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莫名其妙,简直欺人太甚。
我深吸口气,想努力平复心情,可我素来就不是个能隐忍的人,怎能被他当着温耳的面羞辱。
我插着腰,大步一跨,移到百里颛面前,抬头瞪着他:“我是太子正妃,而她是侧妃,就算她身怀有孕,对我行个礼也是规矩,也是必须的,我为何就不配了。而且我又没有强制要求她给我行礼问安,是人家识大体,知礼仪,主动问候,你凭什么就这样贬低奚落我。”
百里颛居高临下,嗤笑出声:“你对蘅娘做了那样的事,还能心里无愧的接受她的行礼问安?就不觉得难为情?我这样说你,也都是轻的了。”
我晕晕叨叨,不知他所言何事,只问道:“我做了什么?我能对她做什么!”
他别开眼,背手而立:“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难道还等着别人挑破。”
我眼睛游离在他和温耳之间,两人各怀心思,都默契的不开口。
我犹是不得通透,朗声道:“我不清楚!”
“那我问你,蘅娘的安胎药你到底放了什么东西进去,竟让她腹痛了一个晚上。”他回头,与我四目相对。
我忽而就明白了,今日他来,原来是兴师问罪来的。
我赧然扶额:“什么安胎药,这与我何干?”
他轻挑眉梢,勾唇嗤笑:“本来是不打算使你难堪的,但见你不思己过,反而还这般理直气壮的说与自己无关,那我也就没必要再给你留情面了。”
我气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大声道:“那好啊,你也犯不着给我留什么情面,有什么事儿只管说出来就是,只望实事求是,不要冤枉了我。”
我侧目而视,凝着镇定自若的温耳,不由得对她竖起大拇指。看看别人家的宅斗宫斗,那些来冤枉正室的小妾,哪个不是哭得稀里哗啦,梨花带雨的,要么就是在一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巴不得主君和正室打起来才好,她可倒好,面无表情,站着动也不动,眼皮都不带抬的。
可能是笃定百里颛会毫无保留的现在她那边,所以才会这样有恃无恐吧。真是高人啊。
我低压嗓音,恬然道:“蘅娘,你为何一言不发?今日不也是来找我讨要说法的吗,怎么,现在却哑巴了?”
温耳后退一步,恭敬顶礼:“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谈话时,我作为侧妃怎敢多言。”
我收敛笑意,驳问:“不敢多言?既然不想掺和进来,何故出现于此?你不要跟我说,你就是来看看热闹,散散心的。”
温耳怔仲少焉,眸子澄亮:“本是太子殿下要妾身来的,若太子妃要妾身走,那妾身立刻就走。”
她欲转身离开,我急忙将她一把拽住:“现在不准走,把话说清楚再走。”
我就是见不得她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不哭不闹,还不言不语,看着我和百里颛吵架,竟是半点讶色都不露,不由得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温耳为人清冷,自持孤傲,何时也学会构陷,这般有心机了。
我忍了忍,还是将手松开。温耳颔首对我示意,继而莲步移动走向百里颛,眉眼高低,尽是愁绪烨然,口吻却是出奇镇定:“殿下,妾身已经说过,这事与太子妃无关,殿下无须为了此事和太子妃生了嫌隙,更没必要将我唤来。”
百里颛对温耳永远是另眼相待,关怀备至,此刻亦然。便是她冷淡至斯,百里颛还是柔声细语跟她说:“蘅娘你不用怕,今日有我在,我自会替你做主。”
“可是殿下……”
“好了,你不用多说。”
他将温耳打断,再次将目光投向我。
“我问你,两天前,你的小婢女可去过厨房?”
我撇嘴,哂笑道:“小婢女?这儿有这么多的婢女内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再说了,就算我这里的婢女真的去了小厨房,那又怎样了?”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
他默了默,嘴角抽动一下,带着少许轻蔑道:“你这女人心思真是歹毒,你让你的婢女去厨房,不就是寻找机会往蘅娘的汤药里做手脚吗。”
我冷笑:“你在诋毁我!”
他道:“是不是诋毁你,将人证物证呈现出来,不就一清二楚了。”
“好啊,谁怕谁。”
他镇定转身,朗声对身后的内仆交代:“差人将太子妃徵晖阁所有的婢女都唤出来,再去小厨房把当日主事的嬷嬷也叫来,让管事嬷嬷细细认认,这徵晖阁里,可有当日去过小厨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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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庭院已站满了人。厨房管事嬷嬷还没来,百里颛便开始训话:“两日前,你们当中有谁去过温良娣的小厨房?”
四下无人应答。
百里颛默默,又冷冷道:“是谁去过,又去做了何事,我其实都已经知道了。不过,是想看看这人有多沉得住气,嘴有多严实。既然你们都不承认,那就………”
话未毕,什么都还没吩咐清楚,就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婢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颤颤巍巍就跪在百里颛面前,煞白着脸道,拼命叩头:“太子殿下饶命,温良娣饶命,是奴婢,那日是奴婢去过温良娣的小厨房。”
“去做什么?”
“去……”她欲言又止,有意无意的看我一眼。
百里颛怒斥一声,“怎么不说了,还在隐瞒什么。你若闭着嘴巴不说,便让人来撬开你的嘴让你说。”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是太子妃,是太子妃让奴婢去看看温良娣在喝什么补汤,还让奴婢……让奴婢加了些红花进去。奴婢不知红花是为何物,但太子妃吩咐,奴婢不敢不从。不过,奴婢怕闹出人命,伤了良娣腹中胎儿,所以没有多放,只加了少许进药里去。”
我愣愣瞧着眼前这个我见都没见过的婢女,口口声声的指控我,忽然手脚冰凉,心底发寒。
我未动声色,只抬眼去看百里颛,问他:“这样的话你也信?”
“你说呢!”他厌恶的瞥一眼地上跪着的婢女,看也不愿看我一眼。
我原本还生气,但此刻,竟是气都气不气来。
“你是哪里来的小蹄子,竟敢诋毁太子妃!”东珠怒不可遏,冲过去就给了那丫头几巴掌,力气使得极大,响声凛然。
那小婢女年纪尚小,脸皮也嫩,受了东珠这几大耳光,脸瞬间就红肿起来,身体抖得不行,捂着脸,哭也不敢哭出声。
百里颛睇着东珠,厉声道:“放肆,这里那轮得到你动手!”
东珠赶紧跪下,极力向百里颛解释道:“太子殿下,奴婢是气不过这贱婢被人收买来构陷太子妃,这才会忍不住动手。殿下千万不要受人蒙蔽,误信这贱婢,冤枉了太子妃啊。”
“我信与不信,自有分寸。不用你一个婢子置喙。”
我倏而将所有的事都想通了,忍不住呵呵干笑两声,冷哼道:“这是哪年的宫斗戏码了,居然还在不厌其烦的搬出来演。这么蹩脚的理由也好意思找出来冤枉我吗?这样的诡计,可不怎么高明,实在破绽百出,你来之前都没有好好理清思路吗?还是急着来冤枉我,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百里颛满脸都是退不去的暮霭,手握成拳,像是在极力遏制内心的愠怒。
我半点惧意也无,上前一步,沉声质问始终沉默的温耳:“你也认为是我往你的汤药里动手脚,还是说,这一切本就是你设计的?”
我承认,初听她有孕,我的确很难过,也有些嫉妒,还为此颓废了好几日。但后来缺缺跟我说了很多话,将我骂醒,一早就接受了这一现实。我对温耳腹内的孩子,虽说不上什么期待,但也绝不可能起歹心,我才不屑去害谁。
温耳终于有点反应,不再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正色道:“太子妃,蘅娘绝无意诋毁你,更不会设计去害你。至于这婢女所言,我全然不知情。”
“你不会害人?你既然说你的腹痛与我无关,但百里颛这样责骂我,这婢子构陷我,你为什么一概不解释。你不就是在默认,想故意坐实了我的罪名吗?”
“够了!”
百里颛将我的话打断,皱着眉毛瞧着我,目光冰冷,犹如寒潭冰剑一般伤人。
我刚要上前一步,他又立刻将温耳护在身后,生怕我会伤着她似的。
我心里窒疼,惨然一笑:“你怕我会推她,还是会打她?”
“哼,你怎么可能当着我的面动手,你只会在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把戏罢了。
“我说了,我没做过这种事。”
“我原本以为,你虽然刁蛮任性些,但心却是不坏的。可现在看来,我倒是小瞧你了。你与深宫里那些勾心斗角,阴狠毒辣的女人并无不同,都非良善之人,一样的歹毒,一样的工于心计。你该庆幸蘅娘无事,若她腹中胎儿不保,你认为你还能这样相安无事跟我争辩!”
“我警告你,你最好收起你的歹毒心思,若你再敢对蘅娘下手,我就……”
我瞪着他,紧握拳心,仰头一字一顿道:“你就怎样?”
他犹豫一瞬,还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我就请旨,废了你的太子妃位。”
我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到底是断了,划破了脏腑,疼得眼泪泛滥。
温耳吃错东西导致腹痛,他竟是问也不问,不分青红皂白就来骂我一顿,说是我往温耳的安胎药里动手脚,现在又怒斥我心思歹毒,警告我不要再对温耳起歹意,否则就要奏请陛下请旨废了我,扶正温耳。
呵呵,天下还有这样便宜的事儿!
我又不是好欺负的。我突然不想哭了,哭又有什么用,只会让别人看了热闹。
我很努力的憋回在眼眶打转的泪珠,然后抬手,直接一巴掌呼过去,扇在百里颛的脸上。
他错愕须臾,哑然失笑,竟是一反常态的没有追责于我,而是凑过脸来,怔怔问我:“你疯了不成?”
四下噤若寒蝉,一阵静默。
我嗤笑冷哼:“就是疯了你能怎样。你想废了我?不可能,你废不了我,也不敢废我。别说我没有对温耳做过什么事,就算我真的做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他气得冷笑,深深看我一眼后,然后拂袖离去,也不管他的蘅娘了。
……
事后我虽也后悔不该打他,但更多的是怒火。我知道他心里没我,将温耳看得很重,可再怎样,也不能这样冤枉我吧。
由着这番生气,我决定要化悲愤欲绝为大快朵颐,一日三餐,晨暮日常,没一顿省下。
藻燕宫
听说,陶贵妃得了失心疯,整日在冷宫里唱戏,宫人们时常会在半夜听到她如泣如诉的歌声,悲切凄凉,十分瘆人。概因是受不了陶戍臣和陶韩的死,以及宴臣远行和亲的打击。
其实在我的定位里,陶贵妃并不算什么坏人。可能是她不曾害过我,而且还赏赐过我很多珍贵物件儿,很好的收买了我这个财迷的心。她被废,禁于藻燕宫后,这是我第一次进宫去看她,就算是报答她曾对我的善待。几月前,我曾去探望过她一次,可惜的是,那时未得南帝许可,我无法进去内院,只能通过褐红色铁门的空隙里远远的瞧见她,那时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安安静静,怡然自得。
我和朵步拎着食盒,亦步亦趋跟在管事嬷嬷身后,绕过福宁宫,穿过宜昌回廊,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达藻燕宫门前。朵步本是不愿来的,我问她原因,她支支吾吾,只说是不想看到昔日跋扈嚣张的人,变成了如今疯婆子。但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也只得随了我,跟着我来了藻燕宫。半天行程,她始终站在我身后,冷着面孔,神情严肃,竟是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过。
我没问她缘由,只一心想着再见陶贵妃时,她会是何反应,也不知还认不认得我。今日天气明明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可藻燕宫却像是被太阳遗忘的地方,光照不进去,显得格外晦暗阴沉,地上萧索落尘,尽是枯叶败絮。从宜昌回廊到藻燕宫要走过好长一条道,道上铺就的青石板稍显残旧,还敷了薄薄一层苔藓。
大门未开,透过门的空隙,陶贵妃就坐在庭中的石凳子上,身边站着曹宫令。她侧着身入座,使人无法看全她脸上的妆容,不过能看清她的衣着打扮还如往常一般鲜艳招摇,金钗锦衣绣罗襦,曳地裙裾生冶色。看来冷宫的生活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凄苦,至少她的行头没做多少改变。
她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弹弹停停,终不成章,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什么,应是在嗟叹人生的不如意。
我心里一酸,忍不住唤了句:“陶娘娘”,她愣了须臾,以为是幻听便没做搭理,我又提高的声量唤她,她这才听清,猛地回头问道:“是谁在那边?”
“我是——”
她惊喜出声:“是宴臣嘛?”
不待我回答,她便放下了琵琶,起身疾步向我走来,身边的曹宫令连忙跟上去扶她,生怕她会跌倒。
宫门在哗啦声中打开,我看着她慢慢向我走近,脸上带着和煦笑容,她怕是将我的声音错听成了她的女儿。等她步履匆匆靠近门来,看清我不是宴臣后,神色一转,是遮不住的落寞。
她凝着我出了神,怔怔不言,几欲落泪。
我慢慢向她走过去,小声的跟她问安,一如往常般恭敬,还是唤她做陶贵妃,她惨然失笑,更正我的称谓,说:“我喜欢你叫我陶娘娘,缺缺。”
看来她没有疯彻底,还能认得我。
我略略迟疑,还是甜甜的唤了她一声陶娘娘。
她貌似很高兴,暗淡无光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亮色,频频的点头,还忙不迭要取下她手上的琅玉手镯要给我。
我错愕,哭笑不得的说:“陶娘娘,这次缺缺可不是来向你讨要赏赐的。”
以前进宫去,每回都能从她那儿得到好些宝贝,珠钗步摇,锦罗绸布,珍珠珊瑚,还有各类的小饰件,只要我甜甜夸她两句,她便会将这一大堆东西赏赐给我,从不吝啬。
单从这方面来看,她对我确实是不错的。
如今她虽落魄了,可喜欢送我东西的习惯却没改变。
我睇着她手里的手镯,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