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叩法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半叶棠
“哎”寇准叹了口气,没接他的话。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苏广山呼吸厚重,声音清晰可闻。渐渐苏广山情绪平复了下来,继续说道。
“就这样我兄弟二人成为龙兴寺俗家弟子,老方丈除了教授经文外,还传授武艺给我们,那时一起学艺的还有一位师兄。原本我以为这辈子就在寺中青灯古卷的过下去。直到有一天,寺里来了一位香客。”
苏广山顿了顿,突然看了寇准一眼,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朝廷北面的战事有准备么”
寇准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这几年对北方用兵败多胜少,一时朝廷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苏员外难道对战事也有高见”
“我一介布衣,能有什么见解,只是想拜托知府一件事,我师兄前几日去了北面,他的孙子在北面做探子,如果有机会还望照拂一二。”苏广山面露愧疚。
“如若有机会,自当照拂。”寇准也没放在心上,顺口答音回了一句。现今他自己都离开了朝廷政治中心,又哪能操心北面草原的事。
苏广山面上闪过一丝释然,不过转眼间,又恢复了平静。
“赵环是朝中为数不多年少有为的官员,那位香客应该不是他了。”寇准不好开口催促,只得提醒苏广山继续下去。因为他感受到了这位老人的精神愈发萎靡。
“没错,他不是赵环,那位香客自始至终没有透露姓名,赵环也是很久之后才出现的。”苏广山缓慢的点了点头。
“那天香客与方丈在房间中谈了很久,到了日暮时分,方丈一个人从房中出来,告诉我二人从此以后就不要住在寺中了,青州城有一处朱宏肉铺,刚刚那位香客已经买下来,我二人如果答应他一件事,肉铺就是我们的。当时我们也没有多想,这些年在寺中青菜豆腐早就吃腻了。听方丈这么说,我们就点头答应了,只不过方丈却摇了摇头。”
“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香客让我做的事就是走私盐铁,而和我接头的人就是赵环。我兄弟长水因为在肉铺与人争执误伤了人命。最终打点了官府,才把人救出来。”
“哎要是当初能听方丈一言,兴许今天不会落到如此境地。”苏广山慨然一叹,半生执迷都在这一叹中烟消云散。
寇准见苏广山没有了说下去的兴致,也就熄了追问下去的心思。起身在房中踱了两步后说道。
“员外家中发生命案,本官自当追查到底,还请保重身体。”
“罢了,罢了,或许这是我应得的报应。府尊如果没有别的事,还是请回吧。”苏广山摇了摇头。
寇准也没做逗留,拱了拱手,迈步出了房间。
院子中的尸体早被衙役收拢在一起,此时正与叶念安闲聊。房门声响,诸人不约而同循声看了过去。
叶念安抢先走过去,施了一礼。
“寇知府,我刚刚趁着官差大哥搬运尸体时,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口,似乎不是本朝的兵刃”
寇准摆了摆手,打断了叶念安要说出口的话。望着笔直站在院中的衙役,大声说道。
“所有尸体,装棺入殓,所需发丧用度皆有青州府库调拨。”
诸人应声称是。
叶念安皱了皱眉,不甘心的追问“寇知府,尸体不交由仵作查验么”
寇准看了叶念安一眼,没做停留,迈步府衙行去。背对着叶念安淡淡说了句。
“叶先生,筹粮一事多有费心,回去歇息吧。这个案子你就不要管了!自今日起,这些人就当没存在过。”
第九十一章 基 石
宫燕倚靠在青州府衙正堂粗大廊柱上,微微仰着头,眼光越过青灰色高墙,远方的天空湛清如洗。偶有几只墨黑色乌鸦扑棱着翅膀,斜刺刺从眼前穿过。宫燕揉了揉酸涩的眼角。
“哎”宫燕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这几天有有很多事情都搞不太懂,跟在知府身边十几年,一向稳当持重,内心自有定数的寇隼自从来到了青州,经常会问他一些问题,就在一个时辰前,寇准又问他程均陆究竟是不是一个好官他沉默了半晌还是没能回答上来。对于那个倒霉知州,也是略有耳闻,可要是说能有多了解,他自然是说不上来,索性没有回应。
没得到答案,知府也没有追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宫燕出来时,看到了寇隼眼中的失望,隐隐听到他小声自语“你毕竟不是叶念安”
“叶念安、叶念安”心中念叨了两遍,突然发觉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他。自从筹粮一事结束后,叶念安再住在府中就有些不便,为了不惹人诟病,早早就搬回河堤住处。
“也真是一个妙人啊”宫燕回忆起一起共事的这段日子,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可能平日太过严肃,他自己也感觉笑的很怪异。
这段时间,青州发生了很多事,无一不是与叶念安有所关联,想到这些,宫燕决定去见一见他。
这天是农历二月初一,宫燕离开青州府衙向着南阳河堤行去。
在过去的这半个月里,青州百姓保持着最大热情,在茶余饭后议论着这几天发生的几件事。甚至于倒春严寒,都无法压制这些人走在街头巷尾,不忘驻足停留道一句,“嘿,你听说了么”
青州首富全府上下皆遭了歹人行凶,无一幸免,官府不到一日就稽查到是城外龙兴寺所在山头上的匪徒所为,起因是觊觎苏广山拥有地财富。谁也不曾料到青州一代巨商最终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众人在唏嘘之余也在城中百姓之间兴起了一股攀比风,只不过这次是比谁家寒酸,穷人家子弟出门,原本就是粗布麻衣,这次更是补丁摞着补丁,富贵人家走在街上也是刻意蓬头垢面,生怕别人指点他家中如何富有。
这样的反常甚至惹出了官府出面,连发了几道公文,以至于官差锁了几个富商,吃几天牢饭,才遏制住这股潮流。
与苏广山在青州商界的消失相比,龙兴寺方丈游方归来就显得没那么起眼。正月二十这一天,去山上砍柴的樵夫下山路过龙兴寺,见到一个满脸横肉的小师傅在张贴一张告示。
樵夫凑上前去,因他识字不多,看上几遍也就是读懂这几个字。
“本日方丈开寺。”
本想去问询一下小师傅,看到脸上横肉,又让他有些胆怯。自己仔细一琢磨,也大概猜出文中意思。
“龙兴寺从今天开始,开寺礼佛。”
樵夫回来后,告予了相熟的几个人好友,口口相传下没过多少两天,青州百姓都知道了这件事。正赶上冬末春初田间无事,上山进香礼佛正当时,于是每日间,青州西门通往龙兴寺的路上,香客不断。
又过了几年,因龙兴寺方丈不仅精通佛法,而且对经商一道颇有钻研,无意间指点过几个人,都成为一代富户。渐渐龙兴寺香火之旺,一时无两。这就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提。
且说宫燕一人离开府衙去寻叶念安,进了二月,天气略有回暖,踩在南阳河岸堤坝上,泥土松软,难以行走。宫燕低头看了看脚上的暗黑色泥巴,微微皱了皱眉。
无奈下,胸间吊住一口真气,右脚在地上轻轻一点,施展开轻身功夫,快步前行。
不到一刻功夫,已走出四五里路程。虽然路程赶的是快了许多,但是身体渐渐酸麻,宫燕额头上挂满了汗珠子。
赶巧前面有一块斗大石头露在堤外,宫燕也就停在上面,想着歇歇脚在走,眼瞅着叶念安和那些囚徒河工居住的房屋没有多远,也不用太过着急。
“啪啪”一阵击掌的声音传到宫燕耳中。宫燕抬头一望,只见距离他不远处的河道内站着一个人,正笑眯眯的望着他,两只手掌相互拍着。
仔细一看,不是叶念安又是何人。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宫燕来到堤上就是为了寻叶念安,没想到叶念安就出现在眼前。
“叶先生”宫燕眼睛一亮,刚要招手唤叶念安过来。
“宫大哥,莫急,我知你此来为何”叶念安微微一笑,打断了宫燕要说出口的话。
“叶先生还有未卜先知之能,那你说我此来为何”宫燕也觉此事有趣,不由来了兴致。
“宫兄此来是为了府尊而来,问的是朝廷之事。”叶念安缓缓走到宫燕身边,绕着他站的石头走了一圈后,摇头晃脑的说道。
“哈哈哈,叶先生真有些先生模样了。不过先生确是神算,宫某人来寻先生确是为了府尊而来,不知先生是从哪得知,难道府尊来过”
宫燕看着叶念安的模样,顿时大笑了两声,紧接着面露惊奇的问叶念安。
“如今刚刚初春,河岸泥泞难行,府尊怎么会来此处我能猜出来是因为宫兄你自己告诉我的。”叶念安故作神秘道。
“叶先生就不要打哑谜了,你知道宫某人是一介武夫。”宫燕苦笑了一声。
“宫兄孑然一身,跟随府尊十几年,一心都为府尊操劳,而刚刚你又是从府衙而来,如今筹粮一事已经了解,能来寻叶念安自然不可能为了自己,必然是为了府尊。”叶念安说完后看着宫燕。
宫燕点了点头后说道,“此处常人也能猜测出来,那为朝廷一事又如何讲。”
“宫兄姓氏为宫,此时脚下站在石头上,石做宫之基,在青州又有谁能做朝廷根基呢唯有寇知府。
而宫兄下了石头,就要沾染泥泞,这意味着朝廷此时怕是多事之秋啊”叶念安说到最后,面色也显忧虑。
“”
第九十二章 往 事
孑然一身的苏广山心如止水。他经历了破财灭门这般人生起落,很多世事显然要比大多数人看得透彻,也更容易放下常人无法释怀的心结恩仇。
连日来,宫燕眼中的寇隼,自筹粮解约苏广山遁入空门后,脾性似与之前判若两人。
他时常会隔三差五地提起前知州程路均,又总是一个人喃喃自语,抱着宗卷将自己关在书房,一呆就是老半天。
宫燕不知道那日府尊在苏府阁楼与员外密谈了些什么,但正是那日过后,府尊便与叶先生撇清了关系。叶先生也从府衙搬回了囚徒河工的住处。
青州城仿若一夜间又恢复了年前一片忙碌祥和之景。
对青州百姓而言,破堤封河、饥荒粮灾似乎只是一个梦境、一个传说,甚至是一个谣言。然而,不同的是,寇知府日渐变得沉闷寡语,眉头常锁。
他寻叶念安,是希望叶念安能解开府尊的眉结,也只有他能。
而寇隼呢
从屏风里取出的四本账目又勾起了因忙于筹粮而一时淡忘的夏末之梗。自己从汴梁城来,深谙朝堂上的丑恶凶险。
盐铁司作为三司一支,虽然只主掌钱国盐茶矿冶、河渠兵器之事,却是大宋中央财赋的主要来源。
他实难想象,苏广山能从口中轻而易举地说出盐铁司使赵环,如此二品高官的姓名。
那么,幕后捏着整条利益链的主使之人,距离大宋政府权力核心又有多近
寇隼越想越觉得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一个小小的青州城,一件补堤筹粮简单事,却被苏广山和叶念安二人的这场博弈击起了三层巨浪。
他隐约感觉到了风雨欲来时的笼罩着的种种不安,也嗅到了弥漫在空气中只结束了上半场杀戮的血腥气味。
至于身边的人,他不想如苏广样一样,失去了才呼喊痛苦。
而事实上,这个时候,朝廷当中也没有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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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回到福宁殿的太宗陛下,紧锁着眉头半躺于云榻上,右手指腹在跳痛不止的脑壳双穴绕圈轻揉。只是,丝毫未见起色。
适才熬过的早朝,群臣又联合起来上疏请早立太子。皇储空缺这等敏感之事已在朝堂上多次公议,言辞激烈,竟全然不顾朕的脸面,犯颜直谏。
哼!朕的好臣子们,分明是想用绳索将朕禁锢起来,逼迫着交出垂拱殿上的那把龙椅!
朕虽已年过花甲,可还没老到昏聩无知、不辩奸良的地步。
今日能束带捧笏站在这朝堂上公议立储的人,皆是乱世风波恶浪中的弄潮者,也是在这场风浪浮沉间未被吞噬的幸存者。
看你们中间走出一个又一个单薄的言官前后谏言,朕清楚,你们这群人后边已聚集织就了根深蒂固的脉网,将这深宫后院罩得紧紧实实。高墙内廷、朝堂军中乃至州府县衙,四下都布满了你们这佞党羽的眼线耳目,监视着朕的一举一动。
“哼!试探吗还是防范”
太宗黝黑脸面上的怒气越聚越冷,气急甩下手臂,衣袖拂过之处,案上一应什物扫落于地,发出‘叮呤哐铛’的破碎声响。
如今大宋府库空虚,边患四起,积贫积弱之态跟朕频发的旧疾一样,已是全朝上下有目共睹的事实。
可朕身边左右近臣皆为两府、两制这些翰林院的学生,以及知制诰等无用之人,根本连个能说句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呼’一旦政权在握,便可伺机发动兵变……这般频繁的背脊发凉、股间跳痛的烦躁日子,何时能是个头
心烦意乱间,太宗微闭起双眼,沉默不语。
“哥哥,这等公务繁忙还抽身前来,母后这里有我守着便是!”我脆于母后床榻前,对着前来之人说道。
“无碍!匡义,辛苦你了!朕阅完折子还无睡意就过来看看,也好多陪陪母后。”
宫闱深处,母后病重,哥哥一片孝心,处理完政务不顾疲累,深夜赶至母后宫中。我与他二人侍奉病榻左右,皆胸喉哽咽。
烛下,母后竟回光返照。
弥留之际拉过哥哥与我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气息游弱地对哥哥说道“你能得天下皆因后周柴氏以幼为君,群心不附。倘若周室有长君,怎会有你今天你俩皆为我儿,待你百岁后,应传位于弟弟匡义,四海之广,能主长君,才是社稷之福。”
言罢,又命哥哥召来当时朝堂宰相赵普,于母后病榻前立下誓书,我们母子三人亲眼看着赵普执笔执约誓书。
『杜太后——命普于榻前执约誓书,普于纸尾书云‘臣普书’。』
那个漫长而又令人心悸的深夜,我怀揣着激动又矛盾的心情,领着哥哥的旨意,开启了长达十六年之长的开封府尹生涯,也从此迎来了生命中新的‘朝霞’。
一路如履薄冰,直致开宝九年夏末,登坐上垂拱殿内的那把龙椅。尽管世人对朕的继任颇有猜忌疑惑,可为完成哥哥平生夙愿,朕还是多次亲征北伐以命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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