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香劫

    玄帝看过每位后宫新秀的簿籍，这位姜月华出自书香门第，父亲官职不高。如今看来，她又生得如此干净模样，若真的性情也干净的话，倒是不失为传承皇嗣的好人选。

    想到这里，玄帝朗声道:“好香的桂花！”

    他走近姜月华，抬头看了看满树的花朵，又低头看见一地的落英，笑道:“没想到，还是一株金桂！”

    姜月华施了一礼，直身道:“此树乃吴才人亲手栽种。说来也奇，自她种在这里，看着一日不如一日，我都以为种不活了，不承想，却开了花，且还是臣妾从未见过的金黄色的花朵。”

    玄帝伸手捻了一粒花儿，放到鼻翼下嗅着，道:“是要比普通的桂花香些。难怪当初果儿妹妹那样喜欢。”

    说到果儿妹妹的那一瞬，姜月华看见，玄帝眼底的欣喜黯淡下去，一缕淡淡的悲伤浮上来。

    姜月华不疾不徐道:“果然皇上也喜爱这株金桂。我特意着人打扫时莫要扫走地上的落英。这些落下来的花儿，也是一道风景呢！”

    玄帝眼底的悲伤即刻褪去，道:“好心思！若是没了这一地落英，便少了许多意趣。”他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桂树和落英，道:“此情此景，当有好诗方有滋味。姜宝林，你可会作诗”

    姜月华浅笑道:“略会一点点，却是谈不上好。前日，臣妾正好得了一首，不知皇上可否有兴趣指点一二”

    “快去取来！”

    姜月华小声吩咐了身边的绿衣，一会儿，绿衣拿了一张浅黄的纸笺来了。

    姜月华接过来，递与玄帝，玄帝展笺念道:“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树开。

    “好诗！特别是这里，将桂花的香气比作是广寒宫点香的，甚妙！”

    说罢，玄帝握着稿笺，抬头看看桂树，又低头看看地上的落英，发起呆来……

    姜月华小声对绿衣嘀咕了几句，绿衣便跑开了。

    不一刻，一班太监宫女搬了书案笔墨来，置于树下。一应物具摆好，玄帝的诗也有了。

    他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姜月华侧身读道:“暗淡浓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玄帝写罢，姜月华也读罢。姜月华提起诗稿来，又咏读了一遍，最后，似在自言自语道:“不承想，皇上竟也是个会作诗的。”那声音若梦似幻，脸上飞起一片淡淡的红晕。

    玄帝笑道:“怎么姜宝林以为朕就只会批阅几本奏章而已吗”

    出神的姜月华这才想起皇上还在面前，忙收了神思，谨身道:“恕臣妾失礼。”

    并没有作更多的解释。

    “哦看来你还真是如此想的那朕再问你，你是不是也以为朕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呢”

    姜月华低头道:“臣妾不能妄想。”

    不能妄想……

    “那便是想过了，只是告诫自己不能再妄想而已。”

    “……”

    姜月华低了头，不再言语，心里却暗道:“好厉害的皇上。竟将人的心思一览无余。”

    正尴尬间，两个人从门外进来。

    众人抬头一看，竟是吴曼曼和汪若芸。

    二人见皇上一干人站在院子里，也颇为惊奇。但看他与姜月华西厢房的人站在一起，便知道不是来找自己的。

    “




第25章 前缘
    郑美岚只以为王皇后得了她的好处，所以扶持她，她哪里知道，王皇后不过是借她为自己立威。

    原来，这个冬瓜脸的王皇后，心里跟明镜似的，并不糊涂。

    “皇后娘娘——”郑美岚娇唤道。“我可没有媚惑皇上，全都是皇后娘娘您安排的。就算日后皇上多宠我些，我也是一心景仰皇后娘娘您，全听娘娘使唤……”

    见王皇后嘴角泛起一缕笑意，郑美岚提在胸口的心这才放下来，又道:“姜宝林自然位低人贱，不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可是那吴曼曼是才人，可是够了世妇资格的，她当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吴曼曼自从进了大兴宫，除了册封谢恩时，走过场一般来过瑶华宫一趟，从来就没来给王皇后请过安。

    王皇后将那盆修剪妥当的文竹抱起来左看右看，笑道:“吴才人进宫不久便受了伤，不便来给哀家请安，哀家不怪罪她。”

    “娘娘您……”

    “倒是你，整日只拈酸吃醋，在宝月宫里乱发脾气，可得当心。你忘了初进宫时，皇上给你的惩罚了吗”

    呃……

    “你初入宫不久，还不十分清楚这大兴宫里的规矩，更不晓得为人妇特别是身为皇家妇的道理。你需心中谨记一条，这里不等于你家里，有父母将你视为掌上明珠。

    “在宫里，你好便是明珠；你不好时，便是鱼目。”

    郑美岚原本想来告凌雪殿一状，不想反被皇后一顿教训，心里颇为不服，却又奈何自己位卑，不敢多有言语。只得忍气道:“多谢皇后娘娘教导。”

    郑美岚见告状不成，忍耐着又坐了一会子，说了些不关痒痛的话，告辞退去了。

    看着郑美岚离去的身影，柳絮道:“这个郑美人竟是个心思浅薄的。看样子，她并没有将娘娘的话听进去。若是任由如此下去，怕是终究要养虎为患。娘娘可还要扶持她么”

    “怎么不扶持既然她肯投到我门下，我何必撵她否则，以她的浅薄和急切，怕是一转身便投到了殷妃足下，那岂不等于又给自己树了一敌”

    柳絮又道:“说实在的，我也觉着这个郑美人扶不起。倒是那吴才人和姜宝林，看起来还有些成算。可惜，她们不投娘娘的路。”

    “只要她们安分，便无妨。倒是永宁宫那边，得小心提防。”

    现居永宁宫的，是位居三妃的殷华妃。

    按制，大齐皇帝可以有一后三妃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由于玄帝即位不久，后宫位置多有空缺，最惹人眼红的，自然是三妃之首的淑妃之位，尚还空缺。淑、华、丽三妃位，位尊权大，别说后宫，就是前朝百官，都十分关注。

    “那殷丽妃实在是有些不安分，处处抢丁华妃的风头，怕是想越过丁华妃，坐上淑妃的位置吧！”

    “她岂止是想坐上淑妃的位置。她怕是连我的位置，都敢觊觎。”王皇后轻轻放下修剪好的文竹，在椅子上坐下来。

    平日里，柳絮常随王皇后左右，又在宫里设了不少耳目，自然知道殷丽妃的举动和心思。她又欢喜道:“幸好宫里来了这许多新人，将她的心思分了不少去。娘娘您也便省了不少麻烦。”

    王皇后笑道:“这就叫做，借力打力。”

    ……

    第二日，玄帝批罢奏章，已是暮色时分。

    杨力托了名牌上前道:“请皇上挑选今夜侍寝妃嫔。”

    玄帝看了看窗外霏霏小雨，又瞧了瞧托盘里的牌子，道:“下雨了，不知那株金桂是否又落了花儿下来。不妨去看看。”

    阿力一听，心下暗喜，心道:“皇上总算要去吴才人那里了。”于是，他忙道:“那，奴才这便着人通报吴才人。”



第26章 含冰殿回音
    “我看，未必是烦恼。不瞒妹妹，原本我是无心争宠的，我只以为寂寞老死在这座大兴宫里罢了。不想，皇上生妹妹的气，我却得了这份宠爱。”

    原来，她却是个明眼人……

    吴曼曼伸手从树上摘下一粒金黄的花粒，放在手心嗅了嗅，道:“或许，最初皇上是因生我的气而来的。”

    那一日，皇上借口来看桂花，故意做出对吴曼曼不加理会的冷漠模样，不是生她的气还是什么吴曼曼心中明白，只是懒得去理会这缕乱丝。

    他不过是一时对一位绝色佳人心怀好奇，宠爱几次，便会放开了。吴曼曼可不愿意为了这短暂的宠爱惹来麻烦，惹人嫉妒，影响了她救母行动。

    吴曼曼又道:“但看得出来，后来他再来时，却不只是因为生我的气了。他是真心喜欢姐姐。”

    姜月华脸色微微一红，道:“我不过一平凡女子，既无过人姿色，又无显赫家世，皇上如何会真心喜欢我……”

    说谎就是说谎，越说脸越烫……特别是提到“皇上”二字，那脸皮子底下，竟是如同塞了两块火炭似的，烫得让人发恼……

    吴曼曼看着姜月华绯红的脸蛋，心中好笑。她极力忍住笑，道:“皇上也是人，他也是有感情的。固然，爱美之心人人皆有，可若只是一味爱美，那又与欣赏一幅美人图有何区别若论家世显赫，这便更不必了。”

    吴曼曼想起来，自己选美的时候，正是故意装作无家世背景，才得了玄帝青睐。他是个颇有心计城府的，前世与他在一起十余载，她还能不知道他会想些啥么……

    “如何不必人人都这样认为的。你看那梅婕妤，因为家世显赫，直接册封三品，还有郑美人，不也自持家世比你我高些，整日自鸣得意，将我们踩在脚下么还有……”

    “若论家世，这普天之下，还有谁的家世比得过皇上自己”吴曼曼反问。

    姜月华滔滔道理顿时卡住。说得也是哦，皇上是天子，他的家世便是天下最显赫的，他还用攀附别家么……

    “所以，皇上是真心喜欢姐姐的，姐姐承认不承认，都是一样。”

    姜月华张嘴还欲辩解，吴曼曼又道:“我只问姐姐一句，姐姐可也是真心喜欢他”

    姜月华的脸更红了。

    “我如何知道……”

    还用问吗，一切都写在脸上。

    吴曼曼轻叹一口气，道:“我知道姐姐本是无心争宠的，但愿这意外的宠爱，不要害了姐姐才好。”

    宠爱太盛，则易成为众矢之的。此刻，还不知道殷丽妃郑美岚一众人等，是如何咬牙切齿……

    以姜月华的聪慧，她自然明白吴曼曼的意思。

    可是恋爱中的女子都是傻子。若是从前清醒的时候，或许她便听进去了。如今，她心里满满地装着玄帝和玄帝的爱，反以为吴曼曼因错过了玄帝的宠爱而吃醋了，竟将吴曼曼的提醒当作了耳旁风。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天空一声巨响，二人吓了一大跳。

    “都入秋了，如何还有这般惊雷”吴曼曼惊道。

    说话间，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是一声更响的雷声。

    “妹妹，快回屋去吧。看样子少不了有一场雷雨了。”说着，姜月华匆匆进了她的西厢屋。

    汪若芸从东厢屋里跑出来，站在廊下喊道:“要下雨了，才人快进屋吧。”

    吴曼曼踌躇了一下，转身却往外跑。

    “曼曼，你这是要去哪里”汪若芸跑上前来。

    “母亲自来便惧怕惊雷。我得去看看她。”

    “你如何看她”汪若芸拉住吴曼曼。“那含冰殿固若铁鼎，四面无窗，你便是去了，也见不到林皇后！

    “想来，那殿堂如此坚固，林皇后又是个性格坚强的女子，只怕她老人家在里面，比别的地方还安逸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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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欺君大罪
    吴曼曼大步奔过去，抱起石头，走回来，对着活门大声喊道:“母亲，你且退后！”

    吴曼曼运足力气，高举石头，猛地砸向活门。

    一下。两下。五下……

    藤一声，活门上的锁掉下来，没在草丛里。

    吴曼曼呼地掀开活门，同时，一只枯瘦苍白的手伸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和手一样颤抖的声音响起来:“果儿——”

    “母亲！”吴曼曼双手抱住这只枯瘦如柴的手。

    那只手也紧紧地抱住吴曼曼的手，长长的指甲嵌进吴曼曼的手心，她感觉是那样的幸福……

    “果儿，救我出去！”里面，林淑媛喊道。

    吴曼曼拼命点头，“我会的！我会的！父亲送我回大兴宫里来，就是来救母亲您的！

    “父亲你父亲……”

    “是的，父亲已然告诉我了。如今，他在外面谋划着。等我们将您救出去，我们一家三口便在一起了……”

    吴曼曼趴下身子，热泪纵横地亲吻着那只瘦骨嶙峋的手。

    突然，她心里咯噔一下，停了下来。

    她看见，那只手上，布满了可怕的血点子。血点子密密麻麻，犹如一张邪恶的催命鬼符。

    前世做沈贵妃时，她见识过这种血点子。有一位被打入冷宫的妃嫔，先是全身上下长满了这种血点子，没过多久，就命归黄泉了……

    连太医院的太医都诊断不出这是什么病。

    它分明就是一道催命鬼符……

    ……

    明兴殿的侧殿里，玄帝张德弘正在灯下批竟奏章，突然，他扔下笔，对杨力道:“去凌雪殿。”

    杨力为难道:“这会子风大雨大，皇上这个时候过去，怕是易得着凉。不如，等雨小些再去看姜才人吧”

    姜月华前日新晋为才人。照规矩，她可以分宫别殿了，但皇上却说，难得凌雪殿好风景，与姜月华的性情甚是相宜，没有赐宫殿与她。

    姜月华并不计较。她与吴曼曼性情相投，虽晋升为才人，却也并不自大，仍按从前的行事，就连皇上添赐的宫女太监，她也婉辞了回去。

    因此，姜才人与吴才人仍旧共居凌雪殿。

    玄帝站起来，抓过挂在一旁的避雨大氅，怒道:“我哪里是去看姜才人，我是去瞧那棵桂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