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刀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春风不得意
廖平神色终于轻松了一些,符石的强悍有些出乎他意料,天机阁符意精妙他清楚,但书刻之人毕竟只是叩府境,与知承境之间看似只隔一场顿悟,其实却相差一道鸿沟,符石穿云无数里还能保持如此威势生生撞开他这场凝无数真元化成的秋风,绝对堪称奇迹。
但目前看来,也仅止如此。
这场闹剧,也应该结束了。
廖平微微挑眉,将无知何时攀上眉梢的一丝萧瑟挑碎,漠然看着前方依然顽固向前的符石,伸出手来。
符石黯淡似即将熄灭的灯烛,阵阵秋风不断拍打着烛尖上火光,奄奄欲熄却依旧顽挺,它还在沉默着继续向前方撞去,只是速度极慢,慢到廖平只是伸出手,就非常轻易的抓住了它。
该结束了,廖平冷淡轻言一声,手指用力,伴随一声刺耳沉闷的咔嚓声,早已被风刃刺杀成千疮百孔的符石表面,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紧接着,另一道裂缝也出现。
裂缝如蛛网般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从符石深处蔓延出来,似乎下一刻就能会彻底碎成一堆粉砾。
廖平静静看着符石,眼神再次恢复傲慢与漫不经心,他不是没有看见后面正在疾速前行的徐自安,他只是不认为那少年有任何砍到自己的机会。
虽然他与他之间只剩了一刀距离,但境界上的差距岂是一刀距离能打破的
这不是那些凡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这是现实与妄想之间最可笑的笑话。
他要那少年知道,任何言语都抵不过力量强大。
徐自安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平静,平静到极致显得庄重严肃,不像是挥刀砍人,更像是虔诚入道。
他确实在入道,以一往无前的慷然意入自己独一无二的生死道。
少了枷锁缠身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无比畅快,少了秋风刺骨让他心胸欲然开朗,极度痛快,自余镇凉亭时就积攒在内心深处的浩然不平气尽数被他挥进了这一刀中,这把刀不是封刀,却依然带有冲天而起的疯意。
疯不是疯癫痴傻的疯,而是疯狂肆意的疯。
此时的徐自安脑中空白一片,那些多余的念头随他跨出第一步时就尽数消失,他不想去理会自己这一刀挥完后会不会在廖平身上留下伤口,也不愿思考若不能成功自己应该怎么避退,刀是一往无前的刀,人就是一往无前的人,一往无前里,生死皆没有意义。
如同他现在的局势,只能一路挥刀砍过去,见的光明就是生,若见不得,黑夜他也从来不陌生。
毕竟他曾经做过无数场关于黑夜的梦,只是那场梦里有朵徐徐绽放的小白花,此时他手里有一把宛若实质的长刀。
一往无前虎山行,拨开云雾见光明。
笔直通道间,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一条笔直的线,将那条线倾斜开来。就是一把刀划过长空时的痕迹。
徐自安眼里不在存在符石,不再存在秋风,连箭落平地风过石间的壮烈悲曲也渐渐消失,消失不代表一切都不复存在,而是徐自安已经忘了这一切。
他眼中只剩一把刀,还有一条笔直倾斜的线,打破枷锁时那条线曾在他识念中出现过,如今他就是在依循这条线挥刀。
刀的,在他手上紧握。
刀的尽头,就是廖平的胸口。
惊鸿,南雁,狡兔,跃鹿,这些皆是速度极快的动物,用来形容敏捷与轻盈,十分适合挥刀时的动作,事实上,徐自安此时的速度并不快,因为太过认真稍显笨拙,因为太过凝重稍显迟缓,甚至在符石最后一道裂缝产生的时候他还离廖平有数步之遥,若按照这个速度行驰,符石彻底粉碎时他可能也到不了廖平身前。
可不知为何,廖平突然心中升出一股巨大的危险,那把刀根本不可能砍到自己身上,那把刀根本不可能伤到自己,但廖平却异常真实的感觉到,如果真的任由徐自安砍出,他很可能会被砍成俩截。
死亡的感觉如此清晰,棋盘世界里宁青鱼走向自己时也没有这么强烈,廖平很想承认这是错觉,但知乘境细腻敏感的心识却让他下意识想要后退躲避。
一位知乘境大修者,竟然会被一位通玄下境的修者逼出这样荒谬念头,廖平感到脸颊火辣无比,就像被自己那场野火不断拍打炙烤一般,不知是脸上的炙烤压住了心头的危机,还是廖平在想这些事时错过了最关键的时刻,他还未来得及躲避,那把刀就已经先到了。
乳白色的光韵里夹杂着丝丝青线,青线游动间可见最纯正,最锋利的刀意,那是徐自安独有的刀意,沈离说过当少年的刀意彻底凝为白色实质时就不需要再继续练那套刀法,此时虽还略显青蓝,但却可以看见些许化实的迹象。
廖平刚入知承,无论精神状态还是气息功法都是最佳的时刻,他不允许自己在最佳状态下还退出那一步,如果真被徐自安逼的向后退一步,这一刀虽然砍不到他身上,却能砍出他的灵魂里,他选择硬抗,以知乘境强大雄厚的真元力量硬抗,可他似乎忽略了徐自安此时同样也在最佳的那个状态里。
这一刀不仅仅只是将真元凝聚起来那般简单,沈离那套刀法蕴含的狂傲刀意,初识大道的衷心欢愉,解脱挣扎后的酣畅淋漓,如果说宁青鱼天生就能无视大道上的规矩,那徐自安这一刀就是突破了理法间的极限。
刀是世间最不讲道理的兵器,只要足够锋利,江河亦能砍断。
天地间清晰出现了一道虚影,那是刀尖划破空气时留下的刀迹,这把刀从徐自安心中而生,携了一条大河之意,沿夜色,沿星辰,沿秋风缓缓挥动,秋风不再凄凉,因为被砍成俩断,夜色不在深谧,因为寒雨即将入凉,廖平感觉有一滴寒雨落在自己胸口,雨点冰凉,缓缓蔓延至他的心间,沁的他突然感到十分寒冷。
寒冷里带着迷惘不甘和惶恐。
廖平目光从刀尖缓缓移至胸口,青色刀芒在顺着鲜血流出,在他的试袍间染出一朵盛艳无比的大红花。
看着那朵大红花,廖平脸色瞬间苍白至极,眼神中有抑制不住的愤怒和恐惧。
不仅仅是眼神,廖平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止不住的颤栗。
事实上这道伤口并不深,刚刚入肉,至多触及胸骨,离心脏还很远,虽不算皮肉伤离致命相差甚远,只要愿意廖平完全可以用真元强行封住伤口,一滴血也流不出来,对于一位知乘境修者而言这种程度的伤完全可以说是无关痛痒,廖平即使因为徐自安能伤到自己而闹羞愤怒,也绝对不会出现恐惧这种情绪。
廖平突然很庆幸自己会感到恐惧,因为恐惧,他刚才退后了一步。
如果不是那一步,这把刀就会彻底搅碎自己的胸口,砍断自己的道心,甚至连自己的未来也一并砍去。
廖平不知自己现在应该大笑还是悲恸,来回牵扯的嘴角让他整个脸出现一种诡异的形态,如晴朗天空上盘旋那一群夜鸦,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因为恐惧退后了一步救了自己的未来,可这种注定会被阴影遮蔽的未来又怎么能算的上未来宁青鱼覆盖在自己道心上的疮口如今又被徐自安一刀重新撕扯,廖平才清醒的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没有逃出那抹恐惧。
他深深看着面前的徐自安,看着那些难看至极的眼眸眉梢瞳孔,最后渐渐落到徐自安胸口,那里有颗心脏跳的沉默而坚定。
他决定彻底毁了少年。
从那颗心脏开始。
于是他伸出手,缓缓伸出徐自安的胸膛,手指撕开徐自安身上的试袍,肌肉,骨骼,继续向那颗心脏伸入,嘴角的拉扯最后成为一种来自恶魔的微笑。
然后,他看见了真正的冥王。
第一百六十一章,穿云而出的一位少年.
云棋里发生的一切没有人看到,徐自安挥刀斩廖平没人看到,廖平看见的那片黑暗也没人看到。
仿佛是世间最诱惑的甘果,仿佛是冥王在向他发出最深沉的召唤,廖平感觉自己身处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夜中,四周的一切并没有让他恐惧,反而有种从心底最深处衍生出的满足。
他觉得自己本身就应该属这里,属于这片黑夜中,这里的一切让他觉得无比强大,那些被夜色包围的地方如今全是他的领域,他是这个夜域中尊贵至极的君王。
或者是君王座下最得意的信使。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违叛大道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当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包围时,那些丑恶斑驳的阴影就不复存在,他的道心依旧是世间最无瑕的那块璞玉,他的骄傲依旧还属于他。
他很享受这种强大而完美的感觉,渐渐的,廖平甚至开始对过往十数年所坚守的大道产生怀疑,如果投身黑暗可以让自己成为世间最强大的那个人,那么,行走在光明和行走在黑夜里有什么区别
光明里,自己苦修前行,却还是抵不过那些被上天眷顾的人。
黑夜里,他无需刻意前行,黑夜就会帮他抵达彼岸。
如果说宁青鱼是天命所归之人,那他此时感觉自己就是黑夜所选之人,在这些世界中,黑夜是天下修者最禁忌的话题,连提及都充满深深的厌恶与顾虑,但那些厌恶和顾虑,本身不就是恐惧吗。
对冥王的恐惧。
黑夜有什么错
清夜司不就是一群走在黑暗里人不还是被这个世界所认可所惧怕千年来,人们对清夜司从来不吝啬任何贬耻言语,可直到如今,又有谁能真正打破那座隐在大离皇城背后的小院
究其根本,大离太强盛罢了,清夜司也太强大罢了,世人不耻,却又不敢,于是只能恐惧。
廖平想着这些事情,突然发现投身黑暗其实才是他真正的归属。
他比别人更提前看见了那片黑暗,也比别人更早了解了那片黑暗,在光明里他是走的最远的那个人,在黑夜里他也要做最远的那个。
什么生而知之什么无规之人什么破境而行不过虚幻一场,只有强大才是这世间最根本的道理。
廖平开始任由自己堕落,堕落在黑夜的最深处,堕落在自我道心最诱惑,最甘美的果实中,愈堕落,愈强大。
直到所有人都被他踩到脚下。
“结束了”
天南大殿内,横置在案几上的棋盘间所有棋子以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十余颗新棋,坐落在棋盘横竖间,白胜月黑如夜。
夜与月之间,是一场妙开天门的盛算。
当最后一颗黑棋入局后,棋盘上许久未见新子落入,朵朵不懂棋局,将眼里的梨花都看枯萎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依靠天赋血脉带来的馈感让她清晰感受到棋盘正在发生某种难言的变化,有些像夕阳渐落的迟暮与沧桑,这种感觉只有在盛宴结束才会出现。
看不懂就无法确定输赢,没有输赢那少年就没有消息,朵朵心中难免担忧烦虑,只好向国师大人问道。
庄老这时已经回到大殿主位上,不是主位的软席比棋盘旁的蒲团舒服,而是这盘棋局实在太过繁奥,守不守棋盘都看不懂,还不如寻处惬意的地方耐心等待。
听到朵朵发问,国师大人犹豫了下,用同样不确定的语气回道。
“可能结束了。”
“谁赢了”朵朵眼眸一亮,看着庄老儿目露期翼继续问道。
庄老儿用更为难的表情看了眼棋盘,又看了看棋盘外的神符师许晴,待看到对方眼里也隐显迷惑后老实摊手窘迫道。
“还真没看出来。”
一场棋,不仅是行棋布路,甚至连输赢都无法看出,这场棋绝对是棋道史上另一个叹为观止的高峰,场间不乏有深喑棋术的教谕或试子,甚至还有数位后来赶到的朝中国手,可以说,整个大离王朝最顶尖的棋手们如今都聚集在这里,而如今,这些最顶尖的棋手们都慨然发现,即便在这里,他们离这场棋局还是无比遥远。
就像山脚下的人们明明看得见峰顶寒柏,却永远差着整整一座雄山。
大殿内再次安静,所有人或沉思或感慨或迷惘或有所感悟的继续凝视着棋盘上那新出的数颗棋子,同国师大人一样静静等待。
人们很想知道输赢,因为这意味着棋评测的最终成绩。
“结束了。”
不知多久之后,一声略显疲惫的清柔声打破场间安静,许晴向国师大人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渐渐将覆盖在棋盘各处方格线条的真元收起。
与舍清一笔封虚境相比,同样身为神符师的许晴似乎并没有做太多事,但场间所有人都知道,这张棋盘能一直保持秩序安定没有分崩离析都是许晴一人在维持,如此长时间的坚持让许晴心神耗费巨大,如今她敛去真元,自然不是无力维持,而是真的结束了。
不管是柏庐还是千山宗所有人都向许晴认真行礼表示尊重与感谢,许晴浅笑着回礼后坐于舍清身边,闭目恢复心神。
棋局已经结束,输赢也可以定论,可事实上,关于孰输孰赢人们还是无法看懂,黑棋是最后一字落下,但对于这样一道远超世人理解的棋局而言,人们还真不敢以常理来判断。
一时间,大殿被各种讨论声占满。
国师大人听着满殿哄闹,纠闷的拔下一根胡须,用一个很简单也很直接的方式来进行最后评判。
待会儿里面的试子们从那种棋里走出,那种棋就是这盘棋局的输赢。
当然,试子走出的顺序也会成为棋评测的最后成绩。
好在这次并没有让大家等待多长时间。
国师大人话音刚落,一位面带迷茫郁闷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少年就从棋盘内走了出来。
“怎么是你先出来的。”
二皇子周楚从案几间站起身来,声音里带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
出来的少年是杨颖,这确实很让人意外,他的实力较之宁青鱼廖平几人都弱,能获得最后胜利实在出乎人们的想象,不过好在杨颖是大离子弟,对于二皇子以及其他大离官员而言,只要是离人获得棋评测的首榜,就比被别人夺了强,更何况杨颖还出息天机阁,根底最正。
“我也不知道,年哥推了我一下我就走了出来。”杨颖显然还没从虚境中回过神来,茫然看了眼身旁的天南大殿才怯声说道。
“那你年哥呢”这次问话的人不是二皇子,而是国师大人。
“他在里面打秋雀,哦不。”杨颖突然意识问话的变成了国师大人,赶紧改口。“他在里面和人打架。”
如此严肃的场合里张经年竟然在打秋雀,这事怎么听都有些胡闹,让国师大人知道肯定少不了一顿斥骂,杨颖以为自己这话变的很机灵,打架不管怎么说也比打秋雀听起来正经些,那知国师大人听后竟更加生气,扼腕大骂道。
“让你们下棋你们在里面却给我打打杀杀,成什么体统,下棋懂不懂,下棋懂不懂”
杨颖心想您老儿弄棋评测本来不就是让我们打架的吗,早知您老儿心思如此奇特,方才我还揣测个什么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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