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叩法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半叶棠
这对于张逊而言,出入殿堂也变得愈加容易轻松。当黄门宦官尖细的噪音穿过门廊,传至殿内案桌前赵匡义的耳中时,张逊已将挂在暖阁门口的绣龙黄缎门帘轻轻地掀了开来。
赵匡义知道是进来之人是张逊,却不看他。
专心看着御桌上的案卷,过了半晌,才开口道:“朕多日未上朝,奏章堆积如案,张院使也看到了。你可有要事上奏”
张逊一个躬身,直直问道:“陛下的病可有起色感觉怎么样了”
原来默不作声的赵匡义,听张逊这一句假意之问,倒是搁笑抬起了头。“太医倒是日日会诊,每天调剂配药,服了有一阵子了,依是未见好转。有劳张院使担心了!”
“臣等都盼着陛下龙体早日康复,好早些上朝重整威仪。”
张逊的说话不疾不徐,不温不火,让赵匡义听不出他此番进宫的实质用意。
他知道张逊想干什么,也知道张逊下一步要说什么。
赵匡义若有所思地挥了挥手,站在一旁的几个宫女掀起了黄缎门帘走了出去。
赵匡义端起案上的香茗,轻轻呷了一口,面无表情地说道:“朕几日未理朝政,公务缠身。
紧着这会儿身子还有些力气能动动,张院使有甚紧要的话就直说吧!”
才想收尾,隧又补充道:“莫不是张院使是要交还那半块龙形玉符的哎,瞧朕这脑子。”
一句激将话,瞬间将适才君臣之间暖暖的气氛骤然冷却。
“臣记得,陛下曾多次夸赞过臣武功盖世,用兵如神。与陛下您也多次领军征讨,平定叛贼。
臣自问对朕忠心耿耿,对大宋一腔赤诚,所率军兵军容严整。可陛下却视臣为朝中奸党,欲按造反之罪,意欲收回密领佑紫军的半块白玉龙符。
臣心间寒凉无度。”
张逊幽幽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我主仆一场,君臣礼待,情同手足。你是一个好将军,更是朕的好臣子。
卿何故有此想法呢这佑紫军不过是当年为先帝而备。
如今李老英雄已逝,收回龙符有甚不妥”赵匡义之前温和的脸色不见了,话底开始有零散火星溅出。
“哈哈哈,陛下真是太会安抚人心了。只不过,臣统领禁卫军数十万,士气震慑,从无退缩。
陛下不过是对臣失了信任,欲削我张某的羽翼罢了。不必说这番冠冕堂皇的话。”
赵匡义顿了顿足,一脸苦口婆心道:“哎……张逊,你们并肩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这么条长路都走过来了,因何陪朕的最后一段走不下去呢”
“我张逊堂堂一介武夫,为大宋养着这些兵士是为有朝一日厮杀疆场,击溃敌寇的。
而不是如陛下这样将武士当作慵软无力的宦官一般使唤!”张逊战栗着身体,言语中夹带着敌意激动斥道。
看着张逊昂首挺胸,义震言辞的模样,赵匡义心间交织着一抹矛盾、一抹纠结。
他的心中无疑是愤怒而失望的,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生到眼下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个从前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陪伴着一路走来的兄弟,现在为何会变得这般势不两立。
想到这里,赵匡义迅速恢复到一脸严肃,将心尖暗暗涌出的酸楚褪了下去。
轻声问道:“张院使,今日见朕,究竟是为何”
张逊稍一愣神,不刻,发出一阵夸张的挑衅肆笑。
干涸的笑容戛然而止,从牙缝里钻出一句:“张逊就当了陛下眼中的奸贼吧!”
赵匡义低头,低声说道:“张逊逆贼,你可知现身为何处
念及我二人过往情义,卿收回刚才这句说话,朕权当你开了个玩笑,翻页不究。”
“哈哈…哈哈…哈哈……我张逊已半截埋进黄土,还有甚畏惧的。
今儿即来了,就没甚能击退我。你无须拿这些虚有的好话来诓我。我张逊大不了就是一死!”
“罢了。张逊,你我君臣情绝义尽。你既不肯回头,我赵匡义也奈何不了。
你杀死李老英雄欲吞佑紫军、违令私救萧童作西营殿前都指挥使、私通户部三司使赵环……我一笔一笔的给你算。
你张逊统率二十万禁卫军是不是
卿的二十万禁卫军再近不过皇城宫墙外。
朕看你如何插翅飞出城墙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全 杀
“皇城外笑话,我为何要去皇城外。
今日既然进了,就没想过要出去。
那把椅子也让我来坐坐。”
张逊没有在意赵匡义口中的警告,反倒是满脸狂热地向往着垂拱殿堂上那把孤寂的高椅。
他幻想着自己坐上那把椅子,面对满朝臣子以及宫墙外的万里江山的模样。仿佛此刻他已经成为了万人敬仰的大宋天子,执掌着大宋的社稷江山。
他不再管顾赵匡义面上的那丝惋惜,脚步不受控制的向着椅子的方向走去。
就在张逊距离龙椅不过一臂之远时,“嗖”的一声,一支弩箭朝张逊的后背左心房处射来。还兀自沉浸在美好幻影狂喜中的张逊,弩箭破空声恍若未闻。
噗弩箭如中棉絮,发出一声闷响后,从后心处穿透身体钉在了地上,所过处血花四溅。
突如其来的巨大疼痛从胸口处逐渐放大,张逊感觉到心脏每跳动一下带来的撕裂般疼痛。他不可置信地大睁双目,满眼惊愕看向自己胸口汩汩流血的伤口。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今日当值的禁卫军统领萧童曾受恩于己,已把皇城内外全部控制了住。
那些整天满嘴伦理道德的酸腐文官,也被半山月全部软禁了起来。
至于这个赵匡义,什么神武天授,说到底不过是个残废而已。
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却清楚的很,现在赵匡义腿疾病重,走路都已成难事,哪来的力气阻止我
张逊慢慢回转身体,看向身后……此时的大殿已不止他与赵匡义两人。
在赵匡义身侧躬身站着四名近侍黄门,每个人手中都提了一把大宋精锐军士才会配备的精钢硬弩,而贴身站在赵匡义最近一人手里提着的劲弩上,弩箭已离,弓弦尚有余颤。
“噗”张逊刚想开口,牵动胸口处箭伤,喉咙一忝,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他眼中渐渐浮起一抹愤恨,如何都没想到,平日里他最看不起的阉人,竟然令他功亏一篑。
“原来你一直都在防着我!”张逊语气孱弱的望着赵匡义。
“防你张逊,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对朕来说,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打狗还需要主人亲自动手么
张逊,你杀了李老英雄,我都未与你计较,在寇隼三番五次觐见下,顶着被骂昏君的名头将你官复原职。你为何还不知足!”
说到后处,赵匡义话语中的惋惜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恨意。
“哈哈”张逊又痛苦地咳出几口血后,脸色涨红,调动着全身气力大笑了几声。
“知足我是应该知足,可是你想过大宋百姓么,我替所有大宋百姓不平。
区区北辽几支弓箭,射中你的大腿就吓破了胆子,像个乌龟一样窝在汴梁城不敢出去。
而西北边陲的百姓被辽国铁蹄践踏,家园不复存在,妻离子散……他们也应该知足么
现在的军队都成了什么样子,士兵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将领是谁
我早就应该想到,靠手中兵权篡夺皇位的赵家,怎么可能不在身边有防备……”
张逊眸子中开始蒙上一层灰色,语气逐渐虚弱,话语中伴随的满口血沫子,已说不真切。
赵匡义听着张逊垂死前对他的指责,脸色更加阴沉,笼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因为愤怒而不住的颤抖。
“陛下,要不要”身边的近侍黄门,感受到赵匡义身上掩饰不住的杀气,抬头看向赵匡义,抬手在脖子比了一个灭口的手势。
“不用了,朕要看这条老狗还能活的了几时。”赵匡义沉声说道。
如赵匡义所言,张逊已语不成声,身体在地上抽搐抖缩,背脊弓成了虾。吐完最后几口鲜血,再没了声响。而那只冰冷肃然的雕龙高椅,始终距离他一臂之遥。
“宫外哪些人动了!”大殿内经了片刻死寂之后,赵匡义脸色已恢复如常。双手倒背,在殿中踱着方步,侧脸起询问身后近侍。
“回陛下,张院张逊贼子谋逆并未惊动太多朝臣,只有正当值的殿前司马步军都指挥使反了。”近侍黄门把安插在萧童西营亲军中,探子回报的信息禀告了陛下。
“嗯禁宫内外已经被控制了”近侍黄门的话音刚落,赵匡义蓦然一个转身,眼神犀利穿过。
“承陛下宏福,禁宫内当值军队首领已经清除干净,其余军士皆数投降,未做反抗。
只是…禁宫外……为避免太过声张,还未清理。”近侍黄门被赵匡义语中不善吓得浑身抖,瑟,扑通一声跪地回道。
赵匡义轻轻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讥讽,“萧童一个匹夫,也敢跳到台面上来。
去把那老狗的脑袋割下来,挂到禁宫门上。
再传朕的旨意,张逊谋逆已被处死,明日早朝前,谁把萧童的脑袋带来,谁就是下一任殿前司马步军都指挥使。”
“是,陛下!”近侍黄门应声领命后,却没有站起来,而是语气支支吾吾说道。
“陛下,还有一事。”
赵匡义双眉轻蹙,有些不耐地轻喝道:“说!”
“是……是……陛下,今日朝会后,几十个大臣都没有回府,听这些臣属说,好像是被一群麻衣人劫走的。”近侍黄门小心说道。
“嗯查出什么人了么”赵匡义表情一怔,对黄门所说之事倍感震惊。
“奴才该死,下面人并没查出麻衣人的进城痕迹。不过看武功路数及所用兵刃,倒是和北面的人有些相像。
另外,这些大臣的软禁之地,已经查到。在城北一处废旧民居中。”近侍黄门把头又低了几分回道。
“北面如何又是北面。
哼,他们什么时候也爱搞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了。”赵匡义满是不屑。
眼角不易察觉的瞥了一眼地上张逊的死尸,心中暗道,这定也是你做出来的吧。朕对你不薄,你却私通敌帮。
“北面蛮子一直对我大宋居心不良,来抓几个大臣也是正常。想来诸位大臣此番受辱,定然也会加重捐躯报国之心。”
赵匡义突然语气一滞。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后继续说道。“朕就成全他们,你安排把他们全杀了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昌 宋
“全杀了”内侍黄门惊诧问道。
“全杀了,朕烦了。”赵匡义兀自神思地点着头说道。
“陛下,这么多大臣全诛杀了,怕是会朝野震荡啊!还请陛下三思!”内侍黄门沉思一息劝谏道。
“哼!来去不过是几条爱呻吟的狗,什么震荡不震荡的最近你话有些多了。
此间事了,还是回你的内侍省当差吧。”赵匡义话语中夹带讥讽,眉头轻皱,向着尚且跪伏在地的黄门斥责道。
“小奴该死,陛下恕罪!”察觉出了赵匡义的不快,内侍黄门连忙捣蒜磕头,晃抖一颗头颅连连请罪。
“下去吧!”赵匡义不耐地一甩手臂。
“是。”黄门连忙应声后,连滚带爬地向后边尸体处行去。临到张逊尸体处,又偷偷瞄了一眼官家,见赵匡义并没在看他,顿时舒了一口气,暗想总算保住了这条命。
这内侍黄门进宫不过年许,之前也一直在枢密院当差。前几日临调到官家身边,心中也是难抑兴奋。常常跟在官家左右,个人权势自然也随之高涨。哪成想,还不到半月,竟又被发回内侍省。
回想起刚来时就有老人劝诫他,伴君如伴虎,凡事都要万分小心。初听时,仗着自己向来机灵,根本不以为意。可今日下来,那老人真说了句逆耳忠言。
“也罢,回去就回去,总比在这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活得畅快。”内侍黄门的脑中霎时回想起,在枢密院护卫大营中,大伙儿围坐一圈,听老兵讲说的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荤段子。熊熊而起的篝火熏得双颊滚烫,抄起一壶凉酒狠狠灌进肚中,才能勉强震住胸间那点燥热。
“嗯!”赵匡义站立许久,尚有箭疮的大腿传来一阵刺痛,不禁一声痛哼。
赵匡义虽已克制,声响也并不甚大,可这点细微声响此时落进呆愣原地又浮想联翩的内侍黄门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
黄门迅速清醒过来,望向张逊死尸尚未割下的头颅,瞬时惊出一身冷汗。
“要了命了,这个当口上怎么能走神去想那些乱糟的。”黄门懊恼地摇了摇头,极力屏退心中杂念。再看了看尸体,眼底一发狠,从小腿处拔出一把短匕,沿着喉咙下方狠狠划了下去。
气绝多时的张逊,体中鲜血已凝固淤结。直至内侍黄门将整颗头颅切下,也没见多少流血。他尽力跳过了去看横插在切割齐整的后颈骨的白茬,胃中一阵翻呕。
内侍黄门撇了撇嘴,拎起头颅走到赵匡义身处,手腕微微举过胸口。轻轻喊道,“陛下”
赵匡义转过身,煞无介事地望着张逊定格在圆睁双目、满脸不甘的头颅上,面色如常。
半晌,抬头说道:“去吧!”
吱…呀…一声,大殿门响,一束天光钻着内侍黄门打开的空当钻了进来,射在赵匡义身上,将他身上黄袍映照的无比光亮,周身笼罩的光晕,在其背阳面拉出一条长长背影,一直延伸到龙椅四脚戛然而止。
内侍黄门站立一旁欣赏着官家光明伟岸的身影,脚步麻利的迈出及膝高的门槛,直至他顺手掩住殿门。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