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王座

    说完这一切，王翦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君上见我军将士形容大变，威武尽失，其心不忍，老臣心中感佩之至。但是请恕老臣坦言，实则君上不知情也。北人但入南海之地，只要不得热瘟之类的怪病，瘦则瘦矣，人却别有一番硬朗。老臣若非误中鱼毒，此前自觉身轻体健，比在中原之地还大见精神。将士们虽然黑了瘦了，但体魄劲健未尝稍减，打起仗来，轻捷勇猛犹过中原之时！容颜服饰之变，多为水土气候之故，非不堪折磨也。就实说，我军将士远征，除了思乡之情日见迫切，老臣无以为计外，其余艰难不能说没有，但以秦人苦战之风，不足道也！”

    “噢老将军之言，我倒是未尝想到。”

    “君上关切老臣，悲心看事，万物皆悲矣。”一句话，君臣两人都笑了。王翦又说了南海之地的诸多好处，末了道“番禺之南，尚有一座最大海岛，人呼为海南岛，其大足抵当年一个吴国。若连此岛在内，南海数郡之地远大于阴山草原。君上当知，当年先祖秦惠王独具慧眼，接纳司马错方略一举并了巴蜀，秦始有一方天府之国，一座天赐粮仓。今君上已是天下君王，华夏共主，当为华夏谋万世之利也。即便任艰任险，也要治好南海。为华夏子孙万世计，纵隔千山万水，也不能丢弃南海！此，老臣之愿也。”

    谋一世还是谋万世，这个抉择对嬴政来说根本不需要犹豫。

    “政谨受教。”嬴政挺身长跪，肃然拱手。

    起身后，嬴政感受到山间的徐徐凉风踌躇道“老将军病体未见痊愈，这里风又大，不妨来日再议了。”王翦闻言摇手道“今日老臣精神甚好，得将话说完。日后，只怕难有如此机会了！”嬴政当即插言道“老将军何出此言，过几日元气稍有回复，我亲自护送老将军北归！”王翦勉力一笑“君上，还是先说国事，老臣之事不足道也。”嬴政素知王翦秉性稳健谦和，今日挺着病痛仍然坚执密谈，必有未尽之言，于是收敛心神，心无旁鹜地转入了正题。

    “敢问老将军，若治南海，要害何在”

    “君上问得好。老臣最想说的，正是这件事也！”对于嬴政的一针见血，王翦十分高兴。嬴政既然能一针见血，说明嬴政心里想过如何处理南海问题。

    “君上，楚国领南海数百年，始终未能使南海有效融入中国。其治理南海之范式，与周天子遥领诸侯无甚差异。甚至，比管理诸侯还要松散。大多部族，其实只有徒具形式的朝贡而已。如此延续数百年，南海之地，如今已经是部族诸侯林立了。若再延续百年，南海诸族必将陷入野蛮纷争，沦为胡人匈奴一般的部族争斗。其时，南海必将成为华夏最严重最为持久之内患，不说一治，到时候即便要想恢复到以往的天子诸侯制，也是难上加难也！”

    “此间可有什么隐情”嬴政追问道。

    “南海之民有两大类一为南下之越人，是为百越；二为南海原有诸族。越人多聚闽中东海之滨，进入番禺、桂林、象地者不多，且与南海原住部族水火不容，争斗甚烈。而南海原住诸族，无文字，无成法，木石渔猎，刀耕火种，尊崇巫师，几如远古蛮荒之族。南海在楚国治下时，楚国沿袭大族分封而治的古老传统，非但不在南海之地设官立治，为制衡所需，在几大部族之间设置纷争，埋下了诸多隐患。凡此等等，皆是南海各族沦入野蛮杀戮之根源！”




第二百一十三章 生于战乱,死于一统
    嬴政看着侃侃而谈的王翦，拱手问道“请老将军传授嬴政定越之策！”

    王翦看着嬴政一字一句道“不行文明，南海终将患于华夏！”

    嬴政没有犹豫追问道“若行文明，该从何处着力”

    王翦犹豫片刻后说道“根本一，百越之地不能奉行分封制。若行分封制，则华夏无南海矣！”

    王翦的犹豫嬴政看在眼里，嬴政大手一挥道“老将军放心，只要赢政还在位一天，不但南海不会行分封，天下只要是大秦的疆域都不会再行分封！老将军还是说说那根本二吧！”

    这一次，王翦犹豫的更久，“根本二，大秦需要大举迁徙中原人口入南海，使其生发文明，融合群族，凝聚根基！”

    “迁中原人口入南海”若说根本一还在嬴政的预料之中，这根本二就让嬴政大觉突兀，有点为难了！

    中原大地征战几百年，虽然中原六国已定，但整个华夏大地的人口数量锐减，尤其是楚国故地以外的北方人口更是紧缺。丞相王绾和廷尉李斯等人已经在筹划，要将三晋北河之民三万家迁入榆中助耕，来为九原反击匈奴之后援；还要将天下豪富大族十万户，迁入关中之地。尽管后一种安排并非出于人口原因，但人口稀少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当此之时，王翦要将中原人口迁徙南海，且还要大举迁徙，嬴政如何能不感吃重

    嬴政脸色的变换王翦看在眼中，“君上毋忧，且听老臣之言。”王翦从容道“老臣所言之迁徙，并非那种民户举族举家南下之迁徙。那种迁徙，牛羊车马财货滚滚滔滔，何能翻越这万水千山。老臣所言之迁徙，是以成军人口南下。至多，对女子适当放宽年岁。而且以增兵之名南下，大王在朝野的诸般阻力将大为减少。”

    “为何女子放宽年岁”

    “因为，女子越多越好。能做到未婚将士人配一女，则为最佳。”

    “老将军是说，要让数十万将士在南海成家，老死异乡”

    眼看嬴政霍然站起不胜惊诧，王翦并无意外之感，不急不缓继续说道“君上，昔日楚国拥南海广袤之地，但国力却远不如秦赵齐三大国，其根本原因何在便在名领南海，而实无南海。倘若楚国能有效治理南海，如同秦国之有效治理巴蜀，其国力之雄厚，其人口之众多，不可量也，中原列国安能与之抗衡其时一统天下者，安知非楚国焉！为华夏长远计，若要真正地富庶强盛且后劲悠长，须得披荆斩棘于南海宝地，不使其剥离出华夏母体。而若要南海不剥离出去，便要在南海推行有效法治。而行法之要，必须得以大军驻扎为根本。山重水复之海疆，大军若要长期驻扎，又须以安身立命为根本。从古至今，男子有女便是家，没有女子，万事无根也！”

    王翦的话让嬴政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一阵湿漉漉的海风吹来，嬴政才回过神来。正要喊赵佗送王翦回去，却见亭下已经空荡荡没了王翦，亭外只有赵高的身影了。嬴政一时彷徨茫然，迳自沿着亭外山道徐徐走下。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嬴政停下脚步鸟瞰山下，环绕小城的那条清亮的大河如一条银带展开在无边无际的绿色之中，临尘小城偎着青山枕着河谷，在隐隐起伏的战马嘶鸣声中，弥漫出一种颇见神秘的南国意蕴。

    回到临尘城后，嬴政一边关心王翦的病体，一边思考之前王翦的提议。

    旬日之后，随嬴政跨国千山万水赶来象地的两名太医向嬴政禀报说王翦元气有所恢复，舟车北归大体无碍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嬴政十分高兴，当即准备去王翦的幕府，准备强迫王翦随他一起北归。这些日子，嬴政让赵高为王翦量身打造了一辆和他所乘坐的王车相差无几的马车。临行前，嬴政黑着脸指着赵高为王翦研制的马车对赵高下令“这辆车只乘坐上将军与一名使女，行车若有闪失，赵高灭族之罪！”赵高从来没见过嬴政为驾车之事如此森森肃杀，吓得诺诺连声，转身飞步去查勘那辆临时由他精心改制的座车了。

    处理好一切后，嬴政匆匆来到王翦的幕府，但眼前却已经没有了王翦及他手下的一班幕府司马，空荡荡的石墙帐篷中只剩下赵佗一人孤零零候在那里！

    “赵佗，老将军何在”嬴政见状抓住赵佗的肩膀追问道。

    双眼红肿的赵佗没有说话，只恭敬地捧起了一支粗大的竹管。嬴政接过竹管后匆忙拧开管盖抽出一张卷成筒状的羊皮纸。徐徐展开后，王翦那熟悉的字迹便一个个钉进了嬴政的心头

    “老臣王翦参见君上老臣不辞而别，大不敬也。然方今南海正当吃重之际，大局尚在动荡之中。老臣统兵，若抛离将士随大王北归养息，我心何忍，将士何堪老臣只需坐镇南海两年，南海大局必当廓清。其时，若老臣所言之成军人口能如期南下，则南海永固于华夏矣！老臣病体，君上幸勿为念。生于战乱，死于一统，老臣得其所哉！封侯拜将，子孙满堂，老臣已经了无牵挂。暮年之期，老臣唯思报国而已矣！我王身负天下安危治乱，且天下初定国事繁剧，恳望我王万勿以老臣一已为念耽延南海。我王北上之日，老臣之大幸，将士之大幸，华夏之大幸！老臣王翦顿首再拜。”

    看完王翦的留言，嬴政早已红了眼眶。

    “赵佗将军，请代本王拜谢全军将士！”

    嬴政对赵佗深鞠一躬，不待唏嘘拭泪的赵佗说话，转身大步离去。

    次日清晨，太阳尚未跃出海面，嬴政的百人马队已经衔枚裹蹄出了小城。马队在城外飞上了一座山头，嬴政命赵高停下马车起身回望那片云气蒸腾的苍茫河谷，王翦的身影好似浮在云气中向自己挥手告别。就在这时，驻扎在河谷的秦军军营齐齐爆发出一声声呐喊“秦王万岁！一路平安！”听着数万秦军将士的呼喊声，嬴政走下马车，对着苍茫河谷中的连绵军营深深一躬，心中一字一顿道“大秦的将士们，秦国不会忘记你们，天下不会忘记你们，嬴政更不会忘记你们！”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安定南海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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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回来得很突然，前前后后不足二十天。得知嬴政回来的消息后，李斯和蒙毅带着手上已经定下来只等赢政过目的奏章来到咸阳殿觐见。

    到了咸阳殿后，二人却发现上将君王翦并未如他们二人所料那般与赢政同车归来，这让李斯和蒙毅大感意外。不过两人见秦王赢政一脸风尘仆仆外加神色沉郁，两人没有主动上去触霉头。三人一同用过午膳之后，嬴政终于缓和过来，先将王翦留书交给两人，而后又将南海诸事通前至后说了一遍。

    李斯和蒙毅听罢后深为感奋，不约而同的主张先决南海诸事，再议朝会大典。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三人顶得诸葛亮！

    他们君臣三人就南海之事整整不知疲倦的会商了两个时辰，增大后援、明定治式、增派官吏、特许南海将士中已婚者之家室南下随军等诸般大事一一议决。最后，李斯和蒙毅也遇到了曾让嬴政颇为苦恼的那些问题如何向南海大军派赴数万女子女子从何处来征发何等样女子此等女子如何赏赐要否婚配法令等等，这些问题无一不是新事无一不是难题。

    待到掌灯时分，李斯依据王翦对秦王的留书，提出了一个大体方略。向南海迁徙人口，统以军制行之，男女皆在成军人口中遴选，也就是说，除却将士家眷，老弱幼一律不在遴选之列。凡南下女子，俱得在三十五岁以下十六岁以上，少女须得未定婚约，成年妇人须得是寡居女子。女子人数，以五万为限，由老秦本土之内史郡及中原三郡（河东郡、三川郡、颖川郡）选派，一年内成行。

    “好！再加一则。”嬴政拍案，又对旁边录写的长史丞一挥手“适龄寡妇南下，特许携带其年幼子女。”李斯笑道“君上明断也！一则，军中必有壮年而不能生育之将士，可解其无后之忧；二则，年幼子女成人，亦可增大华夏文明之血脉。”

    “臣有两补，未知可否”素来寡言的蒙毅在二人说完后犹犹豫豫道。

    “说！此事亘古未见，要的便是人人都要发表自己的观点与建议。”嬴政毫不犹豫的说道。

    “其一，是否可特许南海将士与当地部族通婚，以利族群融合”

    “好！蒙毅之见，长远之图也，臣赞同。”李斯立即附议了。

    “此策远图，甚好。”嬴政点头，随后又补充道“只是，依南海情势，不宜仓促行之。我看，大体放在年之后。一则，其时南海局势已定；二则，将士居家初见端倪，也可免去诸多错嫁错娶；三则，届时南海诸族对我军将士敌意已去，通婚更为顺畅。你们两位意下如何”

    “君上明断！”李斯蒙毅异口同声道。

    “蒙毅，说说你的其二吧！”嬴政笑问。

    “这其二吗”蒙毅显然有些顾忌，甚至面色还有些难堪，不过在李斯和嬴政目光的逼视之下蒙毅还是涨红着脸说道“如今六国王城俱在拆迁，其中宫女甚多。臣大胆谏言君上可否允准，选其中色衰者去补南下女子不足之难！”

    说完，蒙毅就垂首等候赢政的发落。

    果不其然，嬴政板着脸冷冷道“廷尉以为如何”

    看着嬴政明显不悦的脸色，李斯期期艾艾道“此事事涉王室，臣冒昧难言！”

    “有什么不好说的！”就在李斯和蒙毅心突突的时候，嬴政一改之前的严肃拍案大笑道，站起来对着二人指指点点道“多好的主意，为甚脸红有什么不好说六国王都侍女加起来成千上万，若留在六国王城，无非沦为六国老世族利诱作乱之士的本钱！这是顿弱向寡人上书的说法，本王接纳了他的建议才将六国侍女与王城一并迁入咸阳北阪！万千女子终身不见人事，阴气怨气冲天！秦王宫里的妃嫔寡人都光顾不过来，何况那成千上万的六国妃嫔侍女！难不成在你们眼中，寡人就是一个好色淫逸之徒”

    不等李斯和蒙毅说什么，站在一旁的赵高站出来叫屈道“二人大人可不要误会大王！先前丽姬娘娘还在的时候，大王用情专一不曾夜宿其他妃嫔的寝宫。后来丽姬娘娘过世后，大王就更是独居寝宫。除了几次大王醉酒后，小的故作主张命人将大王送去后宫嫔妃的寝宫外，大王几乎过上了鳏居的生活！”

    嬴政闻言脸色一皱，对赵高呵斥道“我们如今在谈论国事，你说这些做什么！”

    赵高闻言诺诺道“小的只是不忍心看大王受苦还被别人误解！”

    就在嬴政哭笑不得的时候，李斯站了出来拱手道“大王，此事斯本不该插手。不过道家有言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何况男女敦伦，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今天下初定，正是鼓励生育增加人口的时候，大王可不能不以身作则啊！”

    嬴政伸手指点着李斯说道“廷尉可不要拿大义来压我，丽姬还活着的时候并没有享受独宠反而还把寡人推到其他妃嫔的寝宫说是要雨露均沾。那些年寡人也陆陆续续有了许多的王子公主。”说道这里赢政恶狠狠的瞪了赵高一眼指着他对李斯说道“当初寡人沉溺于丽姬去世的悲痛喝的烂醉，之后被他送去一胡姬的寝宫。那胡姬如今已经产下一子，当初寡人见此子咳咳之形便为其起名胡亥！算起来，他已经是寡人的第十八个王子了！若论生育人口，寡人应该算不上拖后腿吧！”

    听到赢政口中隐隐约约透露出来今后还要继续鳏居之意，李斯还欲再劝，被蒙毅拉了拉衣袖阻止了发言。

    “臣下替南海将士谢过大王赐婚！”蒙毅躬身拜谢道。

    嬴政用手指虚点蒙毅道“跟着李斯别的没学到，这以势压人倒是学了个青出于蓝！”感叹完后，赢政转头对赵高下令道“赵高，立即下书给事中，命其全数登录山东六国的侍女嫔妃，半月之内，将她们全数交由长史蒙毅处置。但有延迟隐匿者，以军法论处！”

    “是！”赵高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赵高走后，李斯出言道“臣以为，此事还须得先行知会上将军一声，否则到时若是纷争起来……”

    “知会老将军一声本是应有之意。”嬴政打断了李斯话头“纷争却是不会。以老将军世态洞察之明，定会妥善处置。蒙毅，只在对老将军书中提及一句，山东六国的宫女嫔妃，是安定南海之利器，赏赐功勋之重宝，望妥为思谋。”

    “我王胸襟，臣感佩之至！”蒙毅长跪拱手！

    赢政闻言摆摆手，“下去做事吧，寡人也该处理一下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政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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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皇帝的确立与谥法的废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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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嬴政南下期间，李斯将涉及廷尉府的预行之事已经拟定了详细的实施方略，并已经会同蒙毅拟好了颁行天下的文书。这些文书，在李斯和蒙毅前来咸阳殿觐见嬴政的时候被他顺路带了过来。二人离开后，嬴政开始一一检阅。

    在刁斗打响第四更的时候，嬴政已经开始查阅由博士学宫送来的整整一案上书。这些上书，是李斯辖制博士学宫期间预拟的新朝种种典章。嬴政南下期间，这些待定典章已经分送各大官署预览，各署附在上书之后的建言补正者不多，大多都是一句话“典章诸事，听王决断。”

    就在嬴政处理政务的时候，收到嬴政即位大典邀请的秦子戈孤身一人从李牧的据点赶了回来。至于之前随他一道前往李牧据点的四女则被他留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