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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叩法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半叶棠

    也不知道苏广山是怎么想出的这个馊主意,叶念安听闻后在脑中思索着应对之话。

    孰知,站在班列一直未吱声的张户曹挺着肚皮跨出半步,徐徐说道:“寇知府、苏员外,扣在龙兴寺里的四百万石粮乃州军剿匪所获,如今寺内山匪虽已悉数伏诛,但留下的巨额漕粮为剿匪脏物,且已详实记录在案,绝不可以买卖之举用来填充漕粮之缺。”

    叶念安听见张观如是说,不由得心里一阵窃喜,紧纠的眉头渐渐舒缓开来,这招术且是能堵苏广山的嘴了。

    高椅上的寇隼冷眼旁观,有心为叶念安解围,未料张观唱了这一出,便顺手推舟拒说道:“既然张户曹说明了其中的利害干系,苏员外怕是只能另想法子了。”

    苏广山瞪了一眼走回班列的户曹,心里恨得直痒痒。纵然自己已摆足了高价吃回劫粮的这个硬亏,想诚心诚意补足漕粮缺口,这般退让折中的处理方式,竟然被这拎不清的户曹横生一阵添乱,不仅否了自家的粮食,还断了所有的后路。

    这厮怕是只想着拍知府马屁,事先与他们串通好的吧!他娘的,可怀疑归怀疑,却没有任何证据。

    苏广山定了定神,看着堂上的寇隼和叶念安。面前二人似是只血不吐骨头的妖怪,定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才会罢休。

    “依着府尊之意,我苏某究竟该如何交办这余粮呢”苏广山语气里尽是无奈,此时虽然身在衙内,却是势单力薄。

    想到自己混迹商道多年,眼下却容不得自己耍出任何性子。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把这七百万石粮食交了。

    “苏员外莫心急。大宋律法如此,亦是你我无力扭转之事。

    只不过,龙兴寺的屯粮与员外昨日交粮数额相差无几,员外您若是再以契约的三倍高价划拨劫粮,实为劳民伤财之举。

    倒不如由官府来接下这笔买卖,即省了员外高价买粮多出的银子,又能免去这粮食缺口的难题。”

    叶念安以事讲理、以实论据,语重心长地规劝起苏广山来。

    “叶先生此话,苏某是越听越糊涂了。”苏广山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心间摇起的波浪鼓,终于让他失去了好面色。

    “难不成是要将昨日交粮退还苏某不成”他自然是听明白了,明白得挣扎在顽抗到底和投降就范之间,不知该如何选择。

    “龙兴寺的劫粮必定是动不得,可剩下的余粮豁口又极难填平。

    念安想,要么将昨日在户曹处交过的四百万余石粮退还给员外,请府尊差人快马至汴梁如实禀报缺粮一事,向官家请示将龙兴寺劫粮以振灾之名收进府库。

    要么就按了纸约,将员外的交粮略低于市价买下来。

    要按哪个法子交粮,一切还是要苏员外您自己选择呐!”叶念安的这通分析,与其说是商量请求,不如说是一种威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尽管收粮进展与苏广山的美好愿望背道而驰,尽管苏广山看出了这干人堂而皇之地打着官府旗号吞噬着自己的漕粮,可面对眼前这一死囚的所述之言,苏广山竟挑剔不出一点差错。

    苏广山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偃旗息鼓、惨败而归的逃兵,此时此刻除了低头认输,乖乖就范,再无别的选择。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苏广山在心间安慰自己小声说道。

    保全性命,保住苏氏车马行才是关键!

    “苏员外,您以市价成供出五百万余石的漕粮,解了整个青州城粮荒的燃眉之急,青州官府和全城百姓定会百般感激,对员外您感恩戴德的呀!

    日后,员外在青州城的富商地位想必也会牢不可摧,一路升高哇!”

    再好听的奉承话,此时在苏广山心里全比不上低于市价成白白亏掉的银子,一大撂一大撂用麻袋装起的银子。

    “成叶先生是在说笑吧!”叶念安这厮显然是不想让自己好过。

    “成!市价的成!

    念安知道苏员外亏是亏了些,不过苏氏车马行在青州的名头,免去你三年通关税也是值当!”




第八十六章 花 灯
    ‘哗哗’竹编的扫把,一下一下有规律的驱赶着地上淡红零散的爆竹碎屑。

    不一会儿,摊散在地上的碎屑在扫把尖头集聚成小山堆。

    “四郎,你快出去看看,员外家的花灯摘了没!”屋内传来女子脆生生的声音,在清晨里如百灵早归,喜鹊站枝头。

    院子里叫作四郎的男人正双手托着扫把,认真清理着杂物,听到声音,直起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汗珠。

    面色温和,语气柔软地了一声:“哎!正好院子扫完啦,我这就去。”四郎搁下手中扫把,快步向门外走去。

    四郎家祖居青州城,世代以测字打卦为生,城中百姓有丢鸡找狗的小事也会来问上一卦,虽然不一定准,但总归有个指引。

    四郎的挂摊没人来问家国大事、财运命势,接不到这种买卖也赚不了什么大钱。

    好在他人勤快,为人和善,日子虽清贫,却也有好人家姑娘看中他。经得媒妁之言,这门婚事也就成了。

    成婚后两人相敬如宾,日子过得有模有样,也让邻里街坊十分羡慕。

    今儿是正月十六,昨日元宵节,家家户户都挂上花灯,祈求这年人寿田丰,莫要走水失火毁了一年收成。

    四郎家也不例外,早早就在门庭处挂了两盏鲤鱼花灯,点上红烛,任由其燃到天明。

    按照习俗,过了元宵忙碌的一年就正式开始,在正月十六这一天就要把花灯摘下,收好以备来年再用。

    不知从哪年开始,摘花灯之前先要看看苏员外门前的灯摘了么他家的摘了,其余人才会摘,不为别的,只为讨个吉利。

    苏员外是青州首屈一指的富户,比他家晚摘花灯,意味着来年的福气好运比他家还要绵长。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富户依然还是苏员外,但这番对美好生活的愿景,却流传了下来。

    四郎的手艺是算命,算命的人从不信天命。他一直固执地认为,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才能获得想要的一切。这些他不会说出来,因为他娘子会不开心。

    四郎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偷瞄了一眼屋中的娘子,此时她娘子半弯着腰,在伺弄着锅中餐食,苗条紧致的腰身落尽四郎眼中,四郎赶紧别过头,心中颂了一声无量天尊,原本轻快的脚步如捣蒜一样,磕磕绊绊的向门外走去。

    四郎不知道身子怎么来到的街上,没有了院墙遮挡,清晨的冷风呼呼的灌进棉袍里,激得他狠狠的打了个冷颤,一瞬间头脑清明。

    他伸出两只手使劲搓了搓,口中嘟囔了一句:“这天儿什么时候能暖和一些啊。”

    不知不觉间,双脚停在了苏府门前,四郎抬头看了看,眉头轻蹙,心中纳闷道:“这都快辰时了,怎地还没摘花灯莫不是员外家守门还在贪睡么!”

    昨夜元宵,官府取消宵禁,整座城都沉浸在一片喜庆中,尽情释放着节日最后的热情。街上酒肆充斥猜拳行令声……

    四郎心里想到这些,自顾地点了点头,员外家守门人一定是贪杯吃酒,还在熟睡。

    四郎决定去叫醒守门的人,赶紧出来把花灯摘了,免得惹了苏员外不高兴去责罚。

    这般思索着,便抬脚而上,伸手就要敲门。却在指关节刚要碰到门叩,还没来得及发出敲门声响,‘吱呀’一声,门扇从里面隙开了。

    “哎,吃酒就吃酒吧,门怎么还忘记锁了,还好青州城民风淳朴、夜不拾遗。不然丢了财物该怎么是好!”

    四郎嘟囔了一句,也没多想,便又用力往里推了一把。

    “啊”一声尖叫响彻整座苏府宅院。

    四郎跨进门中不过两步,便被眼前景象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见他脸色刷白,双目圆睁,张呆愣愣的张着刚尖叫完的嘴巴。

    片刻,两条裤腿间隔着薄棉渗出一滩湿粘粘的潮意,经着冷风一刺,瘫坐在地上的四郎一下被凉意激地回过神来。

    也顾不得花灯的事了,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就向门外跑。来时百余步的路,几步就窜了回去。回到了家中,“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上,看着熟悉的房屋,四郎这才松了一口气,背靠着门蹲在地上,灵魂未定地大口喘着粗气。

    四郎娘子忽而听见巨大的关门声响,双手在围裙上随意擦拭着,就从里屋疾步走了出来。看见四郎惊恐的模样,连忙上前。

    “这是怎地慌张成这样子。”四郎娘子一边用手抚着四郎胸口,一边问道。

    “呼呼快快快去报官!”四郎语气急促,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只是抬手指向衙门的方向。

    “嗯嗯,咱这就去。”

    四郎娘子也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见自家这个老实男人重复了多遍都说要去报官,想来定是有紧要事。便上前搀扶起,踉踉跄跄的向着青州府衙行去。

    “苏员外,一夜辛苦了。如今粮食已经交割完毕,紧着回去歇息一下吧。”熬了一宿清点漕粮的叶念安,打了个哈欠,黑着两只眼睛说道。

    “哼!叶先生,这次苏某人认栽了,以后这官府生意,可莫要再来寻苏某。”苏广山此时也是脸色黑黄,精神不振,用力一挥袖子转身就要走。

    “咚咚咚……”

    叶念安刚要说几句客套话,在面子上给苏广山一些找补。衙门外登闻鼓如雨点骤落一般急响。

    “快去叫知府大人,鼓声如此急重,自是有大事发生。”叶念安听到鼓响后,浑身一机灵,连忙招呼衙役。昨夜寇准亲自看着七百万石粟米进了仓才安心休息,那时天色也近乎天明。

    衙役离开后,叶念安也对苏广山说道“还要劳烦苏员外稍待片刻,现今知府要审案,您也不方便走正堂出去。”

    苏广山虽然心有不愿,却也不好此时惹了寇准不高兴,也只好点了点头,又坐回到椅子上。

    很快,寇准更衣升堂,块状皂三班衙役排班肃立。

    “啪”寇准轻轻扣了一声惊堂木,对着堂下之人沉声说道。“堂下之人因何事鸣鼓,一一说来。”

    “回知府,苏员外府死人了!”



第八十七章 隐 情
    四郎跪伏在地上,一脸惊恐地说着自己平生遇见的最恐惧的事。说完后,眼睛直愣愣盯着坐在堂上的知府寇隼。

    在他看来,此时寇隼应当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喝喊衙役立即去捉拿凶手。

    三儿,出乎他意料,寇隼既没有太大的反应,还一脸平静地说了句:“死人了死就死吧,死几个人又能怎样。”

    刑曹将寇隼的话听得清楚真切,心里嘀咕着今儿知府是怎么回事。审案如梦游一般,忍不住向他身边靠了靠,抬起手贴近着小声说道:“府尊,苏员外家死人了。”

    寇隼一个机灵,屁股像是坐在火盆里,“噌”的一下跳窜起来,才反应到刚刚拯救了青州黎民百姓的首富苏员外家死了人。

    如果是家里官家、亲眷生老病死,自然不会遣人来报官,现在再看堂下跪着的四郎,满脸惊恐之色没有半点消减模样,心里暗道:“坏了,怕是死的人不在少数。”

    “咳咳,快把案情如实说来。”寇隼清了清嗓子,以缓适才自己的失态。

    “回知府,小人今早去苏员外家看昨夜花灯是否摘了,到了府中就看到满地尸体,鲜血流满了整个院子……”

    四郎说到后边,似是陷进了凶杀现场,浑身发抖,抱着头呜呜哭了起来。

    寇隼点了点头,看到四郎的样子,心知也问不出什么了。环顾一下左右,肃声说道:“张刑曹,你速速带人前往苏府,查明情况回府禀报。”

    张刑曹应了一声,叫了四个机灵利索的人,快步走出正堂。

    寇隼在大堂审案的同时,隔壁偏堂的苏广山与叶念安闲坐无事,也是似有似无地传来正堂审案的声音。

    听到四郎说“苏广山家死人时”,苏广山端在手中的茶碗啪的一下滑到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在他脚踝处,也没有任何反应。

    苏广山的手不停颤抖,急火上涌,想出门去问个究竟,却两眼一黑瘫回椅子上,晕了过去。

    叶念安连忙上前捏住人中,双手轻抚苏广山胸口。片刻功夫,苏广山悠悠醒转过来,两只眼睛紧闭着,不时有眼泪从皱纹丛生的眼角渗出,身体止不住悲戚,不停抖动着。

    “哎!苏员外,节哀顺变,相信知府会替你讨还公道。”叶念安叹了一声,轻声安慰着。

    此时的苏广山仿若脱下了平日那个在商道上运筹帷幄、高傲自大的华丽伪装,一下露出脆弱、可怜的真实样貌。老态毕现,与其他同龄人没任何区别。

    “是我害了他们啊!”苏广山像是没有听到叶念安的话,一个劲的用手锤打胸口,一下重过一下,不停地兀自重复着。

    叶念安听清苏广山口中所言,心里一动,猜测起苏府上下被害一事。

    莫不是苏广山还知道什么内情想到此,叶念安不敢耽搁,示意了下一旁的下人,他自己整了一下衣袍,去向正堂。

    堂上诸人都是等候张刑曹回来府的间隙,谁也不敢说话,显得出奇安静。

    叶念安撩开帘子,见此时不在审案,便走到寇隼旁俯身耳语了几句。

    待叶念安说完,寇隼略一沉思后,看着叶念安问道:“先生意思,是苏广山知道凶手是谁”

    叶念安只轻轻点了点头,没吭声。

    “来人啊,把报案之人暂且收押,待查明真相再行定夺,退堂。”

    寇隼将堂上之人安顿好,也未等退堂鼓响,便急匆匆地跟着叶念安转到后堂。

    “苏广山,本官乃青州父母官寇隼,有何冤情,你尽管说来,本官自会替你做主。”

    寇隼正襟危坐,面色沉静不怒自威,与昨日在户漕院子里晒着冬阳的懒散官员判若两人。

    苏广山神色悲痛的脸上,眼睛轻轻睁开一点,看着眼前是寇隼,眸子里渐渐闪过一丝怨恨。

    突然用尽力气扑向寇隼,抬起手臂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紧要牙关,语气咒怨的骂道:“都是因为你,我要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叶念安被苏广山的突然发难惊得愣住了,亏得是一个短暂的停顿,待回过神后,寇隼已经眼球翻白,脸上呈现出酱紫色。

    叶念安也没收力,抡圆了胳膊,狠狠甩给苏广山一个嘴巴。叶念安从小就挑水浇灌枯树,经常上山打猎,两条膀子的力气要比普通人大一些。这一下又是救知府心切,劲头使过了头,直打的苏广山眼冒金星,差点又回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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