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游戏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羊行屮
换个角度想,在爱情里,痴男怨女,又有谁不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情愿为爱人献出生命,倾尽所有浑然不知,实则是全天下最愚蠢的人,只是任由摆弄的玩具罢了。
木利放下旅行包,双手拱拳,两个大拇指并排竖起,微微弯曲点了三下:“公输传人,陈木利,讨教一二。”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略略思考才醒悟,木利家传手艺是木工活儿,祖师爷正是公输班,也就是鲁班。
并且,我隐隐想到了,月饼为什么会通知他们来武汉:“月饼,泰山,那六天,你没有上山寻虫炼蛊,对么”
“庐山,桃花源,墨家机关术,还有那个传说。”月饼一改悠然放松的表情,盯着陈木利的手势,眉角不自觉地跳动几下,“我很奇怪,为什么八族、鬼谷子、阴符经会和墨家搭上边儿以防万一,我离山找到他们。木利听到墨家机关术,想起父辈讲过的一件事,或许和整件事有所关联。咱们到武汉,我提前通知了他们,危急时以桃木钉为信号”
月饼寥寥几句,我已经大体明白,不过心里很不得劲儿,有种被最好的兄弟蒙在鼓里的别扭。
“也许,我做错了。”月饼哑着嗓子吐掉烧到过滤嘴的烟头,“鲁班和墨子,自春秋时期就为天下第一巧匠的名号争执不休,鲁班曾在楚国,被墨子大败。由此延续几千年,两族传人,不遇则已,遇则以命相搏。”
月饼所说的“鲁班败于墨子”的典故,出自于墨子公输,大意是
春秋时期,战乱连绵,各国城墙筑得异常高耸厚实。鲁班发明了云梯,助楚国攻打宋国。
主张“兼爱、非攻”的墨子得知此事,赶至楚国,劝阻战争,并与鲁班于沙盘进行了一场攻防模拟战。
墨子解下衣带当作城,以竹简为守城器械,九次抵御住鲁班的云梯进攻。
鲁班无计可施:“我有办法可以战胜你,但是不能说。”
墨子会心一笑:“我知道你想出战胜的方法是什么,但是也不说。”
观战的楚王莫名其妙,问其缘由。
墨子系着衣带头也没抬:“鲁班的意思是把我杀掉,宋国就没人能够守得住了。其实他想错了,我门下弟子三百多人,他们都用我的防御器械守在宋城之上,等待楚国的进攻呢所以,你们即使现在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楚王听罢,放弃了攻打宋国的念头。
此事虽有记载,真实性却有待商榷。不过墨子以沙盘推演,大胜鲁班,看似平淡无奇,可是却关乎几十万宋国人命。其中暗藏的凶险和惨烈,可想而知。
自此,普众皆知,墨子略胜鲁班一筹。
关于两人对于器械发明,相互较量的趣事,还有一事墨子耗费了三年的时间,制造出来了一个“木鸢”,它可以飞上一整天才落下来,这项发明虽然令人称奇,但墨子认为它华而不实,并不能给百姓带来生活和生产上的便利,于是就不再多花心思。
可是,鲁班得知此事,经过日夜专研,终于用竹片制造了一个“鹊”,能够在天下飞三天才落下来。
鲁班认为自己超过了墨子,便四处炫耀。
墨子却非常平静,不以为然:“我们所做的这些发明创造,如果对人们生产和生活有帮助的,那才可以称得上是精巧。如果对人们毫无益处,再新奇的发明也只是拙劣的把戏而已。”
按照如今的说法,有匠艺的人很多,有匠心的人却很少。显然,墨子和鲁班都是此中巧匠,然而思想境界,鲁班输给了墨子。
但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且不说中国,就是在美国,最著名的发明家特斯拉还被爱迪生排挤下绊子,何况鲁、墨两派延续数千年的“天下第一”的名分之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不太相信,陈木利要与墨无痕以命搏命。都什么年代了,鲁、墨两派,你干你的装修,我做我的家具,井水不犯河水,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如果仅仅是为了争个第一,似乎有些太牵强。
除非
“南瓜,木利那个手势,暗藏着和墨无痕赌命的意思。还还”月饼说到这里,声音愈发模糊,再看他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灰青色,面部肌肉已经僵硬不动。
我想张口询问,却发现冰冷的麻木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侵袭到额头,甚至连眼睛都不能眨动。
“你要和我赌命”墨无痕阴测测地笑了,舔了舔肥厚的舌头,“一个小小的木匠,学了几手家传鲁班术,就敢和我研究半生的墨家机关术叫板螳臂当车这个词,你懂么况且,自古以来,鲁、墨二门,凡是赌命,必有那样东西。呵呵我看,你是没有吧。”
“我没你那么多漂亮话,”陈木利憨厚地点着头,眉宇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从背包里摸出一本泛黄的残书,“那样东西,我有。你赢了,我的命,拿走。我赢了,你的命,给我。”
墨无痕眯缝的小眼瞬间瞪得滚圆,喉结“咕嘟”翻动,使劲咽了口吐沫:“缺一门你你居然”
“嗯,在下陈木利,鲁门第七十八代嫡传。先祖于明朝为避战乱,特改姓为陈。今以己命、兄弟命、鲁班秘籍缺一门,搏你之命”陈木利挺起胸膛,再无平时窝囊老实的神态,隐隐透出一股坚毅刚强的气势。
我万万没有想到,陈木利居然是真正的鲁氏后裔,更意外的是,那本记载着鲁班秘术的千古奇书缺一门,就在他的手中。
第一百零四章昔人黄鹤(三十九)
此书为鲁班书的别称,据传为鲁班所著关于土木建筑类的奇书。上册是道术,下册是解法和医疗法术。但除了医疗用法术外,其他法术都没有写明明确的练习方法,而只有咒语和符。
据说学了鲁班书要“缺一门”,鳏、寡、孤、独、残任选一样,由修行时候开始选择。因此,又称缺一门。
“假的,别信。”刘翠花沉默多时,插口冷笑,“他有老婆孩子,五体健全,怎么可能修习此书别被贪念蒙了心,办正事要紧我重要还是书重要”
墨无痕似乎没听到,如同饿狼见到猎物,目光不离陈木利手中的缺一门。刘翠花眼中闪过一抹杀机,随即柔声劝慰:“无痕,这么多年,我知你心。”
墨无痕如梦初醒,脸色大喜似见到食物讨好主人的家犬:“小花,你终于懂我了。”
刘翠花的腔调非常奇怪,类似于某种平仄合拍的音乐。我顿时明白墨无痕为什么对她如此痴迷,可是苦于不能说话,只能僵立着干着急
这是利用声音产生类似于催眠的某种魇术。再转念一想,明白了我和月饼,为什么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中了“墨家木人术”。
更让我难受的是,陈木利为了救我们,把自己的性命当作赌注我坚信,如果月饼知道是这样的局面,绝不会找他们帮忙也正是因为有这个暗中安排,才会放心闯进这条老里份,引刘、墨二人现身。
这是一盘极其复杂的棋局,对弈者都费尽周章,精密布局,结果成了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死局
机关算尽太聪明
我的脖子已经不能转动,无法看到月饼,可是眼眶里的泪水,越来越多,直至滚滚淌下。
“南爷、月爷,木利来之前,就跟我说了。如果你们遇到危险,对手是墨家传人,只能用这个办法。我们来晚了,也是他去取独一门这本书,耽搁几个小时。你们中了木人术,天下无药可解,墨无痕不死,你们就死。”燕子很平静地微笑着,手指轻拭眼角,抹去一滴晶莹,“我嫁给他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惹他生气,做过对不住他的事。唉第一次,我觉得他是个男人,我没有嫁错人。”
“老娘们多什么嘴就你话多当年你背着我做出那事儿,你以为月爷、南爷帮你瞒着,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是老子可怜你,早就和你离了婚”陈木利沉声训斥,弯腰解开鞋带,脱掉袜子,露出少了一截尾指的左脚,“墨无痕,你相信了么为修习独一门,家父在我幼时,就取了一截脚趾。”
“我多说几句怎么了你他妈的这条贱命,我一点都不稀罕救不了南爷、月爷,你还不如去死”燕子柳眉倒竖,俏脸气得通红,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你不是说这根脚指头,是做木工活不小心砸掉的么你说,你还骗了我多少事儿这次不管你是死是活,回去我就和你离婚”
“离就离我早就受够了你这个老娘们儿每次炒菜,放盐放得能齁死人,还腆着脸夸做饭手艺好”
得刚一致对外,同仇敌忾,几句话没聊明白,立马就上升到婚姻问题。气氛虽然紧张,可是场面却很欢乐。要不是因为脸都僵住了,我能笑出满脸褶子。
“你们两口子就别吵吵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拌嘴。”李奉先摇晃着大脑袋当着和事佬,“我说句公道话,嫂子,您炒菜,味儿是没得说,木利生在福中不知福。不过呢下次试着少放点儿盐”
我心中暗暗叫好,奉先这几句话滴水不漏。既给足了燕子面子,也没让木利难堪。
这么多年了,奉先一直充当着这个角色。虽然很没存在感,却是我们彼此之间,最不可或缺的那个人。
“都少说几句”陈木利举起书对着墨无痕晃动着,“都是爷们儿。痛快点,给个话。”
“小小花,那本书,真得是缺一门。”墨无痕搓着手,唯唯诺诺地瞄着刘翠花,“我想”
“我相信你,既然赌命,那就去吧。”刘翠花白胖的双手轻轻搭在墨无痕的胳膊,努力做出柔情似水的媚态,语调愈发魅惑,“加油哦等你赢了,咱们一起分享那个秘密。那时候,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都是你的。”
墨无痕忙不迭地点头,使尽咽了口吐沫:“我一定不辜负你。”
我觉得很恶心
这两对夫妻、情侣,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陈木利和燕子,虽然没有刘、墨那样看似柔情蜜意,甚至毫不留情不顾颜面地互揭老底争吵,怎么看都不像是恩爱有加的夫妻。
但是,他们,用最朴实最烟火气的相处状态,证明了爱情是什么。
华丽美好的爱情表象,往往是心怀背叛的各图所需;踏实简单直接的爱情争吵,或许才是最牢固坚韧的风雨同舟。
因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表演给外人看。每个人,都不是情感的演员,只是生活的参与者。
不信你看那些微博、朋友圈天天晒甜蜜的情侣,往往应了那句“秀恩爱,死得快”这句话。反倒是有事没事互怼,吵得天翻地覆的夫妻,倒是真正能“与子携手,生死契阔”。
“滚去和他玩命儿你要是敢敢输了,我就”燕子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惶恐,泣不成声地捂住脸。
“你这么丧门我,是指望我赢么闭上你的老婆娘嘴”木利由背包中抖出一堆说不上来是什么的玩意儿,“鲁门,挑战;墨门,应战”
“墨门,应战”墨无痕做出和陈木利同样的手势,浮肿的胖脸庄严肃穆,“来吧以命赌命”
“木利,谢谢你”我只能在心里郑重地向陈木利致谢,“无论输赢,这一生,我们的命,就是你的了月饼,对么”
月饼也无法回答,可是,我明白,他和我,想的一样。
此生,有几个可以为你毫不犹豫献出生命的朋友,无憾
两千多年前,鲁班于楚国败于墨子。
两千多年后,鲁门于武汉挑战墨门。
孰胜孰负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已经,赢了,人性
人黄鹤 第一百零五章昔人黄鹤(四十)
墨无痕冷哼一声,背负双手转身进屋,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再出来时手里拎着鼓鼓囊囊,床单扎成的包裹。随手往地上一丢,滚落出斧、凿、刻刀、墨线、卡尺这些木匠常用的工具。
“一局定输赢还是三局比手艺”墨无痕再无贪色唯诺的窝囊相,神色肃穆地盘膝席地而坐,将工具摆放齐整,放置于两段三尺长一尺宽的实木墩子前。
陈木利抽出燕子紧紧攥住的手,很自信地微微点头,从背包里一件件取出工具,依着墨无痕的摆放搁置利索,双膝跪地,臀部紧贴脚踝,腰背挺得笔直,颇有些春秋时期主宾会客的姿态,双手环拱作揖:“三局,开始。”
我虽然不能动弹,依然惊讶不已,心说看不出木利人虽木讷老实,居然懂得两千多年前的坐姿礼仪,真是人不可貌相。转念一想,心里多少有些担忧——如果木利有必胜把握,又怎么可能选择三局
“兄弟,我看你有些信心不足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墨无痕也想到了这一层,胖脸闪过一丝讥诮,“鲁墨二门,千年之争。孰高孰低,各执一词。自两门最后一次相斗,引起一场京城大爆炸,波及无数平常百姓,两门均立下血誓,绝不因虚名再争高下,否则必受诅咒。今天以友人之命为赌,倒也不算违了誓言。”
我算算三百多年前所属朝代,心里一惊!没想到史学家、科学家争论不休,始终得不出所以然的那次神秘爆炸,居然原因于此。
“废话说完了么开始吧。”陈木利这句话倒是很符合性格,掂量着那截方木,比比划划,拿起凿子刻刀,双手蝴蝶穿花般忙个不停。各种木匠工具在他手中竟似有了生命,灵巧地游弋于方木之上,或刻或画、或削或凿,一时间木屑纷飞,雪花般纷纷扬扬,煞是好看。
“小伙子手艺不错哟,”刘翠花甜腻魅惑地咯咯娇笑,“长得浓眉大眼,身子骨也很结实呢。”
说也奇怪,她的声音有种独特的感觉。就像一杯陈年老酿饮入腹中,暖洋洋无比惬意,神智也随之迟钝,轻飘飘地困意上涌。
我狠咬舌尖,剧痛中灵台顿时晴明,暗骂刘翠花无耻!居然用魇术迷惑陈木利心神,暗中影响胜负。果然,陈木利面色微微茫然,抬头瞄着刘翠花变幻不定的眼神,手指一抖,刻刀划过右手中指,一缕浓郁的鲜血淌出,深深渗进手中尚未成形的方木。
“小花,两门之争,还望你多多尊重。”墨无痕明知刘翠花是在帮他,估计也是忍不住心中醋意,冷冷哼了一声。
“不知好歹!”刘翠花翻着白眼,却没有再言语。见陈木利伤了手,又略有得意地笑着,挑衅地瞥着燕子,大有“看到了吧,这就是男人”之意。
“没出息的东西,就这么胖得连腰都找不到的骚老娘们儿,还能被迷得五迷三道!”燕子啐了一口吐沫,故意叉着纤细的腰肢,扬起风情万种的俏脸,“男子身子骨结不结实,还要看他的女人有多滋润。你们俩……咳咳,加起来有半吨么”
要不是脸部肌肉早就僵硬,燕子这番话能把我笑得腮帮子抽筋。本来挺严肃的鲁墨二门之争,好歹也是很有历史意义的重要时刻,绕来绕去怎么就成了两个女人争风吃醋了
墨无痕、刘翠花这身板儿,估计都有个二百来斤,合计起来五百斤只多不少,燕子这形容既贴切又扎心。不过半吨明明是五百公斤,想想燕子的文化水平,也不能要求得太精确。
“你!”刘翠花柳眉倒竖,眼中闪过一丝杀机,随即莞尔一笑,“不跟你一时之争。你男人输得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你什么你!都长成这样儿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燕子撇撇嘴满脸嫌弃,“瞅你热得这满头汗,多长了一百来斤肉,很辛苦吧”
我心里暗暗喝彩——燕子,行啊!临危不惧,字字如刀,攻其弱点,颇有大将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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