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游戏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羊行屮
这种声音极为异常,在水中传播非常迅速有力,明显能感受到耳膜震荡欲裂,脸部被声波震荡,如同被千万根小针刺入又忽然拔出,火烧火燎地麻痒疼痛。
月饼蜷膝弯腰,像个陀螺在水里转个不停,化解了冲力。立刻弹起身体,像海王般直立水中,抓住我的手腕,生生把我拽住。打了个“躲我身后”的手势,张嘴横咬荧光棒,手持军刀,任由奇异叫声发出的声波冲击,巍然不动地注视漆黑江水里,越来越近的两道巨型黑影。
我虽被荡得翻肠倒胃七荤八素,心里的狠劲儿也上来了,紧握军刀踩着水,狠狠吐了个气泡,游到月饼身侧,打了个手势:“一人一个,管它是啥,干掉!”
那两个东西倒也胆儿肥,“咿呀”叫着,毫不畏死地游了过来。眼瞅着越来越近,借着光线稍微能看清大概。通体光滑,身体修长滚圆,圆嘟嘟的脑袋长着类似鸡冠的凸起。
(以下我和月饼的交流都是通过手势,就不再单独注明了。)
“鸡冠蛇”我琢磨着这么大一条蛇,一刀攮进七寸那还是什么难事儿
“鸡冠蛇是陆生!”月饼很不给我面子,“来了,迎战。”
几乎就是一瞬间,两条黑影直直冲来,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也不找七寸了,举刀就要刺下。
“咦”随着它们猛地停住,我们的军刀,也停在了它们头顶。
两只江豚,拱着鼻子,很亲昵地蹭着我们手掌,忽闪忽闪的小眼睛透着对人类的友善,毫不设防地“咿呀咿呀”叫着,微微张开的嘴,倒像是对我们微笑。
如同孩童般,天真可爱。
长江江豚,是中国特有的濒危物种。喜单独活动,有时也成群。生性活泼,常在江中上蹿下跳,游弋嬉戏。
后因环境污染,人为捕杀,江豚生存环境越来越小,数量骤减。
近些年,国家大力整治环境污染、维护生态自然平衡,江豚数量有所恢复。以至于我们在江里,遇到了这两只,循光而来的珍稀物种。
我和月饼哑然失笑,收起军刀,抚摸着江豚脑袋。两只江豚“哼哼唧唧”很是舒服地扭动着胖嘟嘟身子,嬉耍了好一会儿,才围着我们绕了几个圈子,依依不舍地离去。
“很多时候,动物比人可爱多了。”月饼眯着眼漾起笑容。
我正要回个赞同的手势,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哈!
一定是那两只江豚,调皮得很,没玩够,又偷偷游回来了。
我转过头,荧光棒幽绿的光芒,笼罩着,我这一生,从未见过的,恐怖一幕!
第七十九章昔人黄鹤(十四)
拍打我肩膀的,是一条足有成年人手腕粗细、黏腻蜿蜒的长长肉须。顺着肉须往前看去,荧光棒光芒边缘,两盏车灯大小的巨型眼球,散发着淡黄色的荧光,正默默地注视着我。
黄光隐隐映出这只水底生物的全貌,扁圆型足有三四米宽的脑袋,虽然长着一层拳头大小、密密麻麻的肉疙瘩,依然能看出周身肉皮光滑厚实,并没有长鱼类生物的鳞片。
“啵”、“啵”……
怪物嘴巴上部,两个拳头般形状的鼻孔冒出两坨大水泡,晃晃悠悠漂向河面。由它身后传来冲力极强的水纹,显然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庞大身躯扭动尾巴,引起的震荡。
它微微张开嘴,两排细细密密的尖长骨牙,闪烁着荧光棒的绿光,更显得诡谲异常。更让我感到恶心颤栗的是,它原本舌头的位置,居然趴着一只通体淡黄色,披着一层柔软甲壳,身体两侧探出带着倒钩的须足,牢牢抠进怪物口腔,头部像乌龟,眼珠漆黑,一人大小的奇形虫子。
那一刻,我真正感受到了,人类面对远远超出想象能力的巨型生物,所感受到的卑微、渺小、恐惧。
“咕嘟……”怪物鼻孔又冒出一连串水泡,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已经因为惊恐而不受控制的身体,缓慢地吸向它的嘴里。
那只奇形虫子,抬起尖尖脑袋,嘴边张开两根骨质弯牙,铿锵着金属碰撞的摩擦声(尽管在水中听不到,但是我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立刻将我夹断咬碎的声音),似乎已经把我当做一顿久违的饕餮美味。
怪物的两根肉须,蟒蛇般缠住我的腰腿,好像有许多毛毛刺刺的尖锐须毛刺进皮肤。很舒适的酥麻感像是喝了几杯烈酒,微醺愉悦着轻飘飘身体。我甚至完全不想反抗,任由肉须拖拽。
“咕咚”,酥麻感传到脸部,肌肉不受控制,下巴不由自主地张开。从怪物嘴里漂出黏腻腥臭的絮状液体,夹杂着江水倒灌入嘴。嗓子眼像是塞进一坨变质发霉的果冻,完全糊住了食道气管。
胸口有气却无法吐出的憋闷,让我脑子一懵。肺部和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停止不动,血液突然凝滞。血管里仿佛灌进了烧红的铁水,灼热的高温燎烫着每一寸身体。
剧痛强烈刺激了肾上腺素的分泌,飘飘欲仙的舒适感瞬间消失。我顿时清醒,这才看清怪鱼的肉须已经把我拖到嘴边,白森森的尖牙正缓缓闭合,嘴里那只怪虫更是兴奋地不已,生长在骨质弯牙根的两丛细长白须“簌簌”抖动。
描述了这么多,其实就几秒钟的工夫。
我一时间忘记身处水中,怪叫一声,又“咕咚”咽了口怪鱼的涎水,哪还顾得恶心举起军刀对着缠住腰腿的怪鱼肉须一通胡刺乱攮。
好在不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怪鱼虽说庞大,这两根肉须倒也实实在在是两根肉条。总算是刀刀入肉,鱼血从刀口涌出,漂在江水里融成团团血雾。
没想到怪鱼也是凶狠,挨了这么多刀,肉须居然越缠越紧,勒得腿骨“咯吱”“咯吱”绷响,肠子几乎挤到胸腔,顶得肺都快要炸了。
我“哇”地吐出肺里残存的空气,只觉得眼前发黑,肾上腺素激增过后的那种疲惫感,像是一根巨大的针管,插进身体,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瞬间,我的意识再次恍惚,甚至感觉某种很轻很飘忽的“东西”,正在从泥丸宫(也就是百会穴)脱离身体……
据说,人在临死的时候,会清晰地感受到灵魂出窍的状态,或许现在就是吧
我已经没有力气挣扎,软绵绵摊开四肢,像一张人形风筝,任由肉须将我拖到鱼嘴。面带很虚幻的微笑,眼睁睁地看着头顶那排尖利鱼牙,即将刺入额头。
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个很好笑的念头——
谁说人在临死前,意识里闪回这一生的影像真扯淡!
不知道这么大的鱼,被吞进肚子还能活多久,说不定还能用军刀划开鱼腹,逃出来呢。大不了被鱼胃里的消化液腐蚀皮肤毁了容,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哦,对了,还没进鱼肚子,应该就被鱼牙咬成两段,再被鱼嘴里的怪虫嚼成肉渣,哪还有机会鱼腹逃生
他妈的,早就说不要冒冒失失跳江,月饼偏不听我的。这倒好,吃了一辈子鱼,没想到被鱼吃了。
对了,月饼呢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在鱼肚子里,连骨头都分不清谁是谁的。还不赶紧快逃回去叫上月野他们,做好准备给我报仇。一定要把这条怪鱼千刀万剐,方解心头只恨。
不过,千万别吃啊!鱼吃了我,你们吃了鱼,那不就等于“你们吃了我”么
好吧!我摊牌。脑海里虽然没有闪回一生,倒也很符合过气悬疑作家胡思乱想的意识形态。
正做着临死前的内心独白,腰腿一阵松快。缠得比盘丝洞蜘蛛精,肚脐眼里喷出的蛛丝还要紧的肉须,无力地抽搐着勒了几下,忽然就松开了。
胸口同时被狠狠踹了一脚,立时脱离了鱼嘴范围。“咔嚓”一声巨响,鱼牙贴着脚底咬合,险些就把这双脚留在鱼嘴里。
死里逃生,我冒了一身冷汗(虽说在江水里也感觉不到浑身是汗),急忙踢蹬踩水稳住身体。慌乱间瞥了一眼怪鱼,这才看到,月饼不知什么时候,半蹲在巨型鱼头上面,左手牢牢握着插进鱼头的军刀把柄,右手一拳接一拳地捶击鱼眼。
请朋友们原谅,我很难用文字形容出,月饼大战怪鱼所带来的视觉震撼!如果一定要补充此刻的画面感,那么——月饼就是纵横七海、所向披靡的海王,以不可一世的傲然姿态,俾睨众生!
“上去,换气,快!”月饼凌厉的眼神穿过浑浊江水,不容置疑地传递着信息。
胸口憋得像塞了团烈火,几乎要炸裂。我没有丝毫迟疑,踩水上游。不补充足够的氧气,我就是漂在江里,也是添乱的废柴一根。
此时,何必矫情!
因为,相信月饼!
“嘎!”怪鱼发出刺耳的尖叫,月饼的拳头,已经深深捣进鱼眼。再拔出时,手中攥着一团血肉,又奋力砸向另一只鱼眼。
怪鱼吃痛,疯狂地扭动身躯,巨型鱼头左右乱摆,探着脑袋竭力仰头,鱼嘴开合,却咬不到月饼。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大鱼尾拍腾着江水,荡起阵阵旋涡,搅得江水翻腾不已。
月饼像一条出生在海中、自幼搏击巨浪的人鱼,随着水流冲力,调整着身体角度,轻描淡写地化解着一次次冲力。
“一个人怎么能点亮这么多技能槽”我踏踏实实地游向江面,心里默默嘟囔着,“估计也就恋爱技能一直黑灯瞎火吧”
“咚!”一股几乎能把脊椎生生撞断的冲力扑向后背,我不受控制地往江面疾窜,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顶着冲力转动脖子。
月饼和怪鱼搏斗的位置,空空如也,那条巨型鱼尾若隐若现地扑腾。翻腾的泥沙挡住了原本就模糊的视线,隐约能看到荧光棒的绿芒,像坠落的流星,急速沉向江底。
第八十章昔人黄鹤(十五)
我心里一沉,虽然避水蛊可以使肺部充盈远超常人几倍的氧气,但是这番剧烈搏斗,必然会加速氧气消耗。尤其是怪鱼拖着月饼急速下潜,骤增的水压对身体的损害,就算强如月饼也绝对吃不消……
想到这些,我更是着急,浮出江面大口补充氧气。睫毛沾着细密水珠,视线里白茫茫一片模糊,隐约听到不远处江轮沉重的汽笛声,一猛子扎进江里,凭着记忆寻着月饼坠落的位置,奋力游动。
光亮突转黑暗,使得眼睛更是漆黑不可见物,荧光棒的绿芒完全失去作用。我瞎子般盲游下潜,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月饼,等等我!坚持住!”
我根本没想出对付怪鱼的办法,也明知道不是怪鱼对手,却像唐吉坷德义无反顾冲向大风车,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信念,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因为,我的,兄弟,在那里!
然而,下潜三十米谈何容易更何况体力损耗甚巨,越往下游越觉得浮力像一张弹力十足的蹦蹦床,顶着身体向上弹。
我咬着牙拼命摆动手臂划水,腿肚子哆嗦着抽搐剧痛,几乎就要抽筋,却像定格在水中,再也游不下去了。
更让我绝望的是,江里静悄悄一片死寂,巨型怪鱼也好,月饼也罢,根本没有丝毫踪迹。
难道
我实在不敢多想,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勉强下潜了两三米。因动作幅度过大,荧光棒从捆绑腰间的细绳滑脱,晃晃悠悠下坠,颇有讽刺意味地比我快了很多。
我怔怔地盯着荧光棒,心里油然而生“南晓楼,你还是放弃吧”的沮丧感。念头一起,顿时全身没了力气,摊开肌肉近乎撕裂剧痛的四肢,随着浮力扶摇于江里。
“月饼,我尽力了。对不起!”
我闭上眼睛,甚至幻想着浮出水面,月饼正好整以暇地踩着水,嘴角扬起熟悉的、懒懒散散的微笑:“南少侠,杂家等你半天了,怎么才出来”
这次,我知道,或许,只是幻想了。
很奇怪,我并没有悲伤,也没有心痛,整个人像抽走了灵魂,只剩空洞的躯壳,失去了全部感觉,丧失了所有情绪。
或许,这才是,最刻骨的悲伤——明明活着,却已经死了。
我再次睁开眼睛,江水很冷,眼眶很湿,望着月饼消失的位置,仅有那根荧光棒,越来越远了,很快就肉眼不见。就像一朵落入地狱的灵魂,在和人间做着最后的眷恋。
那个无所不能,战无不胜,任何绝境都带着微笑,扬扬眉毛,摸摸鼻子,轻轻松松化险为夷,背负着蛊族千年骄傲,蛊族最强的男人——月无华,就以这样一种近乎荒唐的方式,离开了
我不敢相信。然而,不得不相信。
突然,我瞪大了眼睛,使劲擦着潜水镜。正坠入江底的荧光棒,居然开始匀速上浮。我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这不是我失手掉进江底的荧光棒,而是……
我运足目力,隐隐看到,散发幽幽绿光的边缘,正是一道模糊的人影。
“月饼!”
我一时忘记身在江中,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涌进嘴里的江水呛得嗓子眼发甜。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向着人影游了过去。
近了,越来越近了!那种相处多年的熟悉感,让我心头狂喜:“不愧是月饼,区区一条怪鱼,怎么可能是月公公的对手!”
这么想着,游得更是有劲儿,虽然漆黑一片,我却看得异常清晰。
瘦瘦高高的身躯,标枪般笔直的脊梁,修长匀称的四肢,除了月饼,还会有谁!
可是,我察觉到一件事情,顿时心头一凉,周身冰冷哆嗦,再也没有分毫力气,静静地漂在江中,几滴眼泪模糊了潜水镜,模糊了本就模糊的视线。
我们为什么会哭泣难道仅仅因为悲伤或许,只是因为泪水,可以阻挡不愿接受的真实。
就这样,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月饼,漂到面前,漂过头顶,漂向江面。
他原本充满弹性肌肉紧绷的四肢,软塌塌地耷拉着,随着江水暗流,枯草般轻轻摆动。那蓬细细碎碎遮眼长发,水草似得随波逐流。瘦削棱角分明的脸庞,再无春草灿烂而旺盛的生命力,只有死亡的苍白。
唯有嘴角,仍然挂着一丝,很骄傲、很随意的笑容。
只是,一丝丝鲜血,从他的嘴角飘溢而出,瞬间消逝于江水。结实的胸口,贯穿一根尖长鱼牙,从脊梁斜斜刺出。
月饼,死了
真得,死了
我摇了摇头,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尽管脸颊火辣辣疼痛,却依然相信,这是梦境里的真实感受,而不是现实里的真实痛觉!
我想喊,却喊不出来;想哭,却没有眼泪;想伸手抓住月饼,却害怕感受到,死亡的冰冷。
汹涌澎湃的滚滚长江啊,千百年来,日复一日的奔流入海,承载着这片土地数十代人周而复始的生命轮回。浪漫着“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的缠绵悱恻;激昂着“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壮怀豪情;哀伤着“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离别愁绪。
如今,却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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