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刀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春风不得意
“我只是看你肩膀有些灰尘,师哥帮师弟弹灰,有问题吗”
“没有。”杨颖满脸蠢蠢欲动的配合道。
“没有还愣着干什么秋雀都快跳上了天,这会不打,还等看他在云端得意”张经年横眉竖起,大手一挥豪气道。
“好嘞。”
徐自安看似还站在原地,可他自己知道,他刚才已经走了一步,只是那一步极其细微,与其说行路更不如说脚尖的一次微转,如果不细心到某种令人发指的程度根本看不出来罢了。
肉眼看不出来,通道间流动的风能感受到。
风刃亦能。
这条通道里有万缕秋风,或萧瑟或凄凉或凛冽或急骤,每一缕风便是一道锐利的箭,或冰冷或尖锐或锋利或凶残,试想,将万缕风万道箭硬生生聚在一条不过数十步的狭道里,那这条通道,该有多危险多密集。
徐自安只要有一丝动静,就会立刻引来无数秋风的霜打,亦会成为无数利箭的目标。
只是脚尖的一丝轻移,徐自安身旁的试袍就遽然多出了数十道利口,利口深及见骨,殷红鲜血瞬间染湿试袍,在少年脚下晕出朵朵艳梅。
血迹不断流淌,艳梅不断新添,未多久便绘出了繁密一片,如一支开出寒墙外的猩红腊梅般血腥刺眼。
不应该加血腥这个词,因为它本就是朵朵血梅。
它只是刺眼,令人心悸的刺眼。
徐自安低头看着地间这幅愈来愈壮烈的血梅图,心中突然升出一种浓浓的力绌无奈感。
刀以明好,意以充沛,多年来始终不能入境的困境以闯出,连缠身枷锁都被他挣脱,大河之水沛然莫御,种种感悟层层叠加,这一刀若能砍出,他真有信心砍下廖平的骄傲。
并不是说他这一刀能妄诞到斩廖平于刀下,廖平就是站着不动任由徐自安砍杀也不可能真有什么成就,境界的差距横断一切,一个通玄下境的修者杀了一位知乘境,这只是一种痴人妄想。
杀不了对方,但能在廖平身上砍出一道伤口,不需要很深,只要有就足够。
以廖平的性格和知乘境的骄傲,这道刀口只要能发生,就会一直存在,就如当年沈离从某座神鼎中探出头来问了白衣掌鼎人一句贱兮兮的吃果子不。
那道裂口一直留在神鼎上,一直留在白衣道人的道心中。
同样,只要徐自安能冲破前方万缕秋风砍出那一刀来,不管最后棋评测的输赢,那一刀会永远留在廖平的道心上,这是一种耻辱,奇耻大辱。
徐自安感受着手间那把无形且无惧的清刀,感受着充斥在刀间浓烈的不屈与争鸣声,暗暗叹息。
刀很得意,秋风不得意。
那条缝隙,还来不来
刘建朝已无力阻拦第二颗符石,此时的他胸前有道惨烈伤口,鲜血落在云间更似红梅白雪,他知道张经年那一石的威力必然强大无比,入云阻挡之前以在身前布下层层坚硬罩幕,没想到即便这样,竟还是险些被符石生生击穿胸膛。
张经年没有犹豫,衣诀翩飞间接住向下坠落的刘建朝,他不赞同这种不要命的狠厉做法,却不得不承认这种以身拦石的坚毅勇气值得任何人尊敬,大离王朝不敬强者,但尊敬勇者。
符石随刘建朝一同坠落,刻在石块上的符条以黯淡无光,恰巧坠落在张经年手边,掂起石块看了看,发现晦暗石块间血迹异常显目,张经年回头看了眼昏迷中的刘建朝,又抬眸看了看正在疾速掠云的另一颗符石,心想幸好杨颖在,不然还真打不下秋雀。
他突然想起将杨颖带入虚境中的何安下,暗思莫不成对方带杨颖来就是为了打秋雀
如果是这样,那何安下的算力得有多惊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刀从心入,二.
何安下说带杨颖来是件好事,如今看来,对徐自安而言确是件好事。
符石惊了秋雀,螳螂才能挥刀。
不说何安下是否真的于虚境外就以算好虚境事,对于一位能入天局,并破天局的大才少年而言,有些事确实是可以靠算字一决而提前预判的。
无论是算天,算人,还是算事。
更何况,世间除了他师傅和踏入冥夜不知能否归来的阮郎归,还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里。
他在很早之前就知道这里有颗长青的青松,有片长绿的草甸,有无数野散的游云,云下草甸间,还有一张荒芜了多年的棋盘。
熟悉,就意味着清醒的认知,知晓的事情多了,就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未来,这世间那有什么算尽天机,只是知晓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罢了。
他知道很多事,所以他从很多还未发生也不会发生的事不担心,徐自安不知道,所以他对眼前即将发生却不会发生的事感到有些彷徨。
脚尖轻移就有血梅繁茂,若真要踏出一步,必然就是生死相隔,徐自安不是为这生死间的距离感到恐惧,过往十数年来他面对的凶险比眼前这幕要惨烈的多,余镇野兽可不会如廖平一样静静等着自己去砍,当然他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明明腹有满腔豪情意,却连阵悲凉秋风都跨不过去。
不甘,并不愤怒。
彷徨,并不迷惘。
好在廖平似乎很乐意欣赏徐自安此时狼狈无力的模样,一直不急于进攻,秋风荡在通道间,徐自安只要不主动继续前行,那些隐藏在风中的凛冽利箭就不会主动刺向他。
徐自安站在通道那头,垂眉看着地上的血梅,看着手中的长刀,试袍凌乱残破甚过小黄伞,道道伤口血肉翻飞的有些模糊,看起来颇是心酸。
廖平站在通道这头,双手负后好整以暇,他下颌微微抬起,刻意轻视着徐自安,目光充满可怜,云霄苍鹰讥笑泥塘蛤蟆的可怜。
这种可怜,也可以称之为可笑。
我就在这里,任你来砍,你连刀都提不起,实在可笑。
满腹浩然气,一腔热血,路都不知如何走,实在可怜。
真的可怜
也不知谁可笑。
徐自安不想成为被可笑的那位可怜人,于是他很先笑了起来,笑的很认真,认真到有些严肃,血过眉梢划过脸庞猩了嘴唇,白齿红唇,眸间更显清澈,他决定跨出第一步,不管是生是死,不能堕了刀的狂意。
虽然他手里这把刀不是轻过诸侯的封刀。
但他却是沈离留在世间的唯一传承。
刀是用来砍的,他砍出来了。
一个石头从天外飞来会在大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坑,坑可以不埋,反正夏雨过后就会成为一片池塘。
池塘里有荷莲,有水藻,有蛤蟆。
世间所有苍鹰可以不在乎云霄里的隐雷,可以不在乎云层的翻涌,但必须得重视一只蛤蟆的态度。
那蛤蟆每天都会在池塘里打盹,饿了就吞一柄剑,醒了就抬头看看天,无聊了就拂动满山针松。
这里是万岭,每一颗松叶都是一柄剑,数以万千道剑来回碰撞,发出的声音很是清脆。
就像无数盏风铃在响。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它都会扬起粗短的脖子看看云霄里不时穿过的苍鹰,如剑珠一般滚圆的眸里显过一种名叫可怜可笑的情绪,飞那么高干嘛,还不是不敢跨过黑夜几朵云而已,打碎了连些丝絮都不会留。
这是它心情好时才会有的想法,心情若不好,也不会有苍鹰敢映入它的眼际,即便飞的再高,藏的再深。
苍鹰不敢俯视它,因为不敢。
它经常仰视苍鹰,因为无趣。
它确实只是一只蛤蟆,很早的时候曾被人叫过赖蛤蟆,赖是赖账的赖,因为它欠过那人的账,而这账还起来实在太费力太麻烦,它太懒,懒的离开这片泥潭,于是只好任由那人叫它赖蛤蟆。
好在那人从深渊里出来后消失了好多年,它也难得清静了好多年,不过有时候也会怀念,毕竟那刀不错。
前些时候那人出现过一次,它也还了一些账,虽然是借别人之手还的,不是它自己亲自还的,不过能还一些也算一些,赖蛤蟆这名字确实不好听。
忘了,那人可能死了,这世上也没人敢叫自己赖蛤蟆了,这事儿弄得就有点无趣。
想着如此,它翻了个身,阳光照在它墨绿色的表皮上,映出的幽幽光芒像一把把无需开锋就以足够切开万物的宝剑。
万岭有处剑阁,剑阁里有剑圣,剑阁外则是谭池塘,池谭下深埋着无数把曾羡过世人的宝剑,它是这片池谭里唯一的蛤蟆,也是世间唯一看见过那片黑夜的存在。
连黑夜都看过,它当然看不起什么飞来飞去的苍鹰。
石块落地会砸出一汪泥塘,石块飞天同样会砸出一片凌乱。
依循何安下拨开的那条云隙,符石蛮横向极深处撞去,石间符意将云层撕开数缕残破,一团宛若实质的光被拉的极长,那是云絮被符石燃起后留下的虹桥。
只有在速度到达某种难以想象的程度后,才会只是掠过,就能将云絮都燃烧起来。
按理说,这些符石只是峰顶少年偶发的一个妙想,一个玩心泛滥后的童趣,不可能造成如此猛烈的威势,但世间任何事物,只要能将速度提到极限,即便是一片鸿毛,千里袭来也可以重若巍山掀起阵阵波澜,这些石头本身就刻有数道繁秒精深的阵符,又带有张经年与杨颖二人对此间虚境种种遭遇而升出的新明悟,造成如此恢宏之势不足以为奇。
四劫残局一直被世人称为天人之局,今日借何安下与宁青鱼之手再复现世,甚至被破解,场间亲身观局的几位少年即便无法看懂棋盘间奥妙,也一定会在这种算天之法间悟出一些道理,其实仔细想想整场棋评测还有后来的残局再显,廖平破境入知承,徐自安跨境得通玄,宁青鱼此时正在顿悟,境界虽不知是否会更进一步,但道心的那道涟绮曾真实探出过一条小鱼,张经年与杨颖也同样各有所悟,这是在往年修行史从来没有出现奇迹。
国师大人送了天下试子们一场生死大劫,各位试子们也同样回礼了一场修行界的盛宴。
最重要的角色,肯定是何安下。
心有所悟,再加上偶然天成的妙想,当杨颖这块符石遥遥入天不知多少颗云棋后,破云时的乳白光絮竟还残留些许,杨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这一石竟有如此大威力,一时错愕喃喃细语道。
“会不会把秋雀打死了”
想着云间的这只秋雀毕竟不是树枝里那些只会叽喳吵闹的秋雀,张经年突然觉得头皮有些发痒,绕了绕头后没底气道。
“应该是不会。”
何安下恢复了些力气,摇了摇头,将梳理极为不苟的发鬓摇的有些碎乱,一边将目光落到别处,何安下一边确定道。
“肯定不会,不过现在你们俩人现在应该想想,究竟谁先入天”
张经年不解,回眸看了眼何安下,待看到对方此刻正看向那道倾斜而立的算盘,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真挚道了声谢,张经年微微后撤一步,离倒在草甸上昏迷的刘建朝近了一步,却又又将杨颖推到前方。
原来,所谓的好事在这里啊。
不过这些破事应该怎么处理
算了,敬你是条汉子,我来处理。
徐自安踏出了第一步,然而很神奇的并没有立刻被前方絮乱秋风刺成无数截碎肉,因为有颗燃烧的火石从他侧方而来。
准确的说,是从峰顶而来。
符石上还残留着许多来不及燃烧的云屑,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不愿理会多余秋风,一路与空气厚云摩擦出的熊熊烈焰将符石烧至通红,绘刻在符石上道道符线正迸发着最炙热的力量,边缘处的锋利倒是被磨平,稍显圆润不过更显圆重。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征兆,符石突如其来的横天降临让徐自安一时错愕没反应过来,待看清来时方向和去时目标才明白,某些少年应该是等的无聊,也幸好是等的无聊,否则自己这一刀只能斩向萧萧秋风。
符石横蛮,瞬间撞碎数缕秋风,被打碎的秋风变的异常萧瑟,在地上碰撞出阵阵铮铮脆响。
徐自安知道,那是隐藏在秋风里箭矢被撞断坠落的声音,如同丝竹,如同弦鸣。
廖平闷呵一声,双手自身后快速抽出,不断结出数道隐晦法印,弥漫在通道间的秋风不再似方才不屑适闲,凛冽肃然的更像寒冬里刺骨的冰棱,这颗符石是谁的手笔他很清楚,那俩位天机少年现在不是他的对手,但天机阁对符意的理解他必须正视。
通道里风流变得狂暴异常,如浪潮拍打着礁石般前赴后继的像符石涌去,利风穿透空气发出无数尖锐的呜咽声,符石速度稍缓,似乎也被前方骤风扑打去了蛮气。
一条刻在边角处的符线被风箭渐渐抹去印痕,化成灰粒向后面的徐自安面孔上吹去,那条溢着流光的符线越来越黯淡,最后似要熄灭,而随着符线的黯淡,被撞碎折断的风箭同样也簌簌落地。
铮铮脆响越来越密集,每一道声音都仿佛是击穿人神经最嘹亮的清鸣。
符石也越来越黯淡,每一条消失符线都是震撼人心头最恢宏的悲歌。
合在一起便是一首钪锵有力的乐曲。
徐自安提息,开始随乐曲前行。
第一百六十章,穿过你心间的是一片黑暗.
有符石开道,徐自安不需要再为秋风发愁,缕缕秋风锋利无比,将石间的符意一箭箭刺散,他的刀也锋利无比,符意不在,刀意还在。
若能九天摘下星辰,若能秋风扫下落叶,若奈何桥上百鬼横行,那少年,也能逆天而歌。
他本身余镇凉亭下一郎,葱花油烟干柴下成长,因心中一股不平意提刀夜闯将军府,牵扯沈离被世界发现,而后生死离别,光明与黑夜同行,京都城里见大湖入大河悟大道,壁垒困身明了一轮皓月,棋盘纵横识了一把浩然刀,如今刀在手,秋风不在,胸中快意如何不倾洒尽出。
廖平视他为泥潭蛤蟆,殊不知他也是见过黑夜的人。
通道秋风已被符石撞散大半,遍地残箭碎风见证着符石间消褪的光泽与强大符意,杨颖刻在石块上的符共有七道,入天为风符,穿云为火符,撞碎第一缕秋风为利符,如今六符以破损严重,只剩下了最后一道,同样也是刻绘最深的坚符。
坚是坚硬的坚,无坚不摧的坚。
秋风固有万缕,一路撞来也所剩不多,符石离廖平之间的距离不到数尺,算起来就是一步距离,也是一刀距离,徐自安若能挥刀,刀尖恰好能抵上廖平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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