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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美人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月公子

    大起大落,都可能成为人精神奔溃的原因,当前方胜利消息传来那一瞬,枯守一夜霍子陵尸首的我,昏了过去。

    当再次有了清醒意识时,我人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屋子中,而在身边守护我的人,却一点不让我感到陌生。

    慕容曜坐在榻边,看着从噩梦中惊坐起的我,满眼心疼地将我拉入怀中,用自己坚实的肩膀做依靠,大手不停地抚着我的背脊,轻声细语地安慰到魂魄不安的我。

    “别怕,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像个布偶僵在他肩头许久,略吃力地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有气无力地问到“这是哪儿”

    “襄城郡守府,很安全。”

    安全!

    一瞬间,这个词诞生出无法描摹的荒唐感,惊了我的心,乱了我的神。

    我惊声而道“哪里会安全,会太平天鹰峡一战我们虽险胜,可南夷后方仍有八万大军在摩拳擦掌,只要他们一日不退,南境就没一处所谓的‘安全地’;如今,如今,镇守汾关的霍子陵已经,已经——”

    结结巴巴,犹犹豫豫半响,可那个“死”字却成了插在口舌间的一根倒刺,极难吐出口;而那些灰色的记忆,鬼魅而清晰地回响在我脑中,自责的眼泪却无法收拾地淌出了眼眶。

    像个无助的孩子,我双手紧紧抠着慕容曜腰间的衣衫,哭得不能自抑;而他,似乎格外能体谅我这种软弱心境,从头至尾,安安静静地扮演好一个安慰者的角色,不曾打断过我放空悲心的宣泄。

    哭到了一定时候,渐收止起伏情绪的我,抽噎在腔把话题回到现实“阿曜,我,我真的尽力了,如今霍子陵去了,单凭你的力量,恐怕是抵挡不住南夷铁骑的再一次进犯的。”

    “我知道你尽力了,用尽全力间,竟傻到不惜牺牲自己。”

    他略强势地控制住低泣的我,一只手捧着我的脸颊,指头不停地为我抹去那些过于狼狈的泪痕,一个字一个字吐的郑重。

    “你的苦心,霍子陵他们的牺牲,都没有白费;我们胜了,彻彻底底地胜了,且南境百姓无一人遭受战火的荼毒,淳元,这是最好,也是最令人满意的结果了。”

    我们胜了,彻底的!

    南境百姓无一人遭受战火荼毒!

    最好的结果!

    他们,哪个他们,除了霍子陵,还有谁!

    接二连三的疑问冲击着我的颤心,很快,一个新的疑问在这混乱错综的问题中诞生。

    “我究竟睡了多久,错过了些什么”

    “两天。”

    他面色一沉,脸上明显浮出了作难。

    当面对我紧逼不放的质问目光,慕容曜还是被迫开了口“天鹰峡一战,你日夜不休耗费了太多心力,也经历太多血腥场面,加之霍子陵的死对你打击太深,种种诱因交织间,故引发你这场高热不退的昏睡。此时距离你记忆保留点,已经整整过了两天光景。”

    这一说,忽似沉重打击般,当即将我劈愣在慕容曜怀间。

    怕我因胡思乱想生出了差池,他又小心翼翼地说到“我可以把事情经过一一告诉你,但前提,是你得受得住。淳元,你高热刚退,计较的事还是缓一缓吧。”

    “缓一缓!”

    凝着苦泪不干的痴眼,我恍恍惚惚地笑了几声,摇摇头。

    “不管缓多久,会刺痛心的东西,它永远都是锋利的,不如一次来个痛快,让这块心疤结得完整些。你说吧,我挨得住。”

    “淳元——”

    再一次恳求地唤到我,而此时我泪大股地窜出眼眶间,我拉开嗓门地朝他咆哮上。

    “说啊!!!”

    一声尖锐刺耳的咆哮袭过我和他,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屋子里都处于一派死水无澜的状态。

    都说一物降一物,慕容曜这个左右为难的男子,很显然敌不过我的执拗。

    他缓缓启齿到“就在昨晨传来消息,前夜我方和南夷先头军在天鹰峡交战时,一队百名死士团潜入南夷囤积在木耳科的粮草营,拼死以火雷烧毁大批军资粮草,致使南夷无后继物资支撑南侵计划;而此次主导南侵中原主导者的翼德王,因迫于王庭各方反对声,已于今晨从野秋鹤拔营,班师南回。”

    “我兄长他,兄长他——”

    刹那间,我像着了疯魔般扣住慕容曜的衣领子,哆嗦的像寒风中摇曳不止的枯枝败叶般。

    他蓦地闭上,涩涩地答到我的问话“玄冥和那帮天欲宫死士,已经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在我脑海中无限回荡着,在早已脆弱不堪的心上狠划着刀。

    我抠着慕容曜的衣领子,躬着的身子僵而缓地往下垂,仿佛同坠落的心般一同被摧毁着,直至慕容曜双手一把搀扶稳住,而停止下坠的我猛得嗬哭出声。

    眼前,仿佛把我的一生浓缩,我熟悉的人,我挂念的人,匆匆地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他们纷纷挥舞着手,疾疾地奔向那前方过于耀眼的光芒中,留我一个人无能为力地定在原地,看着,被抛弃着,直至这些曾在我生命里落下浓墨重彩的人消失不见,无迹可寻为止。

    死,永远于活着的人,是条无法僭越的界限。

    许久后的许久,我从怀里掏出一块香囊,上面的一对鸳鸯缝制地不太精巧,但看得出,制作这香囊的人是用了心的。

    “若此番兄真不能生还归来,那请你将这块香囊替兄埋在阿男的坟前,也算了却兄在世上一桩憾事。就拜托您了,小妹。”

    这是兄长和死士们前往木耳科时,对我的临别嘱托。虽然当时觉得这别话过于悲观,但我仍坚信着,兄长这样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定能带着好消息平安归来,让那些曾经瞧不起他出身的人刮目相看。

    然好消息确实有了,可兄长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这一次,真真正正地抛开了那些身外浮华,孑然而去。

    打开这只胜男为兄长缝制的定情香囊,一只用两股头发打成的同心结,瞬间让我痛泪满眶。

    青丝,情丝,曲曲绕绕何时休。




第五百九十三章 留下的人
    在对外昭告霍子陵的死讯前,在慕容曜的陪同下,我前往汾关将军府送霍子陵最后一程。

    而此时距离霍子陵去日,已经整整三天,汾关里里外外依旧如常,甚至能感受到当下一股喜悦在乡民中无声传递着。

    是啊,毕竟一场浩劫消弭于无形,黎民百姓们不用受战火荼毒,不用面对骨肉分离,家园被毁的凄惨厄难,谁人不高兴呢

    霍子陵的尸首秘不发丧,其实深入探究,是有原因的。作为南境百姓心中的铜墙铁壁,震慑南夷已久的神勇悍将,若在不确定南夷退意前暴露出霍子陵的死讯,其结果,恐怕是翼德王不会这般吃瘪的善罢甘休,如丧家犬般班师回朝。

    “李娘子。”

    当身为曾经霍子陵左膀右臂的林茂,迎住我们时,他口中对我的称谓,却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我察觉到异样,同样,慕容曜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而林茂的反应,此时却是出奇的平淡,边引着我们朝灵堂走,一边说到“陵儿的心思,做师父的多少清楚些;如今他人走了,南境也如愿安宁下来,老夫也不想多生枝节,让他走得不安生。”

    “林师傅——”

    懂了他的暗喻,我忽然有些酸涩在喉。

    “娘子不必多言,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陵儿性子虽木讷,可看人的眼光从来不差,经此一役,老夫也是由衷钦佩娘子的为人心胸。”

    沉默不过片刻,林茂已经领着我们到达灵堂正入口,他忽俯下身向我们行上鞠躬礼,并诚挚地邀请上我们。

    “客到,迎!”

    他的声音坚韧且透着凄凉,印象中那个博学多才,城府甚深的林茂,此时冠上霍氏家属身份,忽然人苍老了许多。

    他礼毕抬头再望上我时,一双皱纹满步的双眼中,已经隐隐见了泪光涌动,却依旧保持着人前该有的谦和之态。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走进灵堂内,最先让人感到心酸的,不是霍子陵这灵堂如何冷清,而是那位披麻戴孝,跪在化纸钱火盆边,那孝衣妇人怀里婴孩那一阵阵不止的哭啼声。

    那妇人见我入灵堂,礼数周正地朝我行了迎拜礼,而我,豁然间也明白了这妇人和那婴孩的身份。

    一个是霍子陵的结发妻子程文英,另一个,是他刚出世不久,嗷嗷待哺的幼儿。

    心起大惶恐间,幸好慕容曜出手及时暗止,这才没让我在对人面前露出马脚来。

    三叩拜,为霍子陵上了柱清香后,我依依不舍的目光从棺椁处收回,朝着她们母子歉意深深地致上安慰。

    “夫人节哀顺变。”

    “多谢二位深情厚谊,前来送我家夫郎最后一程,文英感激不尽。”

    说着,程文英抱着孩子,又朝我们二人行来一记跪谢大礼,心余不安间,我忙将人扶住。

    “使不得霍夫人,快快请起!”

    礼数一推一拒间,被她怀里啼哭不止的婴孩吸引住,我忙关切到“孩子哭得好厉害,是不是饿了”

    “乳母才喂过,不知怎么的,一上他父亲的灵堂,他就哭个不止——”

    说到心酸之处,程文英也是眼中酸泪翻涌,急忙把别过头规避失态。

    “夫人,能让我抱一抱这孩子吗”

    心绪不宁间,我也不知这个要求是不是过于强人所难,但还好的是,缓过情绪起伏的程文英当着我的点头,并将怀抱的孩子递到了我跟前。

    小心翼翼地将这孩子抱了过来,熟稔在心的架势,搂着孩子摇了摇,逗了逗,拍了拍,怀中这个小小的婴孩居然神奇地止住了哭啼。

    看着在我怀中抿着小嘴,浅浅露着笑容的婴孩,我亦是喜从心来“估计刚才夫人抱孩子的姿势不对,憋住了这孩子,故才一直哭。”

    “文英初为人母,经验不足,亏得夫人出手相帮,这孩子才肯在他父亲灵前消停下来,不至于太让人看笑话;看夫人抱孩子驾熟就轻的样子,应该也是做了母亲的人吧”

    “嗯,我有两个孩子了。”

    再次逗了逗怀中渐渐乖巧的婴孩,我问到程文英“对了霍夫人,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多大了”

    “男孩,尚未足月。”

    “未足月那夫人您——”

    这问话间,一想到程文英尚在月子中,不仅饱受丧夫之痛,还不顾身子元气未复,千里迢迢地从上京赶到汾关来为霍子陵料理后事,我顿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无地自容,且极度厚颜无耻。

    程文英凑近了些,食指轻轻抚摸着孩子嫩嫩的脸蛋,淡然地说到“夫郎为国鞠躬尽瘁,战死沙场,保得南境安乐祥和,我这个做妻子的只觉得无比引以为豪,半点不觉得辛苦。唯一遗憾的是,这孩子福薄,无缘与将军一聚,让将军亲口为他赐名。”

    说着,程文英眼泪潸潸而落。

    “苦了夫人您。”

    也不知如何接话开解,我强忍着躁动的心,将怀中孩子归还给程文英。

    伤害是会蔓延扩大的,就像现下程文英这对孤苦无依的母子,丧夫丧父之痛会一直在他们的生命里延续,并永无弥补之法。

    不知道她母子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后,还能如此客气有加地对待我吗想一想,都觉得后怕无穷,何况是说出口,求得一番宽恕,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此时,慕容曜还礼相敬,将冷场续上“霍将军忠肝义胆,义薄云天,虽不幸英年早逝,但他的英勇事迹将永留南境百姓心中,名垂青史。请霍夫人务必节哀,并化悲痛为力量,好生抚育霍将军遗孤,为霍家为大历再培养出一个保家卫国的好儿郎来。”

    “谢谢公子劝慰,文英一定竭尽所能将幼子抚育成才,不负他父亲在天英烈之魂。”

    “眼下霍将军身后诸多琐事需夫人费心操劳,我夫妇二人便不再多叨扰,诚愿夫人节哀,伤心不扰。就此别过。”

    说着,慕容曜拍拍怅然若失的我,轻声提醒到“淳元,我们走吧。”

    “二位请稍留步!”

    浑浑噩噩地跟着慕容曜迈出一步,不想此时程文英,忽然急唤到我们,阻了我们的去意。

    程文英抱着孩子急绕到我正前方,问到“文英斗胆一问,夫人闺名淳元”

    一瞬间,心被这股冒昧之问急冻住,荒态满面难掩。



第五百九十四章 重游故地
    程文英审看着我久久,面色间的不确定渐渐化作通透之色,在渐渐放大瞳孔中流露出来。

    “原来是这般”

    末了,失魂落魄的她垂下眸子,怅然万分地喃语上一句;而这话在我听来,无疑是刺心的。

    “霍夫人,逝者已矣,过去种种没必要再多做刨根问底,不是吗”

    慕容曜将我护在身侧,镇定异常。

    “忽然感觉,我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局外人,对于将军的心事,也只配猜测与听说罢了。”

    程文英苦苦一笑,自嘲到“不过,似乎这一次我猜对了,可这个时机,来得太后知后觉了。”

    “你错了,霍夫人,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把另一个人的心占据完全的;若您强要把过去和现在做比较,那无疑是庸人自扰。人一生要遇上无数难忘的人,而最终坐在霍将军妻子位置上的人,是您,不是我妻子;这一点,无论是我妻子,还是已故的霍将军本人,都很清楚。”

    话毕,慕容曜异常坚定地扶着我,朝灵堂外走去。

    “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藏着的那个人,是夫人您,不是我。”

    程文英的话追耳而来,感觉起来,虽无棍棒带来的**痛疼,可却是直击人心的指责。

    她是在以霍子陵之妻的身份,在指责我霸占了她夫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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