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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刀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春风不得意
    难道他们真的能走到大道尽头之后的那一步

    宁青鱼有生而知之的美誉,千山宗将他视为即万世来唯一的天命之人,有此算力不足为奇,那位叫何安下的少年又是从何处来的为何从来没有人听说过

    一时间,关于对何安下的猜测与好奇占据了整座天南大殿,其中最让人们认为可能也最有可能的猜测,就是何安下极有可能是清夜司的手笔。

    棋评测刚开启时,国师大人说过若清夜司的入局人能获得首名,就给那座愧院一个机会,其他几人来处很清晰,只有何安下来历与实力极其神秘,让人不自觉会将俩者联系到一起。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徐自安这个名字都被撇到一旁,或许众人认为他只是一个机缘比较好的幸运儿,才能陷入虚境,还在杨颖和张经年的帮助下战胜廖平,修行界从来不缺运气极佳之人,但人们对那些靠运气投机取巧的人心底深处总会多少带着讽笑不耻。

    国师大人与宁王侯也这样怀疑,纷纷看向余唯,余唯没有解释什么,随手自身旁盆景中摘下一支红妆海棠放于桌面,摘花不是献君,而是无心君意。

    大殿柔光还依然迷离,被各种强大功法所缚的层层光线将大殿照的梦幻曲折,杨颖从虚境中顺利走出让所有人至少不再担心几人的生命安全,数盏美酒由潋滟变成了口中的醇香,闲之无事,关于棋评测的议论声开始此起彼伏。

    杨颖作为第一个从虚境中走出的试子,又有天机阁的名声威慑,不管千山宗与柏庐弟子服不服,都无法就此事做什么文章,棋评测首名已经诞生,第二名会是谁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望向棋盘,等待时间给出答案。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然风雨中却一定会有一把伞,小伞撑开,就会有天晴。

    被野火洗尘被烟云洗清的小伞看起来干净许多,被酒光绮旎被明珠晕染的清光洒在上面时竟真有了些彩虹的斑斓,在人们还未将案几上的甜品等进口中时,一把小伞敲开了大殿的安静,闯进人们的眼帘。

    小伞遮盖,人们无法看到伞后的少年究竟是哪位,几根摇摆的甚是招摇的凌乱布条倒是很清晰,众人不识小伞,朵朵怎会不识

    殿下的喜悦已经彻底止不住,从眉睫眼瞳流露到嘴角梨涡最后蔓延到每个角落,然而还未等笑意变成格格笑声时,朵朵瞬间从案几前站起。

    小伞缓缓放下,有人从伞后走了出来。

    为何不是有某位少年走出而是有人走出,因为走出的人不止一个。

    张经年一手提着刘建朝,另一只手撑着小黄伞,腋下夹着廖平,肩上还背负着徐自安。

    数人全部昏迷,身上皆带有或深或浅的伤口,尤属徐自安伤口最惨烈,浑身上下红肉白骨看起来甚是骇人,若不是少年胸膛还保持着坚定而平稳的鼓动,恐怕没人认为他还活着。

    这样的出场方式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众人一时惊愕忘了言语,大殿再次恢复一片安静。

    抬头看着眼前熟悉的大殿和庄老儿颊前的熟悉白须,张经年吭哧吭哧的喘了数口粗气才艰难咽了下喉咙,愣是用眼神将所有人白了一遍后才满脸幽怨的痛诉道。

    “愣着干嘛,还不快给老子搭把手,柏庐好歹也是修行宗门,门下弟子平常都不注意减肥的吗!”

    ……………

    “你小心点,他胸前那伤口可不是看着渗人,被符石击中不是闹着玩的,还有你,这家伙可是真的快死了,你再不给他治疗他估计马上就得和这个世界真说告别,话说你们柏庐别这么偏心,廖平看着挺惨其实没多大事,身上那血都是徐自安的,我找到他时连个伤口都没,那手还在徐自安胸膛里掏着勒,什么没受伤他为啥昏迷你问我我问谁去”

    作为将数人带出虚境的功臣,张经年此时看着台下忙碌场景,理直气壮的抑指令道,几位精于圣光术的教谕一阵施救之后,数人身上伤口渐渐愈合,气息也渐趋平和,待确定几人生命无忧后庄老儿狠狠瞪了眼张经年,心头微惕的张经年赶紧收殓所有神气忘形,老老实实端坐在蒲团上等着庄老儿问话。

    “到底怎么会事儿”

    “他和他在云棋打架,他才通玄境,怎么可能打的过他我看不过去就帮忙,他就阻止我,然后就成你现在看见的这样了。”

    “你说的倒挺省事儿。”庄老儿挑着声嘲讽道。

    “我累啊,庄老儿,扛着三个人爬天,谁能受得了。”

    看着张经年得寸进尺的跳脱模样,庄老儿由挑声变成挑眉,最后又变成了抚须。

    “这次你做的不错,改日见了你师傅我会提上几句的,摘星楼虽不入你师傅的天机阁,但还藏了些好东西,你挑件合适的,莫辜负了那些宝器。”

    张经年大喜,嘿嘿嘿的笑声让人甚是讨厌。

    国师大人治大国,出手也向来极为大方,众目睽睽之下许诺的宝器自然非同凡响,众位试子虽羡慕宝器威力也佩服张经年的心胸宽广,不是所有人能抵得住棋评测第二的成绩做出如此举动,他将几人从虚境中带回,就意味着有些事注定会很难办。

    一下子走出了四个人,那棋评测第二应该怎么算

    独自给张经年不合适,可除了张经年以外给任何一人又都不妥,若按谁先走出谁是第二的规矩,小黄伞最先映入众人眼帘,难不成能给一把破伞

    张经年一人抗三人,四个人可以说是在同一条线上,之间的差距微乎到根本没方法计算,没方法计算,应该怎么算

    堂堂一场世间瞩目的国之大测里总不能最后没有第二,这也未免太胡闹了点。

    张经年还沉浸在喜悦里,为不知挑选那件件宝器而纠结烦恼,天机阁宝物众多,天机老人修的却是圣算道,天地万物皆能成为卦卜,向来不赞同借外器御自身的做法,所以他们三人空守着一座天机阁直到现在也没什么品阶极高的法器,总算盼到了开天见曙光,心中自然高兴欢畅,然而张经年还没高兴完,就看见了庄老儿同样在笑眯眯的看着他,心中顿时升出一种莫名的不详感。

    “庄老儿,他们三人可是我抬出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第二名要不给我对得起我这一路的汗水”

    庄老儿直接无视张经年的反抗,大手一挥道。

    “本国师当然知道你的功劳,不然也不会赐你法宝,但你们毕竟是四个人一同出来的,我也不能厚此彼薄,所以你们四个人,都是第二名怎么样”




第一百六十三章,远方的试,集市的蔬菜.
    你们一同出来,给谁都不合适,不如都给,看似儿戏的做法细想充满了智慧,于颜面于规矩都能说的过去,这样的决定张经年确实有些吃亏,但国师大人的便宜又岂是那么好占的

    柏庐当然没意见,刘建朝与廖平昏迷不醒,第二名的成绩如同白拾,奢求太多难保国师大人不会当场翻脸,对于一位童心未泯又身居高位的老者而言,当场翻脸绝对比翻书更快。

    更何况廖平已经破境,成为年轻一代里当之无愧的知承第一人,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助廖平稳定境界,知承不同其他,一入知承就相当于真正打通了天人之隔的那片海洋。

    如此年轻的知承者,即便是整个修行史上也寥寥无几,若精心培养,前途自然无量。

    柏庐没意见,大离王朝的子民不好发表太多意见,虽然心中或多或少都对那名叫做徐自安的少年有些轻视不屑,认为对方不过是运气使然才捡了个棋评测第二,有些试子甚至开始懊恼为何自己没陷进虚境,不然也不白得一个第二通玄下境,怎么看都不够这个份量。

    大家似乎忘了一件事,这位通玄下境的修者,在不久前刚刚与一名知承境正面站过一场,甚至………还真砍了对方一刀。

    他们不知道,不代表所有人都不知道,张经年作为第一个发现他们的人,很清楚看见了那道深处心口的刀痕,震撼诧异之余他对徐自安由衷感到佩服,或者是出于保护对方,或者是张经年知晓徐自安不愿别人知道他的秘密,在接下来的大殿内他刻意隐瞒了这个事情。

    柏庐与大离没意见,千山宗却很有意见。

    论实力,宁青鱼无疑是众人最强,论功劳,他是执白而行的对弈者,如今被排到第三甚至第四的位置,说是第三或第四,和垫底有什么区别

    赵伯昂阴沉着脸站了起来,双手撑案怒视着庄老儿,目光里的阴狠毫不吝啬向场间所有人洒去。

    “我千山宗不认为宁青鱼会输给这些人,尤其是那个叫徐自安的少年。”

    这些人,这些人指的是什么人,毫无疑问是所有人。

    尤其是,尤其是什么,尤其是你们当中最弱的那个人。

    徐自安最弱,无论实力还是来历。

    至少在人们知道之前。

    赵伯昂这句话很巧妙,前者嘲讽你们所有人,后者则直接落到实处,这里是大离王朝,赵伯昂如果不想直接引发一场生灵涂炭的乱世大战就必须收敛起一些暴躁,事实上,当这位脾气火爆的天道院副院长动起智慧来还真如记重锤饶细痒般巧妙。

    徐自安本来就是众人之痒,无依无靠浮萍一株,惹了不会有天降大物掀起惊涛骇浪,踩了也不会有圣贤怒母讨回公道,赵伯昂的意思很明确,宁青鱼绝对不会输给一个通玄下境的试子,徐自安排名第二,不会输给第二,那只剩下第一。

    南雀淡淡撇了赵伯昂一眼,目光里的不耻也毫不吝啬的洒在对方那双三角眼上,二皇子周楚没想到对方会玩这样一处隔靴搔痒的迂回战术,微微一窒,唇角张合几次愣是没找到合适言语反驳,倒是余唯很认真看了对方一眼,将赵伯昂脸上每一丝线条和情绪都看很仔细,似乎要将这张脸牢牢记住,与未来某个时刻进行对比。

    那一定很有趣。

    朵朵气的拍案站起,嘴角梨涡里盛满了不悦与鄙夷,若不是国师大人特意回头看了她一眼,少女极有可能直接大骂了回去。

    看到朵朵反应如此激烈,国师大人心中愈发笃定某些猜测,将狭促目光从朵朵梨涡中收回,庄老儿用眼角余光淡淡撇了眼赵伯昂,冷冷说道。

    “你家宁青鱼这会不知道能不能出来,还跟我要成绩成绩是靠手来争取的,不是靠嘴吧唧几下就能拿到的。”

    ……………

    宁青鱼缓缓睁开眼,眉睫虚邈不在,取而代之是眼瞳中的一片澄明。

    水清池澄的澄明。

    “还未知承”

    何安下正在将算盘上的黑珠一颗颗重新串回算盘,感受到宁青鱼眸间的某些变化,轻声问道。

    宁青鱼垂眉望了眼棋盘,黑棋已被收起大半只余寥寥数颗,棋盘方正少了纠缠显得有些孤单,还有些可笑,宁青鱼眸中闪过一丝讽笑,淡淡回道。

    “不愿。”

    少了黑棋缠围的棋盘显得孤单,少了阴云遮蔽的天空则显得湛蓝晴朗,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的清丽阳光照在峰顶上,浅草被映的更轻柔青松被扶的更明媚,何安下手中的算盘,也更神秘深邃。

    何安下停下准备掂棋入盘的手,凝视着宁青鱼眸间讽笑之意,迟疑片刻还是问道。

    “为何不敢”

    不敢与不愿,一字相差却差出了无限含义,宁青鱼生而知之,尚在叩府境时就已然看到了知承境的风景,之间距离其实只是一张薄薄轻纱,方才对弈时又有所感悟,这张轻纱本该很轻易就被他捅破,然而宁青鱼此时除了身上气息更丰富了些,境界并没有任何提升,何安下很清楚对方还是不敢走出那一步。

    如一条深藏在水藻间的鱼,对这个世界再如何新鲜好奇也绝不会轻易探出水面,曾被鱼钩刮烂的嘴唇永远不会长好,那种害怕与疼痛也会让它一生牢牢谨记一件事情。

    不是所有的美好都如想象般美好,也可能藏着锋利的钩刺。

    但那条鱼终究还是探出过水面,虽然是稍瞬即逝的一撇,岸边的青柳与芬芳会被它铭记在心田,直到有一天会忍不住再次偷偷看看这个世界。

    至少,那朵飘渺在云霄之外的游云已经学会如何讽笑这个虚假的天空。

    “所谓算天,算人,算到最后都是一场笑话,不管是否算对了真实,看的太远,也不一定就能看到真实,有可能那也是一场看起来比较真实的笑话。”

    看宁青鱼始终没有回答,何安下指间继续向棋子拈去,黑棋穿过算杆发出一声翠丽的敲击声,听起来如同黄莺在啼唱。

    宁青鱼同样也伸出手,突然想起所有白棋都是些云絮,落于棋盘时还能被气息压制继续成棋,若自己拈走,只能给晴朗天空带来一朵多余的闲云。

    这方虚境被云层遮蔽了这么久,难见天明,自己何必扰了它们清静。

    “远到尽头,就是真实。”

    宁青鱼敛起眸中笑意,拂袖站起,试袍被嫩草染去青意不再显得如以往般飘渺虚迷,却多了些色彩与烟火气。

    “师傅说生意人不能看的太远,太远容易影响眼下的行情,谁也不知明日青菜几两,白鱼几钱,这些是渔民与菜农决定的,所以我从来不会考虑太远,只将眼前事做善做好,你在山顶的时间太长,这次下山没事多看看人世间也挺好的。”

    何安下没有接过宁青鱼的话语继续探讨远方是否存在尽头与真实,而是突然聊起了客栈里的粮食与蔬菜,就像俗世间街邻老友晨间傍晚相见时的随意闲聊,看似只有青菜和白鱼却充满了入世与出世的大理。

    “抱歉,我用青菜和白鱼来比喻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宁青鱼垂眉,看似在若有所思其实只是在观望着脚下一颗青草,听到何安下这句话后微微愣一下,片刻后才摇了摇头道。

    “无妨。”

    何安下不语,突然笑了起来。

    按照以往,以宁青鱼淡漠清冷的性情绝对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更不会回应他,青菜与白鱼,合在一起就是青鱼,千山寒池里有与世隔绝的青鱼,俗世集场里也有白鱼青菜,俩者之间并不共通,却有同趣。

    宁青鱼也渐渐变得有趣。

    将最后一个棋子串成算珠,何安下才再次抬起头看,呵气吹了下手间算盘,数缕云丝缓缓落在细草间,那是方才收起云梯是沾惹到算盘上的。

    “你应该不需要云梯。”

    何安下用指间拨打了一颗算珠,发现声音还如以往干净翠落,并没有因为入了场旷世棋局而变得骄傲高扬,也没因为入天见了场云海而变得空灵遥远,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不走”

    宁青鱼将目光从脚下细草与集市白鱼中收回,微带困惑看了眼何安下,开口问道。

    何安下将算盘从远方诗情与寒池清溪中夹回腋下,深深看了眼峰顶外的无限风光,留恋说道。

    “我再待一会。”

    宁青鱼不再言语,任山风拂过试袍穿过道簪最后送往峰顶下一片如同新生的世界,那荒草更加枯萎,那清泉泠泠作响,那大地不再是单调而枯燥的深沉,峰峦间也有无数野果渐渐生长。

    待山花开到烂漫,待野果长至多汁,宁青鱼才收回目光,出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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