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叩法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半叶棠
还未等叶念安的话说完整,就听得寇隼背对着的身躯,幽幽飘出一句平静之话。
“没错,假的。”
“假的!”叶念安嘴巴微张,楞在原地。
“敢问上官来此有何贵干”寇隼刚走进校场五步之地,守在校场营门的士兵疾跑两步过来,微施一礼后,朗声问道。
看着眼前盔甲齐备,手执长枪的士兵,寇隼眼角一挑,略带愠意,“还不快去通禀,本官乃太傅寇隼。”寇隼说完,双手倒背,仰首斜望,不再看眼前的士兵。
“是…太傅……小的这就去通禀。”听到眼前之人就是传闻中敢和官家顶嘴吵架的寇隼时,此小兵后背一凉,生怕得罪了他让自己难堪。
迅速给同伴使了个眼神后,另一个几步之遥的小兵微一点头,撒开双腿就向着校场里头最高的那座宅子跑去。
听着屋外士兵跑动间,身上盔甲哗啦啦的摩擦撞击声响,萧将军心中也七上八下打起了鼓。
想起当年悍不畏死杀入敌阵,究竟是为了大宋,还是为了长官张逊,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大宋庇佑,萧将军莫要再被官位蒙蔽变了节才好!”寇隼一边等,一边内心默念。
功夫不大,从那座最高宅子中传来一声震天怒骂:“混账东西,还不快把寇太傅请进来!”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请。”
紧接着,屋里走出一兵一将,本寻着骂声抬眼望去的寇隼,只见萧将军皮肤黝黑,眼露精光,浑身被盔甲紧束身材高大威猛,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果然一副殿前司马步军都指挥使的凛然英姿。
萧将军步子其大,行动迅速,眨眼功夫已到寇隼身前。也还未说话,先裂开大嘴笑了起来,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泛起光亮。
“哎呀呀,听闻前几日寇兄荣升太傅,萧某正准备登门拜贺,没想到今儿太傅就来了。
太傅快快请进,我陪太傅喝几杯。”
说话间,萧将军就抬手要把寇隼让进去。
“喝酒就不必了,今日寇某有急事要向将军问询一二。”寇隼站定不动,口中不咸不淡说道。
萧将军神情一滞,笑意尴尬挂在脸上,不知如何找个台阶自然隐去,肚中却暗骂开来。没想到自己的热脸贴了冷屁股。
“我当是何事!原来寇太傅有事找萧某,寇太傅尽管问,萧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萧将军也收起笑容,看不出悲喜。
“此时应该是萧将军所领的侍卫军西营当值,护卫汴梁内外安危。”
“不错,正是萧某所领西营当值。萧某虽不似寇太傅是国之基石,时时刻刻能为官家分忧。
但是分内之事还不曾耽搁,怎么寇太傅什么时候也关心起殿前司的军务了。
若真是如此,那萧某就无可奉告了,太傅应当清楚,殿前司所领兵马乃我朝精锐之师,自太祖开朝以来,都是由官家直管调度。”萧将军朝着禁宫方向拱手说道。
“萧将军知晓殿前司职责重大就好。不知今早朝会后,大臣失踪一事,萧将军可曾听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 事
“知道会怎样,不知道又怎样”萧将军大脸瞬间发黑,似是早已料到寇隼会问今晨朝会一事,并未慌乱,双臂交叉抱于胸前,目露凶光地看着寇隼。
“你我同去见官家,知道告你戍守不利,不知就告你渎职。”寇隼也不甘示弱,孤身上前一步,迎上萧将军双目。
“哈哈,看来寇太傅今日是兴师问罪来了,存心与萧某过不去呀!”萧将军突然放声大笑,对寇隼硬按给他的罪名不以为意。
“也罢,萧某是个粗人。既然太傅认定萧某渎职,那萧某也成全了你这片忠君爱国的心。来人呐,给我绑了!”
说到后面,萧将军面色一沉,语气生冷一记命令。
听了将军命令,原本在营前戍守的军士顿时来了精神,有意要在上官面前露一手。
二人手持长枪就地一戳,探手在腰间扯出根绳索,边抖边跑至近前。
军营里的汉子对放倒拿人一技甚是精通,趁着寇隼在原地迟愣的功夫,绳索一抖,绳头如长了眼睛一般,从寇隼肩头绕了个圈,又回到军士手中。
另外一人跑到寇隼背后,朝着膝盖腿弯处,狠狠一脚踹了下去,口中不乏叫吼一声,“给我倒下去。”
寻常人一脚踹在这关节处,尚且疼痛难当,何况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军人。
寇隼只觉两腿一沉,身体砰的一声就栽倒在地。
拿着绳索的军士二人,轻车熟路,相互配合,半个呼吸的工夫,已将寇隼裹得像个粽子,密密实实地捆倒在地,除了嘴巴,浑身没有一处能活动。
“大胆萧童,你竟敢随意缉拿朝廷命官,你就不怕掉了脑袋!”也不知此时的寇隼是被绳索捆绑的缘故,还是胸中怒气上涌,脸色涨了血红,只瞧他双眼圆睁,丝毫无当朝太傅的气派。
反倒是像那官府缉拿在地的流氓地痞,颜面扫地,窘迫皆然。
虽有心上去拼命保节,奈何绳索紧缚,空有一身气力无处施展。情急之下只得大声嘶吼,晓以利害。
此时,站在原地看着寇隼被困倒地的萧童,听见寇隼夹带怒意的威胁说话,双目一横,露出阴狠之色。
瞪了寇隼咬牙说道“萧某的脑袋早就提在辽蛮子手中了,何惜再死一次。
若不是张院使把我藏在他的车驾中,冒死拖着他的两条伤腿,硬撑着将我带回汴梁,我恐怕早已被赵匡义这个丧家之犬丢在北面草原喂了狼!”
“你是大宋子民,战阵之上又于国有功,官家怎可能弃你不管
萧将军,且不要信了张逊的欺瞒之言。”寇隼听出萧童话语中的嫉恨,连忙替官家辩解道。
“我萧童视大宋为家,大宋何时把我待作人看话既然已到这个份上,不如就让我好好给寇太傅说说,赵匡义当年是如何对待视他如天的子民的。”
萧童抬首望着太阳,眼神似有些闪烁。心下暗暗算了算时辰后,就把当年那段往事悠悠说转给了寇隼听。
“还未寻到官家么”
一名小校跑进营帐,对上张逊着急火燎的询问目光,黯然摇了摇头。
张逊身体如失了支杆一般,颓然倒进椅中。官家失踪已整整两天,征北三路大军屡屡进攻不利,如今连御驾亲征的官家也下落不明。
这场战争输得彻头彻尾。倘若就这般还朝,怎还有面目回京去见满朝文武。
想到此处,张逊一时郁火填胸,几欲昏死过去。
“报!距离营帐二十里,有一人身穿亮甲,身边有十几个随从,正被辽军包围,看这人,和官家有几分相似。”就在张逊六神无主时,窜进一名斥候回报。
张逊听到官家二字眼前一亮,噌地一声身体就从椅上弹了起来。
满脸喜色的连声说道“快、快,哪位将军随我杀进敌阵,去把官家接回来。”可是,等待张逊的,是满帐沉默。
分列在张逊两侧的将领无一不披花掛彩,盔甲内外血污点点。
直到张逊充满喜悦的话在帐中回荡消逝,也没有人愿意上前杀进敌营救官家。
“大胆,你们都想尝尝军法的味道么!”张逊扫视两侧,双目碰火。帐内众人与之碰到他目光之后纷纷低下头来。
慢慢的,张逊眼神渐冷,狠声说道。
张逊话声刚落,两侧队将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其中一名将官语含悲戚地说道。
“张将军,非是我等不愿去救官家。只是如今,我军已成溃势,况且我等均有伤在身,现在上阵杀敌,无异于送死,望将军体谅我等家中妻儿老小。”
张逊看着眼前的将领,都是枢密院出来的儿郎,有的伤口深重,双膝碰地都暗暗疼痛地嘶声阵阵。
原本翻涌上来的怒气渐渐消了下去。他知道,非是大宋儿郎无胆,只因忠孝不能两全,他们皆有妻儿老小,等在家中院前翘首以盼。
“呼也罢,官家待我如兄弟,我责无旁贷。来人啊,取我盔甲来!”张逊沉呼一口气,边说边站起身,准备亲自披挂营救官家。
“将将军,我去吧。”
就在张逊披锁甲,抹丝绦之时,在账下将领末尾传来一声细微的话语。
张逊手中动作陡然一停。循声望去,待看清说话之人面容后,双眉轻蹙,脸上表情充满惊愕。此人正是刚从两军阵前把他营救出来的萧童。
“你刚才冲杀回来,受伤颇重。这才有好转,好好歇息吧。”张逊手中动作不停,继续从侍军手中接过铠甲向着身上穿。
“砰!”萧童重重跪在地上,双手抱拳,高仰起头看着张逊,目光坚毅。
“将军,萧童自幼家贫,父母均被辽军所屠,幸而投身军武,才能活到今时今日,没有冻饿而死。
这是大宋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作为大宋子民,若能够死在战场上,我死而无憾。
大宋没有萧童可以,但是万万不能没有官家,如今官家身陷辽军之中,命在旦夕。身为宋将,怎能贪生怕死,请将军准我前去。”
萧童说完,一记响头重重磕在地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赶 车
萧童的话深深浸入到张逊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不觉回想起自己离家从军,直至升任枢密院院使的这一路,刀尖舔血,性命高悬,却只为大宋能繁荣安定,不被外族胡虏侵略。
渐渐地,信由着这丝别样的情怀,升腾起一点湿润徘徊在眼中。
张逊背过身,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把那一抹湿润掖了去。深吸了一口气,复而说道,“萧将军能有此报国之志,大宋幸甚。来人取酒,我为萧将军壮行。”
北地苦寒,天气凉得透骨,行军作战需要备足酒水,以此御寒。
没多少工夫,就有左右侍从麻利儿的从帐外报来一坛尚未开封的陈酒,递到张逊手中。
招呼过萧童上前,张逊右手暗运劲道一拍坛底,泥封应声而落,转身把桌上摆放的两只海碗倒了满满。
“来,将军!”
萧童先从桌上拾起一碗酒,双手高举齐眉,轻点了三下,以示对张逊的敬意,之后便一饮而尽。
海碗用力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碎裂的脆响。帐中诸人目送萧童撩开军帐布帘,从军士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萧童在马上紧了紧被鲜血染透,已变为暗紫色的披风,抬眼瞭望南方,那一整片乃是大宋国土。他不确定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它,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也许还有下一次。
不多会儿,萧童双腿狠夹了一下马腹,战马瞬间扬蹄向北方奔驰而去。
二十余里路,快马疾行,不过半个时辰,萧童一人一马已冲到了赵匡义被围的山口。
此时,赵匡义身边侍卫不过一手之数,且加之腿部中了箭,一截箭杆露在外面,正随着赵匡义战马艰难移动,左右摇晃。
眼见几十个辽军口中嘶吼着,逐渐压缩包围圈,圈中之人已然无力冲破此围。
“官家休慌,萧童前来救驾!”萧童单手持枪,打马直冲过去。马匹快速行进带来的冲力,令萧童势头勇猛,一杆长枪如长虹贯日。
战马跑到近前,长枪瞬间穿透最外围的两个辽军身体,二人还没来得及哼声,就栽落马下。
赵匡义身边的亲兵听到萧童的一声大喊后,如天神下凡一般,从外围冲杀进来,顿时从眼眸中露出亮光,挤出身体里的最后一点气力,向外突围。
这股辽军本是从杨业麾下宋兵冲杀而逃的败军,一路向北奔逃,早已经疲惫不堪。途中因看到这十数个落单宋军,才顿起了报复截杀之心。
这时见突来的这名宋军将领勇猛异常,霎时胆战心惊,无心恋战,再加上圈中宋军有了援兵,反抗加剧,本已无力突围的死圈一下仿如刺破了的气球,迅速激烈四射,膨胀开来。
转瞬间,又是几名辽兵被宋军斩落马下,所剩无几的辽军立时生出退意。这小股辽军头目,环顾了一下左右,单手举刀朝着萧童一指,口中呼哨了一声。
听到哨声的辽军,抹转马头,全部放弃了圈中宋军,朝着萧童的方向挤压过来。
这些人也不恋战,只是愤怒萧童突然出现坏了他们的事,每人挥刀朝萧童身上劈了一刀,也不管劈没劈中,出手后也不回头,直接向着北面荒逃而去。,
萧童在乱刀中,左右躲闪,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乱刀丛丛。待辽军全部退走,萧童身上早已伤痕累累,有几处刀伤落在手臂,深可见骨。
萧童气吁残喘,看着赵匡义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抬手遥遥指了大营的方向。
一行人回到大营时,下马都需要旁人搀扶。因在马上坐的太久,两条腿都已僵硬得难以活动。
萧童已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下的马,当他已能遥望见宋军营帐时,失血过多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刚想起身,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全身袭来,只得放弃了起身的想法,合眼躺下。
这时,外面传来两个人的争吵声。
“陛下,萧童救驾有功,断然不能弃他于此。若当真要这般做,岂不是寒了所有为大宋拼杀将士的心,以后还会有谁愿意为国掏心掏肺,誓死效力臣望陛下三思。”
“我军新败,辽军定然会乘胜追击,丢下前线受伤将士,也实非我所愿。但是带上这些人,势必要影响撤退速度。须以大局为重!
此事不要议了,速去准备吧!集中所有车架快马、粮草辎重,受伤颇重之人就都留下吧。”
“陛下”
“朕累了,你下去吧!”
虽没有在现场,萧童还是清楚分辨出了争吵二人的身份。只是,这番对话,着实让萧童湿润了眼眶,流下了一滴寒心热泪。
他没想到自己拼死冲杀,视之比自己性命还要重的大宋国君,竟如丧家之犬般,毫无顾忌地抛弃这些舍身救他的前线将士。
萧童迷惘了。他开始怀疑自己为大宋抛洒的一腔热血,究竟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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