四斗棋力的少年们,便是朝中一些终生侍棋的国手也很难真正钻研透彻,懂棋之人观棋,观的是棋路,思的是每一子落下后的万千变化,徐自安不懂棋,所以他不需要为黑白二子间或凶险或玄妙或羚羊挂角或伏笔千里的棋数而烦恼,不用思考这步为何落在此处,那步为何行了如此遥远等,他要看的仅仅只是棋,只是棋盘间那些交叉蔓延的线条。
就像看画,懂画之人看那绝世墨宝时会感慨唏嘘于画中线条的浓淡转化,光影变化间的种种神奇,水墨晕染间精妙无比的技巧,同样越是懂画之人,越会被画中所展现出的技巧与功力而感到深深的敬畏,这种敬畏或是自愧不如,或是崇敬惊畏,一旦有了这种情绪,看画之人就会将目光纠缠于画中那些细节与技巧,看不到全图真正的美妙。
不懂画的人,往往一眼便能看清画中全貌。
和一叶障目无关,和观山望远无关,纯粹只是俩者要看的事物与想看的心境不同而已。
那些散落棋盘各处的棋子,很像一颗颗夜空中的星辰,或明或暗,忽隐忽现,陡然东边亮起三两盏,忽而西方隐现四五颗,看似飘忽难寻却每每给人惊喜。
那些将棋子串联起来的线,就像一根根会呼吸的星图,或曲或直,或轻或重,东七子被连成了勺,西二子像一把直入天际的长刀,看似无迹可寻却又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神妙。
徐自安痴痴望着棋盘,眸间被一颗又一颗的棋子占据,如同一颗又一颗深邃的星辰,那些星辰沿着各自的轨迹,缓缓飘浮,悄悄游动,正中间有一盏格外明亮的点,散发着最皎洁迷离的光,那是一轮明月,完美无瑕,浩然千里,正如将徐自安识海照亮那一轮。
……………
乘着风游荡在蓝天边。
一片云飘落在脚边。
棋评测前,徐自安一直无法修行,无法凝真元乘风飞到蓝天边,沈离可以,但沈离更喜欢老椅的吱呀与树间的桃花,讨厌飞剑飞刀尤其是飞人,所以很不幸的,徐自安一直未曾飞到那天边看一看,也一直没有体验过飞起来的世界,到底是个怎样绮旎无限的世界。
自然他不可能真的遨游过那条浩瀚绮丽的星海,亲手触摸那些黑夜中最悠远也最神秘的存在,没有触摸过,不代表那些星辰就离他很远。
余镇的凉亭下小溪边,徐自安读得最多的是旧书,旧书中最多的便是星辰。
无数颗星辰。
他没有在观棋,而是在观星,棋盘间的星。
徐自安不知道四劫残局和旧书有什么联系,为何他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看棋盘,他越觉得很像,不仅是暮光映射在每一颗棋子间色彩像,甚至连位置也极像,旧书神秘连沈离都无法讲清出处,残局玄妙连圣人都喟之赞叹,沈离与阮郎归是同一时代的人,俩者之间或者联系但也不该如此相像,事实上,不仅是那些棋点繁星,甚至连串联起繁星或直或曲的线徐自安也感觉异常熟悉。
你看那星,一颗俩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你看那线,一道俩道三道四道像不像……刀。
是的,没错,就是刀。
刀划过夜空时留下的痕迹。
这些痕迹他很熟悉,因为他曾无数次划出过。
连接了白棋七,三点位那道线微微倾斜,倾斜的角度如沈离传授他的神秘刀法中第三式极为相像,费山棕熊皮毛极厚,寻常刀法无法破其皮毛,这一刀却恰好能从极刁钻的角度斩断它们的动脉,杀的熊多了,徐自安怎能很擅长,怎能一眼看不出来。
串连了黑棋东三位的那条线非常曲折,仿佛刀在空中急停然后突然上撩斩天一般,大开大阖之意淋漓尽致,这一刀的难度很大,徐自安对着小院那几朵枯蔫桃花练习过无数次,枯蔫桃花虽一直没被斩下枝头,清晨被汗水打湿的泥土见证过少年的刻苦,练的多了,难免一眼看的出来。
至于那道直直向下的线,虽不是刀法中的某一式,却比那套刀法熟练,熟练到徐自安都不好意思去承认,劈柴不直竖砍,还能把柴火扔到天上飞起来砍
那做法太跳,砍出来的柴也不好看。
砍柴是种艺术,需要意境,如许心愿时要背对背默默许下才能被星晴听的见。
一条条线,一颗颗星,一把把刀,一道道刀意,此时如同疾风海啸山影云涌般充斥在徐自安的胸膛里,他的眼眸越来越明亮,如白昼般明媚,瞳孔则越来越深幽,如黑石般剔透,里面似有一轮明月,明月旁星辰点点。
南方有颗星悄悄亮了一下,于是徐自安的手指也动了一下,动作不大,恰好能握住一把刀。
北方有颗星偷偷眨了眨眼睛,明月散发的洁光将俩颗星辰连一条线,徐自安看着那条线,心中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渴望,于是顺着那道线挥了挥手,恰好斩断了一朵开在青松下的小花。
这一幕发生的很细微,看到的人不多,何安下坐在青松旁,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一瞬间的停滞,还有停滞中那抹锋利的青芒,有些惊喜的抬了抬眉,何安下随手放下棋子,拿起那朵只余了残瓣的小花,轻轻放到棋盘旁,微笑不语。
仿佛已经破局了一般。
…………
残局还在继续,棋盘间能落在的位置已经不多,天空中能摘下的流云也极少,那些朦胧迷幻的光此时已经穿透了大多数云层,将整个单调的虚境照出了不一样的色彩。
远远看去,山下一望无际的昏暗中开始渐渐出现了别的色彩,枯涸的池水不知从何处积存了些清水,虽没有鱼草游曳,但总是有了生机。
那些愤怒朝天的枯茬终于弯了腰,总算是肯认命将大地还给新草。
天上的流云无法计算,流云化成的白子也无法算清,但算盘间只剩了十余颗算珠,如果不出意外,胜负也就会在这十余步之内产生。
四劫残局太过繁奥,不走到最后一步根本无法看出究竟谁输输赢,所有人已经放弃了继续揣摩猜测的念头,因为也没人能跟到这里。
单纯从棋面上看,白棋稍占三分优势,锋芒隐现如利剑正欲破空而刺,黑棋此时并不势弱,一颗颗棋子如蛛网密布,将整个白棋层层困围,只待秋风送来第一场凉霜,对弈俩人落子的速度不似先前轻松稳定,思索的时间更多也更频繁,有些陷入胶局。
宁青鱼向来淡漠孤冷的眉梢开始微蹙,飘浮在空中的棋子有些不定,仿佛不知自己应该被落在何处,何安下算盘间的算珠此时已经捋去大半,剩下的十余颗看起来有些孤单。
时至此时,四劫残局中除了最重要的生死劫,其余三劫以全部复原,而且…………一子不差。
一子不差指的不是摆放的位置一子不差,而是将阮郎归与柳掌柜当年算法重复的一子不差。
天机老人称赞四劫残局非圣贤不能解,宁青鱼以叩府境的修为与精力能将残局恢复到如此程度,世人不再怀疑那个生而知之的赞喻,敬服之余,也不觉太过惊奇,天生神子本该如此,不然怎能对得起这偌大的名号,人们现在震惊更多是来自对局的何安下。
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完美复局,还和宁青鱼不差上下,让人们怎么不震惊。
俩人对弈的过程并不如人所想般紧张严肃,被青松清风云裳点缀的很有意境,不得不承认,不管白棋还是黑棋,到了此时已经逐渐成势,俩种截然相反的颜色勾勒里,俩道截然不同的磅礴气势对立而望,如俩位无上强者,更如俩军沙场对战。
白棋如龙首,睥睨在九天,黑棋如猛虎,呼啸在林间,一处叱咤天边,一处盘踞山林,相对而视又相看两厌。
伴随最后一声艰难的脆响,何安下落下了四劫残局中的最后一子,这一子落成,四劫残局的原局也彻底落成。
剩下的,就是真正的破局。
(讲实话,这章我是听着星晴写出来的,本来打算停在徐自安挥刀何安下摘花那一段,那样字数实在有些少,只好又加了一段,希望别毁了意境,话说周董什么时候才肯出新专辑啊,好怀念当年学校里有3有磁带有同桌有糖果的季节。)
第一百五十章,机会,在火焰中翻腾.
第一百五十一章,同为算,人心为上.
第一百五十九章,刀从心入,二.
第一百六十章,穿过你心间的是一片黑暗.
有符石开道,徐自安不需要再为秋风发愁,缕缕秋风锋利无比,将石间的符意一箭箭刺散,他的刀也锋利无比,符意不在,刀意还在。
若能九天摘下星辰,若能秋风扫下落叶,若奈何桥上百鬼横行,那少年,也能逆天而歌。
他本身余镇凉亭下一读书郎,葱花油烟干柴下成长,因心中一股不平意提刀夜闯将军府,牵扯沈离被世界发现,而后生死离别,光明与黑夜同行,京都城里见大湖入大河悟大道,壁垒困身明了一轮皓月,棋盘纵横识了一把浩然刀,如今刀在手,秋风不在,胸中快意如何不倾洒尽出。
廖平视他为泥潭蛤蟆,殊不知他也是见过黑夜的人。
通道秋风已被符石撞散大半,遍地残箭碎风见证着符石间消褪的光泽与强大符意,杨颖刻在石块上的符共有七道,入天为风符,穿云为火符,撞碎第一缕秋风为利符,如今六符以破损严重,只剩下了最后一道,同样也是刻绘最深的坚符。
坚是坚硬的坚,无坚不摧的坚。
秋风固有万缕,一路撞来也所剩不多,符石离廖平之间的距离不到数尺,算起来就是一步距离,也是一刀距离,徐自安若能挥刀,刀尖恰好能抵上廖平胸膛。
廖平神色终于轻松了一些,符石的强悍有些出乎他意料,天机阁符意精妙他清楚,但书刻之人毕竟只是叩府境,与知承境之间看似只隔一场顿悟,其实却相差一道鸿沟,符石穿云无数里还能保持如此威势生生撞开他这场凝无数真元化成的秋风,绝对堪称奇迹。
但目前看来,也仅止如此。
这场闹剧,也应该结束了。
廖平微微挑眉,将无知何时攀上眉梢的一丝萧瑟挑碎,漠然看着前方依然顽固向前的符石,伸出手来。
符石黯淡似即将熄灭的灯烛,阵阵秋风不断拍打着烛尖上火光,奄奄欲熄却依旧顽挺,它还在沉默着继续向前方撞去,只是速度极慢,慢到廖平只是伸出手,就非常轻易的抓住了它。
该结束了,廖平冷淡轻言一声,手指用力,伴随一声刺耳沉闷的咔嚓声,早已被风刃刺杀成千疮百孔的符石表面,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紧接着,另一道裂缝也出现。
裂缝如蛛网般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从符石深处蔓延出来,似乎下一刻就能会彻底碎成一堆粉砾。
廖平静静看着符石,眼神再次恢复傲慢与漫不经心,他不是没有看见后面正在疾速前行的徐自安,他只是不认为那少年有任何砍到自己的机会。
虽然他与他之间只剩了一刀距离,但境界上的差距岂是一刀距离能打破的
这不是那些凡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这是现实与妄想之间最可笑的笑话。
他要那少年知道,任何言语都抵不过力量强大。
……………
徐自安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平静,平静到极致显得庄重严肃,不像是挥刀砍人,更像是虔诚入道。
他确实在入道,以一往无前的慷然意入自己独一无二的生死道。
少了枷锁缠身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无比畅快,少了秋风刺骨让他心胸欲然开朗,极度痛快,自余镇凉亭时就积攒在内心深处的浩然不平气尽数被他挥进了这一刀中,这把刀不是封刀,却依然带有冲天而起的疯意。
疯不是疯癫痴傻的疯,而是疯狂肆意的疯。
此时的徐自安脑中空白一片,那些多余的念头随他跨出第一步时就尽数消失,他不想去理会自己这一刀挥完后会不会在廖平身上留下伤口,也不愿思考若不能成功自己应该怎么避退,刀是一往无前的刀,人就是一往无前的人,一往无前里,生死皆没有意义。
如同他现在的局势,只能一路挥刀砍过去,见的光明就是生,若见不得,黑夜他也从来不陌生。
毕竟他曾经做过无数场关于黑夜的梦,只是那场梦里有朵徐徐绽放的小白花,此时他手里有一把宛若实质的长刀。
一往无前虎山行,拨开云雾见光明。
笔直通道间,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一条笔直的线,将那条线倾斜开来。就是一把刀划过长空时的痕迹。
徐自安眼里不在存在符石,不再存在秋风,连箭落平地风过石间的壮烈悲曲也渐渐消失,消失不代表一切都不复存在,而是徐自安已经忘了这一切。
他眼中只剩一把刀,还有一条笔直倾斜的线,打破枷锁时那条线曾在他识念中出现过,如今他就是在依循这条线挥刀。
刀的,在他手上紧握。
刀的尽头,就是廖平的胸口。
惊鸿,南雁,狡兔,跃鹿,这些皆是速度极快的动物,用来形容敏捷与轻盈,十分适合挥刀时的动作,事实上,徐自安此时的速度并不快,因为太过认真稍显笨拙,因为太过凝重稍显迟缓,甚至在符石最后一道裂缝产生的时候他还离廖平有数步之遥,若按照这个速度行驰,符石彻底粉碎时他可能也到不了廖平身前。
可不知为何,廖平突然心中升出一股巨大的危险,那把刀根本不可能砍到自己身上,那把刀根本不可能伤到自己,但廖平却异常真实的感觉到,如果真的任由徐自安砍出,他很可能会被砍成俩截。
死亡的感觉如此清晰,棋盘世界里宁青鱼走向自己时也没有这么强烈,廖平很想承认这是错觉,但知乘境细腻敏感的心识却让他下意识想要后退躲避。
一位知乘境大修者,竟然会被一位通玄下境的修者逼出这样荒谬念头,廖平感到脸颊火辣无比,就像被自己那场野火不断拍打炙烤一般,不知是脸上的炙烤压住了心头的危机,还是廖平在想这些事时错过了最关键的时刻,他还未来得及躲避,那把刀就已经先到了。
乳白色的光韵里夹杂着丝丝青线,青线游动间可见最纯正,最锋利的刀意,那是徐自安独有的刀意,沈离说过当少年的刀意彻底凝为白色实质时就不需要再继续练那套刀法,此时虽还略显青蓝,但却可以看见些许化实的迹象。
廖平刚入知承,无论精神状态还是气息功法都是最佳的时刻,他不允许自己在最佳状态下还退出那一步,如果真被徐自安逼的向后退一步,这一刀虽然砍不到他身上,却能砍出他的灵魂里,他选择硬抗,以知乘境强大雄厚的真元力量硬抗,可他似乎忽略了徐自安此时同样也在最佳的那个状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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