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叩法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半叶棠
宫燕在这间偏房中住着,刚来时,常有人提醒他入夜掌灯,出入也方便些。
可宫燕偏生就不习惯掌灯,每到夜间,这片院子陷入漆黑一片。时间久了,府上诸人也就随了他去,毕竟是知府身边的人。
此时,宫燕正弯腰站在地上,面前一张半人高的板凳上面放着一条磨刀石。一把短刀搁在上头,往复摩擦,石铁碰撞间发出很有节奏的刺耳声响。
窗外月光不甚明亮,穿透进窗子更显稀薄,映在刀刃上没有溅起寒光,反倒在明灭间渲染着房间的沉重。
宫燕来回磨着刀,脑中却思量预测着将要发生的大事。
很显然,这次返回汴梁的路途必然不太好走。寇凖毕生忠于官家,如今却成了悬在刀尖上的绳索,朝中局势稍有动荡,就会索了他的命。
“嗒”屋外传来一声轻响。
宫燕耳朵微微一动,磨刀声音戛然而止,停下手中磨刀的机械动作,摒神分辨着这短促又细微声响的来源。
嗒双脚一点地,窗子被身子带起的劲风冲开。轻身跃至窗沿,腰部一用力,躬行的身体巧然翻转起来,脚尖踏在窗沿稍一借力,宫燕已站在府衙屋顶上。
“你就是宫燕”
宫燕面色平静,将昏暗夜色下面罩黑巾,身着夜行服的黑衣人,至上而下从容扫了一遍。
隐隐显出的身形,刻意变化的嗓音。
宫燕看不出眼前路数的宫燕,也没回答对方问话。右手一紧手中短刀,朝着黑衣人颈部欺身挥去。黑衣人眼中一愣,实在想不通江湖中威名赫赫的穿堂燕,却如泼皮打架一般,不问缘由,上来就是必杀招数。寒光烁烁转,瞬间短刀刀刃在他眼中无限放大。下意识间就要抬起手中兵刃格挡,手举到一半,只觉颈子一凉,像是被茅草尖划过,有些刺痛。这种痛很短,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伤口,脑中就失去了意识。
“砰”尸体倒地的沉闷身音随着宫燕收刀站定,一起传来。
宫燕望着地上瞪大眼睛,神情惊愕的尸体摇了摇头。
他搞不明白,作为一个杀手为什么那么多话。
与皇帝口谕一同到达青州的还有一个又一个悍不畏死,愚蠢至极的杀手。初始宫燕还能够耐心回答上一句半句,但是后来每一个人都来问一遍,实在令他不厌其烦,在确定无法得到有用信息后,宫燕就彻底失去交流的兴趣,出现一个杀一个。
抬手从腰间掏出一块白色绸娟,把刀身抹了抹,又提鼻子在上面闻了闻,确定没有血腥味道后,一脚把尸体踹到下面,紧接着一个鹞子翻身,从房顶一跃而下。经历了这么一番折腾后,他也失去了磨刀的兴致。
抬脚向后堂知府住处行去。推门过院,很快就到了门外。
“咚咚”宫燕轻轻敲了两下后,说道“府尊,我是宫燕。”未及片刻,房中传来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不久屋内亮起了烛火。
“进来吧。”房中传来低沉的身音,显然是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嗓子还未打开。
寇准双手拄在床沿,脊背微躬,看着宫燕要行礼。神色略有不奈的摆了摆手。“这么多年了,就不能改改这个习惯。不必多礼,自己找个凳子坐吧。”
“是,府尊。”听到寇准的话,宫燕身体一顿后还是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寇准见此也有些无奈,话到嘴边,刚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府尊,明日可否返程回汴梁。”宫燕斟酌了一下话语后,试探的说道。
“嗯为何如此心急。”寇准眉头一皱,抬眼看了一下宫燕,对他提出的这个问题,也有些疑惑。
“刚刚第七个。”宫燕面露担忧的说道。
寇准面色一沉,眼中微含愠色,抬手在床沿重重一拍“这些人忒也胆大,竟然名目张胆刺杀朝廷官员,眼中就没有律法么”
“还是如往常一般,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么”紧接着寇准问向宫燕。
宫燕摇了摇头。“来人装束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只是”
“只是什么”寇准听出宫燕语气犹豫,眼睛一亮,以为有了什么新的发现。这几日频繁有刺客进府,寇准即使相信宫燕武艺高强,但在三番两次骚扰下,也略有胆怯。若不是,还想在刺杀之人身上找到幕后主使的蛛丝马迹,他早已回汴梁了。他清楚这所有的一切均是要阻碍自己还朝,如果自己到了汴梁,此事也就告一段落。京官与州官在身份上有很大区别,他死在外面最多就是死了一个知府。而如果死在京里,那死的不仅是知府,还有皇帝的脸面在任人抽打。官家进入暮年,不代表他对大宋朝的掌控也进入暮年,有人挑战他在这边土地上的权威,他不介意让那些心思活跃的人再重新认识他一次,他依然是那个亲身北伐的宋太宗,身中三箭,尚有余勇统兵还朝。
“只是,今天来的人,刀提到了胸口处”
第九十六章 回 朝
宫燕一句话说罢,眼角透过寇隼满脸更沉重的疑惑神色,顿时恍然大悟。
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府尊怎么可能明白,刺客的手抬到胸口意味着什么。
“这几日来的刺客,每次我都能够一击必杀。最初时,刺客没有半分反应,刀就已经划破咽喉。可越往后面却略有长进,面对我格杀有了反应招架余地,与我交手回合也越来越多。今天这个,格挡短刀的手已经能够抬到胸口。”宫燕详细解释着自己的想法。
“你是说,刺客一个比一个要武艺高强么。”寇隼已经无法在床上稳当坐着,不安地下床着地,看向宫燕。
宫燕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果只是刺客武艺渐强,尚不足为虑。我行走江湖多时,深知杀人索命非是人力可强为,往往需要一些运气与巧合。大人可还记得恩公搭救我之时”
寇隼仰头想了想,道“只听父亲提及,当年曾相助于你。其他细节倒不曾听他提及。”
“恩公胸怀宽广,德行深厚,不愿我始终挂念当年之恩。回想当年与恩公初遇时,我已奄奄一息。两条腿气力皆无,半步都无法行走。”宫燕叙说着往事,提到恩公两个字时,眼中充满崇敬。
“难道是有歹人加害于你”寇隼想到眼前的宫燕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一身绝技尤以腿功冠绝武林。当时若是腿上提不起半点力气,自然是有人陷害。
“府尊如此作想,却是极为正常。只是宫燕所遇之事并非如此,我当日浑身无力,倒在路边五天有余,是因为误食了不新鲜的包子。
我当时也认为是有人加害,可是在事后暗中调查此事时发现,一切皆为巧合。那天,我因为刚从淮南赶回汴京,路途遥远,身体疲乏难耐,途中就随意在小摊铺吃了包子。
而卖包子铺的店家因为早上没进城,买不到新鲜蔬菜,侥幸下就把隔日剩下的菜做了馅料。
而没进城的原因全因城中府衙失窃,城门封闭缉拿盗贼,禁止一切往来人员进入城中。”
宫燕说到最后,突然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城主府失窃物品就是我拿走的”
“还有这等离奇之事。”寇隼听后也惊觉诧异不已,不由暗叹因果轮回,没人能逃脱这个命理。
“这与今日所处境地有何关联”
关联到寇隼安危大事,宫燕瞬间一脸正色,语气郑重的说道“我与府尊说此事,是想提醒府尊,每一个来刺杀的高手,都不足为虑。
只怕他们一直在编织落网,最后务求一击必杀。我怀疑这几日来的黑衣人全是弃子,他们的价值就是在试探我的武功强弱,所以才会来一个厉害过上一个。
等到他们掌握了我惯用的出招路数,他们就会派出武艺功夫皆在我之上的人完成任务。到那时,必杀局势已然成型,则一切危矣。”
宫燕一口气把心中推断说出后,双手举过头顶,深深一揖。
“眼下,杀来的刺客,格挡我刀子反应的时间只够他把兵刃抬到胸口。趁着对方还没摸清我的底细,宫燕恳求大人早做打算。”
寇隼听完,心生后怕。宫燕行礼之后就没有起身之意,分明是在等自己一个答复,他知道宫燕一片赤诚为己担忧。
只是尚有诸多事情没料理完毕,另外他希望此次回汴梁,想把叶念安捎带在身侧。
这些日子处下来,发觉叶念安此人勇气谋略兼具,遇事果决狠辣,当断则断。回到朝廷后,还不知要遇到多少明枪暗箭,要是叶念安能够同行,定是一大助力。
叶念安回乡省亲,已走了数日,也不知能不能等到他归来。
“最多还能停留几日”寇隼叹了一声,沉声问道。
宫燕心中默默想了想,抬头望着寇隼,伸出三根手指。
“只有三天了啊”寇隼知道宫燕说出的三天一定是尽了最大努力,甚至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来阻挡最后一天的狙杀。
这种结局自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心中默默念了两声叶念安后,就有了定夺。
“收拾行装,明日午时出发汴梁。”寇隼恢复了平日沉稳之态,命令道。
新任知府将要回朝廷复命述职,这个消息在二月十四的清晨不胫而走。
对于这个知府很多人都没有机会见上一面。留给百姓的形象,只有整日停留在青州那座灰色衙门里闭门不出。既然不出门,自然不能体察民情,那又何来造福一说。
“想必,知府也是纵情声色的红尘官”
街角的乞丐望着两辆马车从青州城东门驶出,渐行渐远。手中敲着打狗棍,转身对围坐在地上的小娃娃讲着只属于自己的道理。
只是这个乞丐不知道,在过两个月,他端着破碗从官府门口施粥棚里盛出的那碗粥就是,知府为他谋来。他永远也不会清楚这其中的真相,寇准也没奢望他能够懂。
他只是个乞丐。
“啪啪啪”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白马逗居住的院子中响起。
“哪个天杀的,大中午的扰人清净。”屋中走出一个妇人,一边用手揉着睡意尚存的眼睛,一边咒骂着。
门外人听到院中话语声,连忙说道“嫂嫂莫惊,是我,叶念安”
院中妇人面上一愣,似乎在想叶念安又是何人,呆立片刻后,突然醒悟,这不是自家男人的福星么。说起来,还真要感谢一番,今日寇准临离开前,特意召见了白马逗,并许下了承诺,待朝中局势稳定,定向官家举荐,把她家男人调回朝中。妇人清楚,这一切都因叶念安所助,遂对叶念安是打心中感激。
这时听出院外人自称是叶念安后,心中怒气顿时烟消云散,眉开眼笑,小跑着就去开门。
吱呀一声门分左右,妇人笑意盈盈的对着叶念安说道。
“呀,念安兄弟,你怎么来了快快进屋,天凉,别在外面站着了”
第九十七章 送 程
早春三月,冬寒尚存。叶念安脸上细密的汗珠,被西风吹聚成小蛇一般的水痕顺着面颊流淌而下,显然是刚刚经过剧烈活动。
妇人开门时,他正半躬着腰,双手拄在膝盖上,鼻子、嘴巴都大口喘着粗气。
气息在空气中凝结成团团白雾,混着头上汗气氤氲而上。
“呼~呼~,嫂嫂莫怪,念安有紧要事,白都丞可曾回到家中”叶念安面色焦急,顾不上寒暄,直接说明来意。
“回……回来了…在屋里呢!”妇人瞧了叶念安模样,瞬间一愣,语气有些结巴地一指屋内。
叶念安从妇人旁边闪身而入,提着衣角径直向屋内大步跨去。
“白都丞,快醒醒。快随念安去见寇知府!”
此时的白马逗横躺在床上,仰面朝天,鼾声阵阵,正享受着冬日午睡的安逸。屋外一番动静也没能扰他美梦,叶念安进来后,不管不顾地一通乱摇。
水火无情,在任期这些年经常面对各种突发水情,自然就免不了半夜三更跑到堤上去。
经年累月下,练就了白马逗但有闲暇也能瞬间入睡,疫情发生时又十分机敏,稍有动静又马上惊醒。
吃了叶念安一通喊叫摇晃,早已把睡意驱散到九霄云外。
白马逗习惯性地从床上猛然竖起,双眼还没回过神来,眼珠一通乱转,口中叫着“怎么了,哪里又决堤了!”
“没有决堤,是我叶念安!”
叶念安见白马逗清醒,面上一喜,拉起他的手就向床下拽,欲去府衙寻寇知府。
“噢!原来是叶先生啊,快快坐下。前几日我在路上染了风寒,没法与你同去横谷寨,无奈之下留下养病,让你一人独行,我正担心你呢。没想到先生这么快就回来啦!”
白马逗见来人是叶念安,一把就将叶念安拉到床沿上,兴奋地说道。
叶念安怎还有心思在此闲聊,面容黑沉扭曲着,焦急的眼神里似乎要滴出眼泪来“白都丞,快走,再晚就祸事了!”
经这一催促,白马逗撩开被子,翻身下床,整理好装束,抄起隼备好的包袱,紧跟于叶念安身后。
“叶先生又要诓我不是,我可是听说了,筹粮一事上,知府临走时言说要上表朝廷。不仅免除你的死罪,且还会给你讨个一官半职。
到时可不要忘了愚兄的举荐呀!”
白马逗误以为叶念安是玩笑诓骗于他,眼中笑意更甚,且把刚刚站起来的叶念安又摁回到床沿。
叶念安看着白马逗这幅模样,实是哭笑不得。心知白马逗不清楚事情缘由,自然不肯轻易与他同去。可是现在哪有时间解释给他听。寇知府命在旦夕,耽误不得。
无奈之下,叶念安脸色一变,语气阴沉道“白都丞,你若与我去,则一切如旧,如若不然,可要小心前程!”
“叶先生此话何意”白马逗见叶念安脸色瞬间严肃扳正,肚中已知晓他并非在说笑,怕是真有大事发生。一下也收起面上笑容,疑惑地问道。
讲到关于白马逗前程的语言,果然激起了效应。叶念安心中稍稍放松了点,依旧一脸正色道“白都丞,此间不是说话之地,待见到知府面,念安再行解释!”
“现在”白马逗一愣。
“恩,马上!”叶念安肯定地点了点头。
白马逗摇了摇头,惋惜的说道。“现在不行,你要是早回来一个时辰兴许还能见知府一面。可是现在,知府已经离开青州,回汴梁赴任。”
“走了”叶念安心中一沉,满脸惊愕道。他从床上弹起来,在屋中来回绕着圈子,试图想出一个解决的法子。
“究竟发生了何事”白马逗越来越疑惑,忍不住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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