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抱怨也没用。
季澈用食指蘸了些浅绿色的药膏,从她秀气的脚腕处开始涂抹。
许是烫伤的缘故,她脚面的皮肤微微散发着一种不正常的热度,那热度似乎一下子顺着指尖蹿到了心里。
“你刚刚说得是不是真的。”
突得,夏姜像突然清醒过来一般,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季澈的心脏没来由地漾起一阵波澜。
“王钰”
她似乎十分艰难才吐出这两个字一般,刚念出这个名字又停了下来,嘴唇和手不住地颤抖,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问出口:“他真的死了吗”
季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她的反应也太不寻常了。
夏姜当过会暨学宫的厨娘他是知道的,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与临阳王世子是熟相识一般。
难不成他们早就认识。
不过怎么可能呢,王钰是出了名的小霸王,堂堂的临阳王世子又怎会认识一个小小的厨娘呢。
“他真的死了么”
夏姜颤抖的声音搅乱了他的思绪。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夏姜,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终于,微冷的声线淡淡地回应道:“临阳王攻破景州的那日,世子王钰被施以极刑。听闻他的尸体还被挂在城墙上曝晒了三日,以慰军心。”
“王钰不会帮他父王的,他明明知道的,他明明知道的!”
她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分辨不出到底是因为伤心还是气愤。
泪珠不断从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滚落,就连一向无甚情感的季澈都不自觉地受了影响。
“姜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刚拿了棉带从外头回来的李青阳,一眼就瞧出了夏姜的异常,他加快了脚步跑了过来,然后狠狠剜了季澈一眼,“你又干什么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夏姜已经身子一软,朝下倒过去了。
幸好季澈手疾眼快一下把人扶住了。
“她这是急怒攻心,赶紧先让她躺好,角儿,去拿我的银针。”
“是,师父。”
小童噔噔噔地跑出去了。
季澈把人在床上放好以后,就侍立在一边,并没有直接离开。
师父先是用针,不过没有什么效果,夏姜并没有直接醒过来,反而发起了高烧。
这样的情况就只能慢慢地用药了。
李青阳这里伺候的人少,整个院子除了那个小药童,连一个小厮都找不着。
谷雨还要伺候龙且,所以,照顾夏姜的任务就派到了季澈的头上。
李青阳使唤起他来是一点也不客气,丝毫没有因为他是皇子而对他客气。
每天小童熬好了药,就命令季澈去喂给夏姜。
唉,真后悔没多带个人来。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夏姜昏迷不醒的时候,嘴里常常会秃噜出一两句胡话。
从里面也能分辨出一些人的名字,就像王钰还有龙七什么的,甚至有一次,他还恍惚听道了他皇弟的名字。
这个丫头不简单啊,不会只是个厨娘那么简单,她到底是什么人,又咱么会认识这些人的。
“王钰,王钰”
夏姜突然惊叫着醒了过来,刚刚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会暨学宫。
起初是梦到王钰他们抬着桶来盛饭,还梦到自己跟王钰不知怎么起了争执吵起架来。
不过很快,那梦又转变了场景,来到了明月楼。
她梦到那时候他们聚在一起,给菜起名字的事,又梦到了他们一起谈论怎么装饰酒楼的事,还梦到了明月楼开张那天,到处人潮涌动鞭炮噼啪作响的场景。
不过很快,她似乎来到了王钰被高高吊起的那座城墙边上,王钰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正直直地望着她。
“王钰”
夏姜将手插进头发里,胡乱地抓了两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梦里王钰大睁着的双眼仍然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你终于醒了。”
季澈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放了药碗的托盘。
夏姜把头埋在膝盖里没有搭理季澈。
“既然醒了就自己喝吧。”
季澈一手拎了个小桌过来,放到了夏姜的脚前,又将药碗放到了小桌上面。
他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夏姜仍然没有抬起头来,更别说喝药了。
也不知是哪里刺激到了他的神经,季澈竟然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被谁塞进去一团浊气一样,不上不下堵在那十分难受。
他烦躁地开了口,语气十分不善,“怎么,还让爷喂你不成!”
夏姜仍然默不作声,不过季澈的话也不是全无效果,她直接端起了药碗,然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喝了个精光。
再然后竟双手把小桌往后一推,拉过里侧的被子一头栽倒在枕头上,最后把那床棉被盖过头顶,把自己彻底埋进了被子里。
见此季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这时候又不能发作,只好从鼻腔里喷出一声冷哼,然后哐当一声把门关了。
真是,我到底气个什么劲啊!
连季澈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他没有立时离开,站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不见其他异常的动静,才迈着步子走了。
第二百零九章 不要难过
龙且的眉头蹙在一起,不用细瞧也知道这丫头瘦了不止一圈。
谷雨支支吾吾地也没把事情说清楚。
不过据他来看,她变得更加沉默了倒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以前她就不怎么爱说话,如今更是半天都不吭一声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虽然他记忆全无,也晓得,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正是好时候,哪个不是擦脂抹粉,每日打扮地花枝招展的。
可再瞧瞧她,一身粗布的青衫,头发上连个珠花都没有,整日里默不作声的,跟个孤寡多年的老妇人一般。
身为兄长,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可恨的是这事还不能往深里问。
这临阳王世子跟妹妹到底有何关联,何以会让她如此难过啊。
“还要么?”
龙且摇了摇头,夏姜闻言收了饭碗,也没说什么就打算出去。
“夏姜,”
龙且叫住了她,夏姜不解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你先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夏姜点了点头,往回走了两步,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子上。
放好托盘后,她又走到床边,扶着龙且坐了起来。
夏姜往床头塞了床被子,尽可能让龙且靠得更舒服一些。
对于夏姜来说,这些天唯一让人高兴的事,就是龙且一日好过一日了,如今上半个身子已经能自由活动了。
她已经暗暗打算好了,等龙且完全康复了,她就回大启。
王钰虽然已经死了,却没有王洛清的任何消息,或许清姐和她的孩子还活着。
不管是生是死,总要亲自去确认一下才好。
何况,她也想去瞧一瞧王钰,只是不晓得有没有人会替他收尸。
这些天,回大启的念头几乎都成了她的一种执念。
她甚至想过要豁出去见一见申,问问他究竟为何要至王钰于死地,明明那些事他是知道的。
临阳王杀了王钰的母妃,王钰早跟他断绝关系了。
这些他明明都知道,明明都知道的!
许是相逢的时候那些记忆太过美好,以至于如今被人亲手给揉碎了,终究是死不了心,想要亲眼看上一看。
龙且一直盯着她瞧,自然没有错过她眼里那抹突如其来的黯然。
不知怎么的,心脏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不过随即这种感觉就消失不见了。
“夏姜,这些天你一直忙前忙后的照顾我,如今我这身子也好了不少,谷雨一个人伺候就行了。你老呆在岛上也挺闷的,不如抽个时间去城里转转吧。”
龙且对钱没什么概念,不过他问起谷雨的时候,谷雨倒是给了他一叠钱庄的票子。
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不过他全从枕头底下掏了出来,一把塞到夏姜的手里,“你喜欢什么就买些什么,不够了再问谷雨要。”
夏姜攥着那些银票,呆呆地坐在那里好久没动。
等龙且再次看向她的时候,她的眼眶已经红了,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到青色的衣襟上。
见她这幅模样,龙且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替她把眼泪擦去。
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只能缩了回去。
他想递个帕子给夏姜,无奈帕子还搭在洗手架上,他够不着身子又动弹不得。
“别哭了,万事有我在!”
他终是伸出了手,忐忑不安地放到了她的后背上,轻拍了几下。
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一经打开就如滚滚洪流一般奔涌而出,连夏姜自己都抑制不住。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不起腰来。
龙且没有说话,静静地陪着她。
一直过了许久,她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好些了么?”
夏姜点了点头,两个眼睛仍然通红通红的。
“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我这儿有谷雨伺候,你不必挂心。”
龙且嘱咐了一句,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听闻近日城里有庙会,不若去转转吧。”
“嗯。”
夏姜点了点头答应了,是要去看看的,既然已经决定回去了,总有些事要提前准备的。
“我先出去了。”
“嗯。”
夏姜是没想到一出角门就碰上季澈的,不过她并不打算理会这人。
如今不是在南濯,她也不是晚月,自然不必在乎不相干的人。
不过季澈似乎打算专门与她作对一般,明明路那么宽,却故意挡在她正前方。
高高的个子就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一动不动,将从角门射进来的阳光阻隔在他身后。
夏姜没有理会,往左错了两步,打算绕开他。
不想季澈竟然紧跟着往左挪了一大步,仍然结结实实地挡在她前面。
她又往右挪了几步,季澈竟跟着往右挪了几步。
这回要再看不出季澈是故意的,她就是傻瓜了。
“好狗不挡道!”
季澈愣怔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夏姜竟敢这么跟他说话。
“你”
他气得用食指指着她的鼻子,指尖还不停地上下挥动,一时间竟没想出骂她的词儿。
“你什么你,路这么宽,非要挡在我前面,起开!”
夏姜竟然直接伸出双手,一把把他推开了。
没有防备的季澈被她推着倒退了几步,脚下绊倒了凸起的石块,差点儿摔倒。
反了反了,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
季澈气不打一处来,眼看着她过了角门,立刻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一双大手从背后抓住了夏姜,然后直接拎起了她。
“哎,季澈,你要干什么。”
“季澈你放开我!”
“季澈!”
“哐当”一声,季澈直接将人横着扔到了马上,随后自个儿也十分利落地翻身上马。
“驾!”
他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嘶”
那匹棕红色身姿矫健的马就像通了电一般,立刻仰起头颅高高地嘶吼了一声,然后又扬起前蹄,朝前飞奔而去。
夏姜的头和双脚分别垂在两侧,随着马儿不断奔跑的动作左左右右地颠簸。
这种倒栽葱还不停晃荡的感觉另人十分难受,起初她还大吼大叫着,企图唤季澈停下。
不过季澈对这些是充耳不闻,仍然挥着马鞭,甚至马儿跑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