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陶絮儿之前所言种种,果真不全是陶贵妃透露的,柏妃竟也费了不少口水。
安平娘娘是个才女,博览群书,知晓古今,尤其熟读历朝历代的后妃秘史,以前她闲来无事,也常常说与我听。提得最多的,就是前朝那些有悖人伦的皇家破事。譬如,某某高祖强占了某某亲王的爱妾,哪位太宗将某位大臣的姐姐妹妹和女儿全部收纳后宫,再有就是哪朝帝王有何特殊癖好……当说起本朝时,她无意间提到了柏妃,言语间多显鄙夷。
现在的柏妃,曾是太子甫的孺人,但在东宫并不得宠,甚至还被太子所厌恶,斥其家族是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鼠辈。
因记恨太子对柏家的轻蔑,也为永巩荣华,后来在那场宫变中,柏氏一族不仅参与了谋害太子甫的计划,还在太子甫死后,再次将柏妃送进宫。
柏妃生而曼妙佳人,南帝又自来好姝色,必是来者不拒,毫无避讳的立她做了自己的才人,一阶阶加封,就成了如今的柏妃娘娘。
这也不怪安平对她多有恶嫌,柏氏家族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令人不齿,卑鄙龌龊。柏妃从太子孺人成了太子老爹的才人,换做谁看都觉得荒唐。
像柏妃这样一个为了荣华富贵,不惜背弃丈夫的人,做什么事应该都是以利益为目的,那她又是出于何种理由肯吃亏,帮一个对她毫无用处的人呢。
柏家与陶家的交情,会有这么铁吗。
我垂眸凝了凝神,疑道:“你们陶家,是不是拿捏着柏妃的什么把柄啊?”
陶絮儿一脸茫然,蹙眉看着我道:“你何来此说,当然是没有。”
我不禁好笑道:“那她为何要不辞辛苦的救你帮你,为了你们姑侄二人,不惜与听笙为敌?她做这些事,对她可无任何好处。而且稍有不慎,被听笙察觉,便会与之交恶,让自己陷入困境。柏妃明知个中利弊,却不选择明哲保身,而还是甘愿犯险。你说,她图什么?”
我说这话纯属是好奇,绝无其他深意。
陶絮儿愣了愣,似乎对此也有所不解,默了片刻才道:“许是因为怜悯,见人落难,心存不忍,施以援手罢了;也或是因为,我们有着共同需要忌惮的敌人,毕竟柏氏和陶氏曾为一伍。种种考虑之下,这才选择帮了我和姑母,答应将我们送出宫,还我们自由。但她久居深宫,又不甚得宠,行事多有不便,又加之害怕事发后牵连了母族,左右权衡后才找到了你。由你出面,再合适不过。”
合适个屁,就是看我好欺负是吧!
柏妃怕事发连累母族,不肯出面,那我还害怕事发会拖累了长极呢。想送佛积恩德,却嫌山高水远,不肯送到西,中途再找个接手的,最后福报均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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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郭与狼
我在心里碎碎念了好一阵,真是后悔不该趟这趟浑水。
我记得那次赏花宴散席后,由于甄慎滋事寻衅,柏妃曾借着前来解围的契机单独见过我。如果是为了陶贵妃和陶絮儿而来,想旁敲侧击探我口风,看我是否已经答应,但她为何只字不提此事,反而莫名其妙问了我北邱的虫祟秘术。她意欲何为。
实在太麻烦了,这都是些什么破事。事情越来越复杂,牵连的人越来越多,可我又看不明白,这一个两个都在打着什么算盘。
我一瞬不移地锁住陶贵妃看,她怯生生的低着头,不时也会瞥我一眼。
我只是心下奇怪,听笙为何要将她的舌头割掉,难道是为了阻止她说出什么秘密不成?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会让听笙那么害怕。我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心烦,索性作罢不理。
眼看天色渐渐晚了下来,临近关城门的时候,我绝然是不能多做停留的,得早些与她二人话别才是。
我从朵步那儿拿来早已备好的钱袋子,转手递给了陶絮儿,叮嘱道:“这是我为你们准备的盘缠,此行离开,没了银子傍身万万不行。往后路程,多加小心。”
“不用,我有”
她本欲推辞,犹豫片刻后,还是收了下来。她福身,甚是难为情的对我道了一句谢,声音又低又快。
我笑笑没说话,正要告辞,她却突然开口说道:“对不起啊。”
我驻足,问道:“什么对不起?”
“很多事,都对不起你。”
我茫然不解,正视于她。
她抿抿嘴,淡淡回答道:“为我以前做的那些事,跟你说声对不起,若今后还有对不住你的事发生,趁现在有机会,也对你说声对不起。”
滞了须臾,她嗫嚅又道:“那年在宫中御花园里,你低头赏花时被人推了一把,险些跌倒砍在石台上。在背后推你那人,其实是我的的丫鬟,是我令她这样做的。”
仔细回想一下,好像还真有这回事。
原来当初从背后偷袭我的那个蒙面姑娘,竟是受陶絮儿指示,我当时一度以为那是步六孤元乞派来暗杀我的。还在心里暗暗嘲笑过他一番,笑他派来的刺客,一个比一个弱。今日陶絮儿若不说起,我都快忘了。
她见我蹙眉思虑,以为我是在生气,遂又面红耳赤的跟我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我摆摆手,朗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以前你对我做过的事儿,我早就不记得,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爱记仇的人。谁还没使坏过,人都会犯错的。罢了,过去的就过去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现在才来算账也算不清了,我总不能再揪着她不放,打一顿出气吧。
况且,我也不是什么善类,那时我和陶絮儿斗归斗,但可从来没让她占到过我半点便宜。她是嘴巴厉害,顶多就是说话伤人些,用言语攻击我一下,实际上也没对我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反而是我,嘴毒手也狠,我还打过她两耳光。仔细算起账来,我还真受不起她这几句道歉。
陶絮儿垂了垂眼睑,浓睫蹁跹,又赧然失笑道:“没想到,我以前处处针对于你,经常拿话噎你,讽刺你,到头来,却还得厚着脸找你帮忙。不管你是出于好心,还是因我之前给你的诱饵你才答应帮我。总之,还是谢谢你,谢谢你帮我逃离了那个牢笼。”
她说得艰难,哽咽连连:“我自小跋扈,傲气,由于这臭脾气,让我没什么真正要好的朋友。我虽有宴臣和盛云姜同行,但我深知,她二人也并非要与我交心,赵青鱼也对我爱答不理的,没把我当回事。至于我那些姐姐妹妹们,更是阳奉阴违,没一个能说真心话。所以每次看你和于归允康打打闹闹,我嘴上说烦,其实真挺羡慕的。你们会彼此安慰,替对方打抱不平,真的很要好。还记得你才来南瞻时,我也曾想与你为友,想诚心待你的。可你不屑理我,只和于归走的很近,还总护着欧阳允康。为了她们俩,你事事与我作对。云姜说,你那是看不上我,不愿与我为友。我又气又恼,为此,我狠狠记恨过你。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就好了,我一定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再不那样霸道,如此,说不定你我还真的可以成闺中密友,就像你和于归允康那样。”
难得,这些话居然是从陶絮儿嘴里说出来的。
四下静谧,皆在沉默。
我定定凝着陶絮儿少焉,后又问道:“那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是决定去哪儿?”
她叹了口气,启齿说道“去鲁国,带着姑母去投靠宴臣。”
我不解,追问道:“你们要去鲁国?为何不去陶若那儿。”
陶絮儿缓缓侧过脸,面露怯色,杏目虚虚阖着凝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凄然苦笑,自嘲道:“我那个好弟弟,端正肃和,铁面无私,为了他的节义,都能将全家送上断头台。而我现在,又是私逃出宫的,怎敢去寻他,莫是要等他将我押回来,也对我实行一次大义灭亲不成。”
嗯,这倒是真的,大义灭亲的事,陶若定然做得出来。
我道:“可南瞻和鲁国开战,宴臣自身难保,你们现在还去鲁国,是不是不太恰当。”
她讪讪然道:“可比起去小六那儿,我更……”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陶贵妃打断了。陶贵妃发出呃呃呃叫唤声,魔怔一般拽着她的胳膊使劲儿摇晃,圆睁着眼,满脸惊骇。
“姑母,你这是怎么了?”
陶絮儿一把将她抱住,宽慰不停:“别怕别怕,我在呢,我在。”
“呃呃呃,呃呃呃”
陶贵妃眸中尽是悚然,因为没有舌头,就算大张着嘴也只能发出呜呜呃呃的声音,什么都说不出。她伸出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向我身后的树林,像是看到了什么。
这里是树林,她是看到了虎还是豹,竟吓成这样。
心猛地一颤,壮着胆子迅速回头看去,定睛扫视四周,并无任何异样。
朵步提灯走至我身旁,我拧过身正待松口气,却忽听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了淅淅索索的响动。
我下意识的挡在朵步面前,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不速之客,陶絮儿也拉着陶贵妃往后退,神情紧张,不安道:“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我手指贴在唇上示意她噤声,凝神辨别,“这声音像是人为所致。”
我对陶絮儿使使眼色,小声吩咐,让她抓紧时间带着陶贵妃离开,“我给你们准备的马车就在官道旁的驿站里,人到了,自会有车夫来接应你们。”
她目露感激,对我颔首致意。
倏而,林中传来嗖嗖之声,我尚在错愕,那箭已经飞了出来。
“缺缺小心!!!”
朵步惊呼,反手一把将我推开,我与她两两倒在地上,躲过这一支猝不及防的利箭。箭从我们之间擦脸而过,直直钉入树中,我匍在地上,惊魂未定。
“是刺客,一定是听笙派来的!!”
陶絮儿尖声吼完一嗓子,拽着陶贵妃拼命往大路方向跑去。
我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的,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查看朵步情况,我来不及察视她是否受伤,只得匆匆拉起她往马车方向奔去,车上有我备着防身用的弓箭,有了弓箭,一般的刺客和毛贼,我还是能对付得了的。
一边跑,我一边问道:“那箭伤到你没有?”
朵步脸色苍白,冲我摇了摇头。
那一箭来得防不胜防,若不是朵步眼明手快将我推开,只怕我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
我们在林中飞奔,动静越来越大,惊起了栖息在树梢头的宿鸟,扑腾乱撞,乱鸣声此起彼伏。
等好不容易回到了大路上,眼看马车就在前方,我心下一喜,加快步子往前冲。谁知人还没到车前,却教陶絮儿给抢了先。
我招手狂呼,让她不要急着驱马等我们上去。
“陶姐姐等等,我还在这儿”
她充耳不闻,扬鞭赶马,临行之际,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却是什么话都没说。马吃痛嘶鸣怒号,高高抬起的马蹄猛地落地,便扬长而去。
我错愕的怔在原地,欲哭无泪。
没想到,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真实存在。
立时,不知是从哪儿窜出几抹漆黑魅影挡在我们面前,拦住了去路。
一共四个人,夜服蒙面,手上长剑反光,在夜中烁烁熙熙。
我又惊又骇,将朵步藏于身后,睇着几人,厉声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没人回应,只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四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略略颔首后,其中两人提剑朝陶絮儿她们奔去,我阻挡不及,剩下的两个便举刀朝我们劈来。
我一壁护着朵步,一壁忙着应付这两个刺客,我手无寸铁,拳脚功夫又仅会一点皮毛,打起架来我是十分吃亏。
若我有弓箭在手,也不至于会这样惨,被人逼得节节告退。
很奇怪,这两人似乎并不打算对我下死手,一刀挥下来,却又会立刻偏开了刀锋,与我打斗,像是只为了困住我不让我离开这儿。
我扫视四周,准备伺机而逃。
还没待我瞅准机会逃离,一把刀便架在了我脖子上,使我动弹不得。
“缺缺”
朵步话音未落,另一把刀也架到了她脖子上。
“都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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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后戏
“哪里来的毛贼,竟也敢来劫持我,都弄清我的身份了吗?知道我是谁吗?我不仅是南瞻的景王妃,而且还是堂堂的北邱公主,是南北两国联盟的重要使者,金贵得很,是你们惹不起的。”
无人回应,好一阵沉默,看来是心生怯意了。
我趁热打铁,继续道:“若是因为你们让我有个三长两短,致使两国开战的话,到时候,饿殍遍地,生灵涂炭,那可就是你们的罪责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因你们遭殃,你们担当得起吗!,怎样,是不是怕了,怕就快些放了我。不然,不然有你们好瞧的。”
我扯着脖子恨声威胁,仍是无人回应。这两刺客竟丝毫不为所动,看来不是胆怯,而是耳背。
朵步于我身后冷叹吱声道:“省点力气别叫了,他们不会伤你的,若真要取你性命,一早就动手了。”
我歪头瞪着朵步,这种情况下,我能做的不也就是放几句狠话吗,总不能像待宰的小鸡崽似的,干等着受死什么都不做吧。即使这恐吓毫无作用,可在气势上是不能输的,先亮出身份震一震,万一奏效呢。
朵步不甚在意我传递给她要她不要泄我底气的眼神,犹自正色道:“用放狠话,事先亮出身份的方式来恐吓对手,其实是没有一点用的。别人若是不知你身份,何苦来寻你麻烦,就是因为知道你是谁,才犯得着要对你下手,所以,你是威慑不住他们的。还有,饿殍遍地这个成语,用在这里不合适,你用错了。”
我的眼角和嘴角都抽搐得厉害,几近中风。
我翕动嘴皮,幽幽道:“好的,谢谢,我知道了。请你闭嘴!”
平日里,我很想朵步能多说点话,可现在,我真想给她灌一碗猛药,把她毒哑!
我无比丧气的扭过我高贵的头颅,高抬起下巴,虽想表现得再硬气些,但这明晃晃的大刀冰冰凉的贴上我脖上皮肉时,又让我实在硬气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