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在路上

    锁链忽然就扯到了头。

    依附锁链的眼球们如退潮般颓然落下，一只硕大无比的巨型眼球浮出台面。巨型眼球的个头极大，充塞了冰熊深渊的整个视野，四面八方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那是眼球的眼白。在卡瑟琳的拉动下，白色的眼球缓缓升向高空，巨大的瞳仁死死地盯住八头怪兽，倒映出对方的影像。

    八头怪兽的八张面孔齐声怒吼，无穷的愤怒、恐惧、疯狂、焦躁、痛苦、烦闷、绝望等等负面情绪，在这怒吼中一起传达给这方世界。如同濒死前的猛兽，发起最后一击。

    然而巨型眼球无所畏惧，甚至完全不受这些所谓的负面情绪的影响。它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手。

    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卡瑟琳悄无声息地张开嘴，她鼓足力气，用力对着八头怪兽吼去。

    “嗡——”先是极小极小的声响从卡瑟琳嘴中传出，就像一颗小小的沙粒被风吹起。小沙粒在风中飞啊飞啊，一直飞到八头怪兽的跟前。“轰——”极小的声响猛地化作一声咆哮，沙粒瞬间变成了千万米高的山峰狠狠地砸在怪兽身上。八头怪兽原本在乱舞的触手突然就静止不动了，卡瑟琳轻轻一拉锁链，巨型眼球立刻向前飞去，一头撞进八头怪兽的触手根部。

    冰熊深渊全身僵硬，刚才的咆哮是如此的惊天动地，整个天地这一刻都在震动。他感到脚下的眼球高台分崩离析，卡瑟琳和自己同时在向下坠。

    冰熊深渊没有忘记要保护卡瑟琳的承诺。他怒吼一声，全身肌肉鼓胀，个头足足大了一圈，僵硬的感觉顿时消失。

    冰熊深渊在半空中蜷起身子，再是舒展开，头脚就掉转了个个。他瞅准卡瑟琳的位置，脚下蹬在一团眼球上，人一下子飞冲过去抱住了女法师。

    卡瑟琳身体软绵绵的，两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冰熊深渊顺着卡瑟琳目光看去，高空的云层上巨型眼球撞在八头怪兽的触手根部，正来滚动自个来回碾压。八头怪兽的触手已经断裂了五根，剩下三根回转过来缠住巨型眼球，触手顶端的三张面孔狠狠撕咬着眼球表面。

    巨型眼球大概是感到了疼痛，它越发迅速地滚来滚去碾压触手，甚至弹起来砸向云层以打击触手顶端的面孔。这是不可思议的一幕，仿佛高空的云层才是地面，而冰熊深渊和卡瑟琳却在向天上飘去。

    错觉！一定是错觉！

    冰熊深渊摇摇头，巨型眼球能用云层当地面肯定是这方灵魂世界造成的，本来灵魂世界里的天地法则就不能用常识去判断。

    冰熊深渊低头看了看，两人的下坠速度正在加快，不过落得更快的是铸成高台的眼球们。地面上的眼球汪洋再次扩撒开来，波涛翻涌，越发像真实的海面了。

    “扑通”冰熊深渊抱着卡瑟琳掉进海里，他踩着“水”浮出海面。眼球们在他身边撞来撞去，油滑冰凉的感觉令老野蛮人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高空中的战斗还在继续，巨型眼球占到了上风




389 梦幻之面
    “一块五颜六色的云朵。”沉默许久卡瑟琳率先开口。

    “不光是五颜六色的云，还是一道门。”冰熊深渊指向不同色泽的区域，“你看它们排在一起围成一圈，中间那块黑色的地方就像一道门。”

    “门后会是什么呢”卡瑟琳问。

    “是啊，门后会是什么呢”冰熊深渊也发出同样的疑问。

    巨型眼球离那道门越来越近，卡瑟琳和冰熊深渊反倒没有刚开始时那样紧张。两人都在仔细观察，试图能多发现点乌云的秘密。但除了能看出乌云的色彩越加鲜艳明亮外，就没有其他收获了。

    进入门的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出现了片刻的停顿。卡瑟琳感到自己失去了短暂的意识。当意识恢复时，她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无数巨大诡异的机器充斥在一个广奥无比的空间里。比如随处可见的直径长达数十米的大圆铁盘，铁盘周围镶嵌着一颗颗硕大的铁齿，几个大铁盘的铁齿相互咬合转动，发出有节奏的碰击声；又如曲曲折折、数百上千米的实心铁杆，头尾相接，在固定的位置间来回移动；高处一只接一只的大铁箱子在一条条粗比巨木的锁链牵引下，上上下下地运输，一箱箱的火红铁水被注入万米之下的铁水池中；远处数柄堪比小山的巨型铁锤，从高空中轮番砸下，落在看不清的一团烟雾中，发出各种不绝于耳的轰鸣声。

    还有更多卡瑟琳难以用学过的知识和语言去准确描述的机器以及运作原理，它们巨大、神秘，但也散发出特有的粗犷美感。卡瑟琳唯一能肯定的是，眼前的东西还属于炼金术和金属锻造的范畴。

    巨型眼球在这个充满巨大机器的空间中显得渺小无比。任何一个大铁盘上的铁齿便和眼球的个头差不了多少，卡瑟琳与冰熊深渊更像是两只爬在铁齿上的小蚂蚁。

    “这是什么地方”或许是过于震撼，卡瑟琳忍不住问道。

    冰熊深渊现在不再是一副骸骨模样，而是变回了在人生之棋结界世界里的老者样子。他身穿宽大的黑袍，一张脸异常严肃，眉头更是皱得紧紧的。不过与上次在结界世界中不同，冰熊深渊手上托着人生之棋，棋子们在棋盘里飞快地奔跑着。

    好一会儿，神山萨满才回过神来，说:“如果我的计算没有错，这里是一个锚世界。真是不可思议，居然能建起如此庞大的锚世界。”

    “有多大”

    “按照眼前这些机器的个头去推算……”冰熊深渊看了眼手上的人生之棋，“整个锚世界比我的‘沙与水的世界’大了数万倍都不止。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冰熊深渊重复着话语，看起来他受到的震撼要远远大于卡瑟琳，甚至不自觉地摇着头。

    “我想毋庸置疑，这个锚世界的主人应该是位非常强大的存在。”卡瑟琳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你看我们现在该等在这里，还是主动去见见那位存在”

    “我想那位存在是想让我们主动去见祂吧。作为锚世界的主人，祂肯定发现了我们。不过，”冰熊深渊看着人生之棋，棋子们不知怎么停了下来，“祂有一定的几率并没在这里。”

    “什么意思”

    “锚世界的主人不一定时时刻刻都待在锚世界里，比如像我现在，不是在终极之域里和你一起游荡吗又或者那位存在根本还在真实世界里。”冰熊深渊面容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



390 炼金术分支——机器傀儡
    “因为我最初能看到你的梦幻之面”卡瑟琳问。

    “这算是一个理由吧。在我的锚世界里，我可以掌控一切，也包括梦幻之面，你当时能看见我相当吃惊。”冰熊深渊顿了顿说，“但你的传承才是我看好你的真正原因。我在想，正是因为你的传承非同一般，所以才有看穿梦幻之面的能力。”

    来自于传承吗卡瑟琳心中自己的所谓传承是火之意志塞进她脑海里的，作为大魔鬼的第二意志，知道灵魂世界的奥秘不足为奇。但火之意志可没有将梦幻之面之类的知识告诉自己，还有诸如锚世界、终极之域等等。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问问。

    “能看穿梦幻之面很重要吗”

    “很重要。”冰熊深渊肯定地说，“如果能看穿这个世界地梦幻之面，我们大概就能直接出去了。”

    “可惜我看不穿。”卡瑟琳叹口气，“看穿所谓的梦幻之面，也就那一次。之后我看其他东西都是毫无变化。”

    “我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你有心就好。”冰熊深渊结束了话题。

    巨型眼球在卡瑟琳的指挥下朝上飞去。选择这个方向，只是因为这个方向似乎最为安全。沿着输送巨大铁箱的锁链缓缓而上，沿路不断经过各种大大小小的铁齿圆盘，以及其他怪异的机器零件。看着它们时刻不停地运转，发出各种噪音，卡瑟琳不知不觉泛起困意。

    不仅是卡瑟琳，冰熊深渊也呵欠连连，甚至巨型眼球也似乎晕晕乎乎，飞得越来越慢。

    “轰隆”一声巨响，卡瑟琳猛地惊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巨大的圆铁盘上，冰熊深渊则躺在不远处。这里除了一面漏空，其他上、下、左、右、后五面都是圆盘，恰巧组成了一个类似房间的地方。

    四面的圆盘时刻都在转动，坐在近处，才会发觉原来这些圆盘上都刻有特殊的铭文。可惜铭文的花纹十分古怪，以卡瑟琳的学识也无法辨认。不过女法师在猜测，这些铭文很可能属于炼金术里一支特殊的分支——机器傀儡。

    有关机器傀儡的提法，来自于王国的大炼金术士格里格斯所著的《炼金术历史》一书。书中讲到人类崛起之初，魔法研究还未得到元素三杰的大力开拓前，对于炼金术的研究和运用要远远超过当前。当时的炼金术研究出现了多个分支，除了制造拟态魔法生命体、炼制战争用的傀儡、研究各种动植物、矿物的各种化学物理特性等今天依旧存在的研究方向，还有一些如今已经少人问津的特殊分支，比如机器傀儡。

    早在第一眼看到这些巨大机器的时候，卡瑟琳就想到了炼金术，只不过当时过于震惊，她并没有朝机器傀儡这方面想。因为“机器傀儡”顾名思义，是以金属机械来制造傀儡人偶，就如常见的石化傀儡或其他战争傀儡那样都是拟生物态的形制，而不是一个个巨大的机器零件。

    但实际上，格里格斯大师在他的著作中有过详细的考证和叙述，认为机器傀儡这个分支的研究方向，是通过炼金术驱使金属进行自由运动为目的，傀儡的说法其实并不准确，所谓“机器傀儡”只是这个分支中最高的炼金成果而已。直到现在，卡瑟琳还记得“机器傀儡”那章中，格里格斯大师手绘了一张插图，



391 向齿轮城进发
    “我来自钢铁之巢。”黑影三两下拉起吊在身上的锁链，巨型眼球被拖了上来，在拉入这个空间洞穴时，同样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在卡瑟琳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巨大的牛眼恶魔本能，缩小成了一个脑袋大小的钢球。

    “当”黑影将钢球扔在卡瑟琳面前。“这是你们的坐骑，我已经改造过了。”

    “改造”卡瑟琳捡起拴在钢球上的锁链，打算提起钢球，谁知入手及其沉重，根本无法像黑影那样举重若轻。整个巨型眼球如今缩小许多，外形还保持着眼球形状，不过瞳仁变成了铸铁，而眼白部分变成了精钢。

    卡瑟琳将锁链塞进自己的胸口，试图再次控制牛眼恶魔的本能，但牛眼恶魔本能陷入了某种奇特的沉睡，并不听自己的召唤。好在灵魂枷锁依旧有效，使得卡瑟琳总算不会再受重量的影响。提着牛眼恶魔本能所化的钢球，女法师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自己仿佛是战场上挥舞链球砸向敌人的勇猛战士，不是靠魔法远程杀敌的魔法师了。

    “钢铁之巢是什么地方”发问的是冰熊深渊，他缓步移动到卡瑟琳身旁，“我们并不是自愿到这来的，我们需要帮助。”

    神山萨满经验丰富，他只从黑影的行为和语言中就判断出对方没有什么敌意。与陌生人打交道，适当的坦诚有时十分有用。在这个陌生的锚世界中既然遇到能够交流的对象，绝对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必须善加利用。

    “你们这样的外来者，我见过好几次。”黑影侧过身，让两人看到洞穴外的景象，“从这看出去，对面那个地方叫做齿轮城。你们有三天时间潜入齿轮城，找到螺丝巷子的老扳手改造身体。”

    黑影说完向外走去。“等等。”卡瑟琳叫住他，“要是三天里没找老扳手呢”

    “改造不了身体，等待你们的命运只有灭亡。”黑影已经走到洞口边。

    “能告诉我们你是谁吗”冰熊深渊问道。

    “没有必要，如果三天内你们得不到改造，我是谁对你们没有意义。”黑影全身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个头在声响中变大。眼看他就要顶住洞穴，黑影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黑影一离开，整个洞穴里的铁齿圆盘加速旋转起来，空间开始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缩小。“我们快走，这里有危险。”冰熊深渊拉了一下卡瑟琳。

    两人迅速来到洞口。“要去齿轮城，先要爬下这道峭壁。”卡瑟琳望了眼深不见底的悬崖，深吸一口气攀附住峭壁上的铁齿。冰熊深渊贴在卡瑟琳身旁也爬了出来。

    就在这时，两人休息的空间洞穴“当”的一声合拢起来，要是没及时爬出来，估计就给压成肉饼了。

    在悬崖峭壁上攀爬相当危险，但好在由铁齿圆盘组成的机器壁不缺少可以抓牢的突起和凹陷。向下爬了没多久，“嗡嗡”声响起。卡瑟琳回头一看，几只机器蜜蜂不知从哪飞来。它们一个个足有拳头那么大，尾巴上一根堪比小指长的铁针看得令人胆寒。

    “我们先不要招惹它们。”冰熊深渊的声音从卡瑟琳的耳朵里传来。那声音来自一颗人生之棋的棋子，没想到塞在耳朵里还能传递话语。卡瑟琳朝五米外的冰熊深渊点点头。

    两人贴在峭壁上，任由



392 零件沙漠
    卡瑟琳踩到地面上时，脚下传来微微的刺疼。她低头看了看，落脚的地方是一片厚厚的破碎零件。

    冰熊深渊跟在卡瑟琳之后也爬了下来。他一落地便伸出手，手掌上出现了人生之棋。棋子们纷纷移动，不知在计算什么。神山萨满盯着人生之棋的变化，直到棋子们停止运动才抬起头。他指着前方说:“你看，齿轮城在那里，根据我们目测到的大小来推算，大约至少要走五六个小时才能到达。”说完手一翻，人生之棋又消失不见了。

    卡瑟琳跟着冰熊深渊往齿轮城进发。脚下的破碎零件仿佛沙漠般浩瀚，向左右两边看去根本望不到尽头。它们横亘在齿轮城与机器壁之间也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每一脚踩下去都会感到厚实的零件沙海下传来微弱的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地底移动。

    卡瑟琳将自己的感觉告诉冰熊深渊，神山萨满表情凝重地蹲在地上，用手掌贴在碎零件上。

    “确实有东西在移动，而且朝我们这边来了，不过还在相当遥远的地方。”冰熊深渊判断着距离和时间，“我们最好加快速度，不管是什么东西，肯定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

    两人提起速度，以小跑的方式向齿轮城赶去。卡瑟琳趁机询问冰熊深渊是否知道他们进入机器壁上的洞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冰熊深渊摇头说:“我当时也是昏昏沉沉，等醒来时已经到了洞穴里。其实不管发生了什么，那个黑影一定是知道的。但他之前不愿和我们多说，那就等下次遇到他时再问问看。”

    一口气跑了两个多小时，卡瑟琳已经有些疲倦。即便是灵魂意志的形态，不需要吃喝睡觉，但疲劳感依旧存在。按冰熊深渊的说法，这和每个灵魂的精神强度有关。冰熊深渊作为神山萨满，数百年的积累，在精神意志的修炼上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强度，所以他倒还不是十分疲倦。

    不过冰熊深渊了解了一下卡瑟琳的状态，建议做个小休息。两人停下脚步，席地而坐。前方黑压压的齿轮城已经能看清轮廓，那些高耸的尖顶，以及古怪而巨大的铁齿圆盘组成了一排庞然大物。它像一座畸形但茁壮成长的大森林，高大的树木长进了天空，刺穿了天幕，一根根的尖顶就是它的树杆，一片片的铁齿圆盘就是它的树叶。

    向身后望去，机器壁所在的方向只有无比深沉的一道阴影投过来。那阴影笼罩一切，预示着机器壁的高度和宽度都是无法测量和想象的。

    “我们继续赶路吧。”冰熊深渊站起身，“我感觉那个在地下的东西离我们已经不远了，它的速度太快。我想它肯定会在我们到达齿轮城之前就追上我们。”

    卡瑟琳也有同样的感觉，脚下微软的震感已经变得明显，仅仅依靠移动就能传出这么远的震动，那该是什么样的怪物呢

    两人经过短暂的休息，特别是卡瑟琳的状态有所恢复。这次他们的行进速度又有所提升，虽然知道多半无法顺利到达齿轮城，但还是尽力赶路。

    两个小时转眼就过，卡瑟琳的双脚已经累得麻木。巨大的震动通过破碎零件传来，不少尖锐的零件残骸扎在她的脚底上，但卡瑟琳浑然不觉。情况正变得越来越糟，零件沙漠两端的地平线上已经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