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便将卷宗扔在了案桌上,又一脸迷糊地对何瑾问道:“润德,你可曾看到一摞卷宗?”
何瑾多精巧的人儿?
他根本不回答,只是拿来宗卷粗略翻了一下,看到上面尽是记载赵王巧取豪夺商户、百姓们财产田地的状纸供词后,便将那摞卷宗揣入了自己的怀里。
随后,他便也一脸迷糊地对朱知府说道:“老父母,哪儿有什么卷宗,在下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一听这话,朱闻明不由便笑了:嗯,这孩子就一个字:太特么懂事儿了!
“那润德今日来找本府,究竟有何要事儿?”朱知府又开口,言下之意就是:拿了该拿的了,还不快去办事儿?
何瑾当即也嘿嘿一笑,道:“在下来过知府衙门吗?没来过啊哎呀呀,走错地方了啊。”
说着,他屁颠颠地便拱拱手,告辞而去。
而朱闻明则望着他的背影,不由捻须会心一笑。随即,忍不住吩咐亲随道:“来呀,取上一壶酒来”
说完,他便眯着眼睛,用手慢悠悠地打着拍子,唱起了小曲儿:“这不走过来一个牧牛童儿,我只见他头戴斗笠身披着蓑衣,下穿水裤足下登着草鞋,腕挎藤鞭,倒骑牛背”
而走出签押房的何瑾,闻听这《碧天云外》的调子,也不由跟着接上:“口含短笛,吹得是自在逍遥,吹出来的那个山歌儿自在清闲,他是啪啪啪的打响鞭,这不绕过了小山湾”
哼着小曲儿,他又一路悠悠地,走到了安阳锦衣卫千户所。
说实话,何瑾有些不明白:怎么自己到了哪儿,锦衣卫就跟到了哪儿。
不过,这倒也方便了他。
走进之后,发现孟文达正在大堂后的庭院里,操练着拳法。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的破风声,虎虎生威。
瞥到何瑾来了,孟文达招呼也不打一个,直接一个虎跳,朝他面门猛地就是一拳。
何瑾当即心生警兆,急忙一个闪身,躲开了孟文达那开碑裂石的一拳,嘴上忙说道:“孟千户,你这是干啥啊!”
可孟文达却根本不搭口,又是一个驱身,曲臂一肘击向何瑾的肋下。何瑾这次又反应过来,腰狠狠一扭,屁股一撅:“哎,又没打着”
可就在他得意之时,孟文达却陡然一笑,随即化拳为指,手臂如蛇一般蜿蜒跟上,直接点在了何瑾的肋骨上。
何瑾当即感觉一股钻心的疼痛,身子立时就不能动了。孟文达又抬脚微微一撩,登时将何瑾撩一个屁股蹲儿。
“怎么样,小子,想不想学?”孟文达这才收拳,含笑问道。
可不料就在此时,何瑾甩手就扬了一把尘土。孟文达下意识地遮眼去捂,何瑾就在此时蹿了起来,一把搂起孟文达的双腿:“打架谁不会,还用得着学吗?”
适才还一代宗师风范的孟文达,随后便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第二三五章 拜见王大枕头......
毕竟乃武学大师,突然受袭后,孟文达也未如何惊慌。空中一个自由转身一百八十度后,随即便尴尬地发现,自己被何瑾接在了怀里!
一时间,抱着孟文达的何瑾,不由得眨了眨眼。而躺在他怀中的孟文达,不知为什么,忽然就脸红了
两个大男人就在庭院里,你抱着我,我看着你。时间都仿佛停止了,气氛开始有些向基情发展的趋势。
还是孟文达最先反应了过来,努力憋着脸,道:“你抱够了没有?”
何瑾这就思密达了:你什么意思啊!我不是怕你这位千户大人,屁股着地了没面子,才好心接一下你,你以为你是我家的秀儿啊!
心中这样想着,甩手就将孟文达扔了出去:武学大师嘛,刚才那么高都没跌着,这下应该更没问题的。
可孟文达哪里能想到,何瑾是说扔就扔啊!
于是,两人最不愿出现的一面,就此出现了:堂堂锦衣卫千户大人,而且还是出京后连续立了大功,不日都可能要擢为锦衣卫镇抚使的孟文达,就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别提什么气氛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而地上的孟文达,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他甚至都不想起来,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什么平日的高冷啊,威仪啊,手握权柄的气场啊!统统没了!
而何瑾纵然再机巧圆滑,可这时候也彻底傻眼了,不知该怎么办
风,就此静静地吹过;云,也淡淡地飘在空中;两个大男人,却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连目光都不敢对视。
或许是海枯石烂,也或许只是刹那瞬间,还是人家孟文达这位坚强的铁血汉子,再次率先反应了过来!
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根本不说任何废话,只是问道:“此番来寻本千户,所为何事?”
这句话充满了力度,带着十足的威严,一如平日那位冷硬肃然的千户大人。只不过,要是嗓音里没那么一丝丝的颤抖,屁股上也没那一片泥的话,应该会更完美些。
好在,僵局终于被打破了。
何瑾也赶紧敛肃了面容,拿出了怀中的那摞卷宗,开口道:“锦衣卫乃天子亲军,离京后无论办什么事,皆有代天子巡守之责!这些东西,还请孟大人过目。”
孟文达接过卷宗,略略扫了一眼,登时目光一凝。
随即,他便彻底恢复到了平日的冷肃。眉头一拧,冷声言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些?又刻意拿给我看,究竟意欲何为?”
孟文达跟朱闻明可不同,他接触何瑾时间比较长,而且也见识过何瑾的手段。换句话说何瑾一撅屁股,孟文达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此时见何瑾都拿出了这等卷宗,焉能还不知这小子又要整幺蛾子?
只是,纵然猜到了这些,孟文达仍旧忍不住心生震惊:小子,你今年才十五岁好不好!怎么什么事儿,都弄得多智而近妖?
寻常的少年在你这年岁,能猜出赵王必然不会放过,也就很不简单了。可你非但看出了这点,还一点都不抱侥幸心理,竟打算着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也就算了,你还不知从哪拿来这等切实的状纸供词你,你到底是吃什么怎么长大的?
一个青葱少年,让你给活成这等老谋深算的模样,难道不觉得别扭吗?
但何瑾却不管孟文达如何震惊,而是又拿回了那摞卷宗,笑着道:“孟大人,你可是都看过了哟,不能再装不知道吧?”
同孟文达了解何瑾一样,何瑾更是也早就看透了孟文达:这位锦衣卫千户大人,看起来冷漠,但内心其实一团火热,嫉恶如仇。
这种事儿他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后,必然就会如跗骨之蛆般缠着他。就算能忍住不上奏朝廷,他也要看到事情有个结果。
用何瑾那个时代的话说,孟文达这是有点轻微的强迫症。
果然,听完何瑾这等无赖的话后,孟文达登时一怒:“你!”叹了口气,他随后又无奈道:“你,你这次又想要我做什么?”
“没啥,就跟上次对付朱厚辉一样,劳烦孟大人配合我演一出戏便好。”何瑾这就笑了,知道自己吃定了孟文达。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最后还不忘叮嘱道:“这次,孟大人可要忍住,别向朝廷打小报告哈”
“我乃锦衣卫千户,陛下亲信之人,岂能不如实以奏!”孟文达气得脸青,对着何瑾背影吼道。
“那就随你大小便”
何瑾头也不回,摆摆手就走出了月亮门:呵,你打小报告又有何用,就弘治皇帝那等仁慈宽厚的性子,还能狠下心来处置赵王不成?
不管这些,出了锦衣卫千户所的何瑾,又继续向着第三处目的地前进。
到了御史衙门后,还是锦衣卫腰牌开路,随后顺顺利利地见到了王中王御史。
他先打出了姚璟的旗号,同这位御史大人寒暄攀谈了一会儿。很快便判断出这位御史大人,就是明朝那种传统的士大夫,刚正不阿,而且还认死理儿。
于是,何瑾决定看碟下菜。
待王御史问道他所来何事的时候,他便换上了一副为国为民的姿态,义正言辞地说道:“王大人,小子昨夜孟浪,彻底得罪了赵王。但这事儿,小子一点都不后悔!”
“赵王身为皇亲国戚,本应恭顺仁达,为皇家扬名,造福一方。可那赵王深受皇恩,非但不思回报朝廷,反而在彰德府作威作福,巧取豪夺,鱼肉百姓!”
说罢,他再度掏出了那摞卷宗,交给王御史道:“此乃朱知府交予小子的,锦衣卫千户孟大人已然看过,而小子已联络过士林同乡,誓要揭露这赵王丑陋行径!”
“在安阳这些时日,小子闻听王大人最是不畏强权,敢为民请命。此番贸然前来,便是斗胆请王大人,助小子一臂之力!”
说着,何瑾一撩袍摆,神色肃穆地向王中行了一礼。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王御史激动地浑身都开始乱颤,脸红得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他赶忙扶起何瑾,用丈母娘看女婿一样的眼神儿,深情地看着何瑾,道:“真乃铁骨铮铮美少年。想不到,我大明还有润德这等良才!老夫此番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誓要同赵王抗争到底!”
何瑾顿时又是一撩袍摆,再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大明有王大人这等御史,真乃大明之脊梁!小子代彰德府的百姓们,谢过王大人了!”
直到走出御史衙门的时候,何瑾都还觉得一股热血在胸膛汹涌:嗯,扮演这种角色,就是止不住会有些情绪激动差点,连我自己都信了。
好在回到了豪宅总后,他已恢复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挠着脑袋道:“嗯,知府、锦衣卫、御史都忽悠过了还剩下士林这一片儿,该去找谁呢?”
就在这时,金元忽然跑了过来,对着何瑾言道:“少爷,王大宗师来找你了”
“王守仁的爹?”何瑾一愣,不由疑惑问道:“他来找我干啥?”
不过刚说完这话,他忽然就双眼一亮:哟?这真是瞌睡了就来枕头,来得实在太好了哇!
于是,屁颠颠地跑到正厅的何瑾,看到王华就笑得跟朵花儿一样,连忙施礼道:“学生拜见王大枕头”
哎呀,一时太激动了,把心里话都秃噜出来了。
第二三六章 你就这水平?
王华今日的神情,看起来很是怪异。
听了何瑾的话后,他非但没在意,反而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何瑾,就仿佛要透过皮肉,看到何瑾的五脏六腑一样。
这眼神儿,顿时让何瑾的热情急速消退,立时开始警觉起来:“王宗师,不知今日屈尊前来,所为何事?”
被何瑾如此一问,王华才似乎有些反应过来。但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何瑾两眼,才开口道:“润德才情不凡,不知可擅作对?”
“作对?”何瑾一愣:我可是磁州城里有名的斗鸡,可愿跟人作对了哦,不对,这应该是问我会不会对对联啊?
“学生还行吧?”何瑾还是不知王华什么来意,但堂堂一省的教育厅厅长考校你学问,总是件好事儿吧?
而且院试后,他就要推举贡生了这是看上我了?
王华却什么都没说,见何瑾年纪轻轻,便已是带俸锦衣卫百户,可谓年少有为,开口出对道:“百尺竿头站脚。”
意思是:小子,稳着点儿,你现在站得可不低,摔下来就惨了。
何瑾咂摸着,怎么都有些警告他的意味。但他当然不认同,想了想便回道:“千层浪里翻身。”
意思是:不行,我年轻,我就要扑腾,就要浪,人不折腾枉少年。
王华眼神儿顿时更疑惑了,回头看了看院外,见景色盎然,又出对道:“一年春长长春发。”
这对联有些难,回字当中又嵌入了‘长春’的花名,让何瑾一时犯了难。
但随后,他就觉得这对联很是熟悉,猛然就想起来了:这是历史上,王华跟儿子王守仁的一个对联啊。
由此,他当即不假思索,道:“五月夏半半夏生。”
眼下正是五月夏半,而‘半夏’又是一味草药。这下联一出,两句顿时显得巧妙自然,颇为佳趣。
但何瑾还是有些郁闷:抢了人家儿子的下联,这算不算替人家当了一回儿子?
可这一下,王华神色更奇怪了。
甚至,还吸了一口气,最后才一蹙眉,道:“润德,吟诗作对不过小道,真正要想金榜题名,还需八股制艺才行。”
“你诗文颇佳,便以‘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为题,作一篇八股文如何?”
如何?
不如何啊你王大宗师一来就神神叨叨的,什么都不说就考校我就算了,怎么连八股制艺都出来了?
咱俩的交情,还没到你会提前给我泄题吧?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何瑾就不愿让王华掌控了谈话的主导,便做出了为难的模样,道:“宗师考校指点,学生自当从命。然宗师也知道,昨夜小子闯了祸,今日醒来心乱如麻,还不知该如何解难”
王华闻言,不由也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便开口问道:“是因赵王父子一事?”
这话一出口,何瑾就算抓住机会了。
他继续佯装可怜的样子,道:“王宗师,学生思来想去,觉得可借用士林的力量,给赵王父子增加些压力。”
“然学生出身贫寒,乃一边在衙门为吏,一边自学。也只是最近才算是一心科举,却未来得及真正融入士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