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定魔没有移步,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是清姬吧。”定魔喊道,“回来了啊?”
“你是?”那女人转过头看她。
“你和安珍的劫难。”定魔说,“到此终于画上句号了,吾辈愿意为你超度,还请你放过安珍吧。”
“超度?”清姬的身上涌出妖气,再次化身为了翠绿色大蛇。
“唉。”定魔叹气,“强扭的瓜,怎么会甜呢?”
“安珍背叛了我。”清姬愤怒地吐着信子,“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他也必须是我的,为何你们要超度他,让我们无法在一起?”
“你为什么,一定要安珍呢?”定魔闭着双目,一手握着佛珠,一手拄着木杖。
“他的诺言。”清姬回答,“还要别的么?”
“可是,人,总会变得。”
“变”清姬似乎仍然不能理解。
“飞花落叶,冬去春来,万物万事皆是如此,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也没有一定会实现的诺言。”定魔缓缓睁开双目,“还请你,看开吧。”
“看开?我怎么能看开!”清姬愤怒地咆哮着,烈火将四周烧红,一道冲天的火焰包围住了定魔,吓得周围所有的僧人都撒腿逃跑。
“你也想陪同我们一起去地狱么?”
“不。”定魔说,“吾辈,要超度你们!”他高举起木杖,再重重砸下。
这一下,如同钟楼坠地,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地裂,振起了一阵风。
“你这家伙”
“般若波罗蜜,破!”金目一开,灵力冲出。
清姬惊愕地看着自己被金光包围,纵使烈火滔天,她也无法冲出这金色的屏障。
“皈依佛法,回头是岸,女施主,你的日子还很长呢。”
金光中,一尊巨大的佛像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好似虚幻,又好似真实的。
这是定魔修行多年所练的佛法,人佛归一。
虽然他可能除不掉妖怪,但借助这种办法,往往能够打动妖怪的心理防线。
“日子还很长?”清姬稍有些迟疑,但很快眼神又凶恶起来,“你这是在刷什么把戏。”
定魔不由得眉头一皱,这招可只是障眼法。
清姬再次喷出一大团火焰,将定魔的幻象烧了个干干净净。
“我要他和我一起!”她全力撞向吊钟,撞了个头破血流,将吊钟撞开。
里面的是一具骇人的黑色骨头。
“安珍!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了!”清姬大喊着,冲进去和安珍抱作一团。
“那么,你该安息了吧。”定魔悲伤地闭上双目,将双臂摊开,双手一挥。
一双金色的巨大佛手便向着清姬和安珍扑打过去。
清姬惊讶地大喊一声,随即陷入了昏迷。
但是这,也只是障眼法。
那天后,道成寺里的人再没见过定魔和这清姬,传闻说清姬和爱人一同化为了黑炭,也有人说清姬浑身着火,滚进了日高川。
但是,只有定魔自己知道
他带着清姬来到了出云。
“又带回了一个不能超度的家伙。”他叹息着,让安云帮他将昏迷的清姬安置好。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解开这女人心中的怨恨。”
“大师,您的话,一定可以做得到的。”
“哈哈,但愿吧,在吾辈死之前,但愿能做到吧。”
那之后许多年,定魔再次造访了道成寺,而这次,则是因为另一只妖怪。
“天哪,快跑啊,吃人的吊钟!”
传闻在日高川附近,有一个会吃人的吊钟,这个吊钟说来也奇怪,吃了人后不是杀死那人,而是会把他头剃光,变成和尚再放出来。
虽然这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毕竟不会害人,但是它放出来的人全都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变成了一个只会跟着别人念经的傻子,这就威胁到了人们的安全。
无奈,道成寺的主持便请定魔大师前去收妖。
当他见到那钟妖的时候,他再次吃了一惊。
这吊钟身上还留着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
“安珍。”他面对着正在吃人的吊钟,摇了摇头,“你果然没有被超度么。”
“大师?”那吊钟妖怪看到他之后也吃了一惊。
“你还记得吾辈啊,唉,吾辈还以为,你们能够被超度,想不到,一个比一个执念更深啊。”
“大师,为什么我没有成佛?”吊钟妖怪忽然冲到他面前,跪了下来,“为什么啊,大师?”
“因为你心中还有一丝‘情念’,你的‘情劫’还没有过去。”
“啊,是清姬是她”
定魔抚上吊钟顶端,说道,“你跟随吾辈前去吧,或许,你这辈子注定成不了佛,无法结出修行的果,但是啊”
他顿了顿,许久,才再张开口,“或许是吾辈错了,当初不该阻拦你们的,你或许,应该结另一个果。”
定魔带着吊钟妖怪回到了出云,让它和清姬待在了一起。
“大师大师。”负责看守妖怪们的安云问道,“大师,您不是说,入了寺庙,就要戒七情六欲么?”
“是啊,但是,或许有些时候”大师微微闭着双目,缓缓地向安云讲解。
253—入殓师
“大师,我不想再继续活下去了。”
定魔缓缓睁开双目,面前的是一个满脸伤痕的中年男人。
“你打算放弃自己的职业么?”
“不,我打算放弃自己。”
男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脚上套着很厚的麻布,在门旁躺着男人带来的东西一个六尺长的六角形棺材。
“为什么?”
“大师,他们都说您能看透万事,您想必已经知道了吧?”
“哦?”定魔捋了捋胡子。
“我这辈子,这双手上”男人缓缓举起发颤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鲜血?”定魔只在注意那个棺材。
“是的。”男人说。
“可吾辈看来,你身上并没有什么鲜血。”
男子垂下脑袋,许久,开口道,“大师,我”
男子是出云北面一个国家的入殓师,所谓入殓师,便是为死人整理外貌和妆容,让他们入葬时能够体体面面的人。这些人通常都是死者家属拜托其做的。
而最多的入殓师,就是战场上的收尸人。
这个男子便是其中的一员。
“我在的那个地方,有个好战的将军。”
“嗯。”定魔一边听着,一边吩咐身边的安云去帮他倒点茶水。
“因为那个将军的意思,那个地方一直保持着战乱,两个国家的交界处,大师你知道的,经常会有死人,而我则需要去为他们收尸,那些有家人委托的,让我帮忙把尸体带回去的,我就需要装到棺材里带回去,一些让我就地安葬的,我就要给他整理好仪表。”
“这不是很好的事情么。”定魔从安云手里接过茶杯,自己留了一杯,给了男人一杯。
“可是,战场上的那些死人他们死的时候的样子”
“唔。”定魔抿口茶,“逝者安息,看着很不好受吧。”
“嗯。”男人点了头,“而且,不光是每天都要看着死人,还有一些活着的。”
“活着的?”
“嗯,而且大多数都是”
“这可真是让人悲伤。”定魔叹口气。
战场上结束了一场战争后,第一时间最多的不是死者,而是伤者。
得不到救治的受伤的人,都会躺在战场上挣扎着等死。
在那个时代,战场上是没有医生的,最多也只会有男子这样的入殓师。他们经常会背着一个棺材,里面装着的是一些修补身体用的工具,在有委托的时候,里面也会有一具尸体。
男子经常看到那些还活着的人的狰狞面容,他曾经很想去救一些人,其中就有一位小孩子。
那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吧,就被强征着当了兵,去为他的将军作战。
黄昏的黑色泥滩上,乌鸦横着飞过,入殓师惊讶地看着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却还在喘息着的小男孩。
他的左手臂臂被残忍地砍断了,但是,他似乎没有收到致命伤。
男人喜出望外,因为这男孩看起来还有救。
“你会好起来的。”他背起男孩来,就朝着自己的木屋跑。
为了方便收尸,他的临时住所都会在战场附近,虽然这样子可能有很大的危险。
入殓师将小男孩带到了自己的床上,为其清洗伤口,然后拿干净的布包扎好。
虽然身体状况堪忧,但是小男孩居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这对入殓师来说是种惊喜。
那天开始,入殓师便一直照顾着他,为他擦拭身体,带来一些能吃的东西。
然后,他还要在剩余时间里继续在战场上搜集能够使用的东西。
这也是他最抵触的,扒尸体。
但是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那么做。
入殓师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空,几只乌鸦在盘旋。
他俯下身子蹲在地上,身前的是一个受到委托的死人,他需要为他好好安葬。
“战场上的人。”入殓师一边将死尸系上绳子,绑在棺材旁,一边自语,“为他们安置,是我的工作。”
他将尸体一个个的摆好,将需要带走的一个个绑好带走,其他的,能够安葬的,就着最近的墓地,简单地埋进去。
这是他枯燥的工作,也是常人不可能忍受的。
他忍受了下来。
受到委托的人会被单独安葬,而在安葬之前,尸体会被他带到家里,为其断肢上安置假肢。
这个男人缺了一只右臂,他便为其用木头削出了一个右臂的模样。
入殓师以前学过木匠,所以手艺很不错,很快就做出了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假肢,当然,这假肢仅仅只是充当死人的手臂罢了。
小男孩缺的手臂,他是没办法做出来的。
“你能动么?”他问已经醒来有几天的小男孩。
“嗯。”男孩点点头。
“桌子上还有野兔肉,你吃点吧。”
小男孩瞟了一眼木桌,但是目光仍旧落在了入殓师和他的手中。
“你在看这个?你的战友么?”入殓师将手上男子的头转向他那一边。
这个死者的身上,有着勾玉样的家纹。
小男孩摇了摇头。
“或许是敌人,但是现在,我需要为他安葬。”
入殓师为尸体装好假肢后,又为其洗了脸,化了点妆。
“他的家属信任我,所以我也会做好。”入殓师给尸体化好简单的妆后,便带着它出了门。
小男孩呆呆地留在屋内等着。
对入殓师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他来到了熟悉的墓地,站在早已挖好的墓坑前,将尸体放到里面的棺材里,再埋上。
入殓师或许能够回到正常的村庄生活,他也去过,但是他身上的,属于尸体的腐臭味阻止了他。
他也会时常去村庄做客,为一些客户工作。
在没有战争的时候,他会负责给一些意外死亡的大户人家的亲属整理仪表。
他虽然是一个壮硕的男人,或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倒也精通化妆和服饰。
所以经常能够接到委托。
“你不想过平淡的日子么?”坐在木椅子上的男孩问他。
“或许吧。”入殓师回应,“但是,我不适合那样的日子。”
他是游离在人间边缘的人。
不知是真实还是梦境,他曾经在午夜时分,亲眼看到一个身穿黑袍和一个身穿白袍的人出现在战场上,他们握着黑镰刀和脚镣手铐,在战场上拉着一个跪伏着的男人。
“救命!”他清晰地听到了那男人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