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此番回来后,他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家有些别扭。
这庭院,怎么就那么仄窄呢?
那桌凳,怎么就那么土气呢?
还有茶水,以前也没觉得如此苦涩啊
何瑾是看哪儿都觉得不顺眼,止不住地嫌弃。他知道自己这是去过安阳,入过皇宫,眼界不一样了,心也大了。
但总觉得就是哪儿还不对劲。
最后,目光悠悠地看向一旁的老娘,都忍不住摇头叹息:“娘,这些时日不见,你怎么也人老珠黄了呢?”
崔氏登时凤眸一眯。
但同时,她也的确感觉得出,自己这儿子是越来越不一般了。
以前,她只感觉儿子机灵油滑,有些管不住。可现在何瑾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自信成熟男人的魅力,再不复当初那个浑小子模样了。
“瑾儿日渐年长,为娘自然韶华渐逝”想了想,崔氏还是忍下了怒气,拿出了大户主母的气度。
可不料,何瑾却噗嗤一声,道:“娘,老就老了呗,还整那么委婉的词儿”
老,老了?还委婉的词儿?
这一瞬,崔氏猛地娥眉一厉,再也忍受不住,冷笑道:“小子,皮又痒了是不是?红芽,取家法来!”
一看到那熟悉的笤帚疙瘩,何瑾登时浑身一凛。
但同时,他脑中也猛然一怔:啊!怪不得觉得哪儿还不对劲。原来,自己是欠了这么一顿揍!
第二二四章 端午佳节诗会
在家里睡了一夜,用过早饭后,何瑾便汇合了李承祐,扭头儿往安阳城里赶。
他相信,自己昨日的惊鸿一现,足以让磁州城地震了。
混到这种份儿上后,便用不着过多地去刷存在感了。保持一点神秘飘然离去,更能让人心生敬畏。
可刚进了安阳城,就觉得城里的气氛有些不一样。
街上的读书人明显多了起来,还一个个躁动兮兮、眉飞色舞的,跟都捡了二百两银票儿一样。
到了豪宅后,柳清霜便忍不住告诉他,原来是昨日官府下了告示,朝廷委任的河南提学大宗师王华,将按临彰德府院试。
同时,鉴于今年震灾,朝廷特开设一场恩贡科。院试后,可直接由大宗师推选入国子监进学。
毕竟决心要混士林了,何瑾当然知道贡生这名额,可是个大好事儿。
一旦成为了贡生,非但能进入全国最高学府深造,还有机会得皇帝的青睐。经过廷试后,便可直接赐予官职,可谓坐上了当官儿的快通道列车。
“唔这个贡生名额,假如有可能的话,可一定要图谋图谋。”听完这消息,何瑾不由也觉得心情躁动起来了。
虽说,他也知道自己的水平,根本不可能入得大宗师的法眼。但就只是想想,也是有点小激动呢。
可刚想到这里,他忽然就‘哎呀’一声,左脚踩到了右脚,整个人都跌在了柳清霜的怀里:“你,你刚才说新任的大宗师是谁?”
“王宗师啊!他可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精通礼、春秋、易经,才华横溢,满腹经纶”
后面的话,何瑾根本没听清,只是忍不住念叨了一句:“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相公,你怎么了?”看何瑾一脸呆然的样子,柳清霜不由大惊失色,道:“难道,相公跟王宗师认识?”
“我,我听说过他儿子”
“他儿子王守仁啊?”柳清霜蹙着眉,想半天才想到了什么,郁郁地言道:“听说是个怪人,成亲当天居然不入洞房,跑到了一个道士的破庙里学打坐。”
“相公,你可不能跟他一”寥寥提到这里,柳清霜才反应过来,瞬间俏颜羞红。
随即,她赶紧转移话题,继续向何瑾说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便是端午佳节将至。王宗师来安阳后,有意举办一场诗会。”
“相公才学不凡、诗词斐然,正可以趁此时机,一鸣惊人。说不定,便得了王宗师青睐也说不定”
“端午节?”赖在柳清霜软绵绵的怀里,何瑾都懒得起来:嗯,想了想也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就要端午了。
不过,总觉得先是王华提学河南,又是端午诗会的,好像有什么图谋一样。
算了,反正去试一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计议已定,又得知院试提前,何瑾便彻底收了心,安安生生地在豪宅里温书。同时等待着端午佳节,再剽窃上一首好诗词。
万一,走了大运忽悠了王华,更是美滋滋。
不过,想是这样想,他其实也没怎么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数儿的。
而王华那个人呢,可是清流中的清流,道德上无暇的典范,士大夫的楷模,学富五车的代表。想通过他的法眼,得到贡生的名额,非得有些真功夫不可。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转眼间,端午佳节便已悄然到来。
自弘治十四年始,彰德府这里不是震灾,就是白莲教匪作乱,可谓是焦头烂额。
终于到了端午时节,总算赈济平稳。又逢锦衣卫剿灭了白莲教,抡才盛典院试在即,好事儿才一件接着一件到来。
感念至此,朱知府为庆否极泰来,彰太平盛世之景象——当然更重要的是,为刷一波声望和存在感——特思与百姓同乐,定于漳河边举行端午盛会。
加之端午佳节,又乃一年极好风光,正是燕饮游乐的时候。
是以佳节的前几天,安阳城外的漳河边上,早已是少年游冶、翩翩征逐,随意所之,演习歌吹。投琼买快、斗九翻牌、博成赌闲、舞棍踢球、唱说平话、无论昼夜
而到了这一天,吃完丰盛的午饭,又吃了两个粽子后,何瑾便看到沈秀儿、柳清霜等人,一个个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尤其是小月儿,嘴撅得都快能拴毛驴儿了。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萌乖的期待。
何瑾便起身,也不说话。
然后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拈住小月儿吹弹可破的脸蛋儿,轻轻地捏了一下:“想出去玩儿啊?”
小月儿当即点点头,跟小鸡啄米一样。
“想出去那就去呗,反正我是保送生,耽误一天温书又如何?”何瑾这才在众人的期待下,哈哈大笑,吩咐金元道:“套马去,要贼拉风的那一辆!”
“少爷,早就套好了!保证坐上那辆马车,少爷就是全城最靓的高富帅。”跟着何瑾久了,金元如今的骚话,也是一溜一溜儿的。
盛会的中央,就在漳河边的铜雀台上。
三国时,曹操消灭袁氏兄弟后,夜宿邺城。半夜见到金光由地而起,隔日掘之,得铜雀一只。
谋士荀攸言,昔舜母梦见玉雀入怀而生舜,今得铜雀,亦吉祥之兆也。曹操大喜,于是决意建铜雀台于漳水之上,以彰显其平定四海之功。
当然,明朝的铜雀台虽然还在,却已不复当年流光照耀、铜雀舒翼的盛景。不过,朱知府派人提前修缮了一番,自然使得这里再度焕发新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至于铜雀台下的漳河,更已是百舸争流,人人兴高采烈。
一条条龙舟竞渡,锣鼓喧天,还有不少富商豪客,往河中投放粽子、米、肉、供果,纪念带给他们这个节日的屈原。
待何瑾抵达时,河边堤坝那宽阔的大街上,已是人烟凑集,十分热闹。
当街搭着数十座的灯架,四下围列些诸门买卖。兜售吃食的小贩,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如歌声一般婉转好听。
他已打听过了,诗会是在晚上才开始。
看着时间还够,便带着沈秀儿、柳清霜、小月儿穿梭在花样繁多的吃食摊位上。看到中意的就买下来,还有什么社戏、杂技、卖艺的,都一个不落地玩乐过去。
及时行乐,人生要的就是一个痛快!
只可惜,在一个射柳游戏中,何瑾还想给三女射来一些奖品。
无奈他刚拿到那弓,略一用力就崩断了弓弦。连拉了好几个都一样,没赢了奖品不说,还赔了摊主弓箭钱
渐渐地,天色越来越黑,铜雀台下却一片灯火通明。其中有一处,更设案有宴,人人高谈阔论,喧哗不已。
眼瞅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何瑾便带着三女走了过去。至于金元,呵呵操心他个大男人干啥?
到了近前,便看到有民壮衙役把守,何瑾便拿出考票一亮,道:“童生何瑾,前来参加端午诗会。”
那衙役是个忠厚的后生,为难道:“何公子,知府大人说了,这是提学道开设的一场诗会,只许读书人进去。”
言外之意,何瑾可以进去,但沈秀儿、柳清霜、小月儿和金元是不能放进去了。
想想也是,假如各个秀才、童生都带着书童、女眷什么的,那全府一州六县读书人就数百个。整个铜雀台就算再大,也根本容不下几千号人。
然而,让三女在外面等着,何瑾又不放心。
就在他准备耍赖,拿锦衣卫腰牌吓唬这衙役的时候,一个宦官尖利的嗓音响起来了:“瞎了你的狗眼,何百户哪是一般的读书人,可是我们王府请来的贵客!”
何瑾抬头一看,这人他认识:是朱厚辉身旁的那个张声
第二二五章 你牛什么牛啊!......
呵斥完那个衙役,张声便低眉恭敬地跑到了何瑾面前,道:“何百户,我家公子早为你在正厅留了位子,就等着你前来呢。”
“你家公子?”何瑾闻言不由眯起了眼睛,冷笑一声道:“他还惦记着我?”
“何,何百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
张声面色不自然地一僵,随即又巧舌如簧地说道:“您与我家公子,可谓不打不相识。自磁州一别后,我家公子两月都在宗庙苦读修心,已非当初。”
何瑾还是摇头,他才不相信什么,两个月改变一个人之类的屁话。相反,他更相信的一句话是:狗改不了吃屎!
呃咱现在也是读书人了,要文雅,要含蓄。
嗯,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生来二十多年,养成了目空一切、刚愎自大性格的家伙,关小黑屋里读了两个月的书,就幡然悔悟了?
开什么玩笑!
尤其,那家伙还在自己手下,吃了那么大的亏这妥妥是关得太久了,心理都有些变态,瞅准机会来找自己出气呢。
“还是算了吧我跟你家公子之间要说缘分,也只有孽缘。”何瑾郁闷地一摆手,拒绝张声道:“更何况,此番我来只是参加诗会,不想节外生枝。”
“何百户,你”张声还要再劝。可何瑾却不耐烦了,忽然一冷脸,叱喝道:“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我在安阳已有数月,住的还是你们赠送的宅子。你家公子若真有意冰释前嫌,早就前来登门拜访了,还用得着今日弄这劳什子的鸿门宴?!”
张声闻言,不由面色惨白、神情惊诧,脑中一片空白:这,这小子莫非真是妖孽不成,怎么事事儿他都能猜中?
怏怏地跑回正厅当中,他便附在朱厚辉的耳边,嘀咕了一番。
朱厚辉面色不由变得阴鸷起来,但随即抬头望了一眼正位上的赵王,又止不住捏着酒杯冷笑,道:“无妨,母妃已劝得父王,今日会为我出气。他就算躲在什么诗会中,也迟早会来这里的。”
而此时的何瑾,已带着三女进入了诗会当中。
说是诗会,其实就是一间间的侧房,原本都是铜雀台的陪房。每个房前都挂着两盏硕大的红灯笼,写着彰德府各州县名。
里面被朱知府命人简单修葺一番后,又效仿魏晋风格,摆上了独立的条案。文人墨客们就此席地而坐,一边品尝着果品,一边高谈阔论。
待何瑾进入后,热闹激动的声音顿时静止了。
整个屋子里,全是独身一人的男子,唯有何瑾带着三位女子入席,本来就很惹人注目了。更不要说沈秀儿和柳清霜这两位之名,还在磁州如雷贯耳。
一位首富奇女子,一位花魁名妓。
尤其今日沈秀儿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显得她愈加雍容柔美。
柳清霜则是一身的白裙,淡雅处多几分出尘的气质。美眸顾盼间望向何瑾,华彩流溢,红唇间漾着清淡的浅笑。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一时间,众士子不由都想到了这句诗:这铜雀台未锁住当年的二乔,可何瑾却携磁州双姝前来。
如此一男携二女,且还琴瑟和谐的情景完全就是人生赢家的标准模板,简直让里面的书生们,都气炸了好不?
之前,他们还只是听说过,沈秀儿和柳清霜这两朵鲜花,插在了何瑾那坨牛粪上的谣言。可今日一见,三人如此公开示众,还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样,已然就是板上钉钉嘛!
一时间,羡慕、嫉妒、恨种种目光齐齐向何瑾射来,犹如万箭齐发。假如这些目光乃实质的话,何瑾感觉自己身子必定已千疮百孔,比蜂窝煤还蜂窝煤。
于是他想了想,随即便傲娇地一昂头,哼了一声,带着三女向角落里的一个条案走去。
这一做派,更是拉足了仇恨,让在场的士子们,恨不得群殴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