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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叩法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半叶棠

    大殿重新归于昏暗,留下满地孤寂和大宋天子赵匡义。

    “噔…噔…噔…”皂色鹿皮靴点在青石地砖上发出一连串闷响。内侍黄门脚步匆匆,行走在禁宫内,望着越来越近的禁宫女墙,他有一种新生的错觉。

    来到女墙上,从官家私训的亲兵手中接过一杆枪尖布满暗红血迹的长枪,将张逊头发挽了个结悬挂于上,再怯怯撑在女墙缺口处。

    放置完毕,此内侍黄门挺直身躯,提起一口真气含在胸中,大声喊道:“传圣谕,乱党张逊意图谋反,篡夺皇位,已经伏诛。殿前司马步都统协同叛乱,罪不可赦。

    明日朝会前,献上萧童人头者,立即升任殿前司马步都统,无分布衣、贵胄。钦此。”

    自他在女墙挂上头颅那刻起,就已吸引了大批百姓走商,伫立于禁宫门前仰望热闹。此时传完圣谕,宫前门已像开了锅一般,议论四起。不刻,消息如生了翅膀一般,传遍整座汴梁城。

    内侍黄门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看着下面的纷乱人群,颇是满意。如此,应当算完成自己的最后一个任务了。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正是日上中天,一块炽白光点高悬头顶。

    “午时,该回去了。”如此嘀咕着,纵身一跃,如一只大鸟跃下宫墙,飞向枢密院大营。

    殿前司西营

    “午时!该走了”萧童站在一座计时日晷前,目光定在指在午的那道阴影处,久久不能移动。

    萧童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按照约定,今日午时,他将带领西营所有将士守住禁宫大门,禁止任何人等进出皇宫,以保不出意外。张逊,则独自去会见赵匡义。他相信张逊,禁宫今日当值的将士也全都是他这几年暗中培养的嫡系,好确保他在禁宫内的人身安危。

    萧童深呼吸了一口,三月微暖的空气,稍稍平复了一些浮于他内心深处的激动,转身毅然向着校场行去。

    浑身被牛筋绳索捆得结结实实的寇隼,安静躺在地上,口中塞着一块脏布。

    萧童自始至终都没再去看地上的寇隼,于他来说,位高权重的寇太傅仿佛是一块顽石,不值一顾。

    寇隼也早就放弃了挣扎,心中期盼着叶念安能早些调遣来佑紫军,进宫护驾。

    “各位将士,今日到了你们为国尽忠的时刻,有谁怕了,自可去军需官处领过盘缠回家。”萧童站在校场高台上,面对下面齐垒阵仗,明晃晃、乌压压的兵士,高声说道。

    语落,偌大的校场没有一个逃兵出列,整个西营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肃杀气息。

    萧童欣慰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兄弟们可知,即要去做什么”

    “诛赵家昏君,昌我大宋国土”

    “诛赵家昏君,昌我大宋国土”

    “诛赵家昏君,昌我大宋国土”




第一百三十四章 败 露
    偌大的校场空地,气韵十足的叫喊声山呼海啸般袭来,响彻在殿前司衙门上空。

    飘荡于穹顶上空的云朵,似也被这股气势震慑了住,一收懒散的性子,缓缓向天边移动去。

    只剩了残破不全的半片深邃墨蓝,笼罩在将士头顶高处。

    萧童也被下面一浪接一浪的呼啸声感染了,内心涌过一阵热流,令他胸腔燥热,浑身充满力量。

    这股熟悉气力地冲击,让他隐约回想起很多年前地那片莽莽草原和黑色的天空。

    “出发!”萧童振臂一挥,五千御林军迈开步子如乌云一般溢出殿前司衙门,直直冲往禁宫。萧童跨也跨坐在墨黑战马的身上,当先而行。

    出了殿前司直行不足五里就能到禁宫大门,萧童的人马一路浩荡,片刻已到城墙之下。

    “吁”萧童右手一紧缰绳,战马定在原地。

    远远就看到城墙之上悬挂一物,此时走近抬头一看,竟将张逊怒目圆睁的人头看得真真切切。萧童猛然一惊,直觉着丹田猛然一缩间,复又扩胀开来,串出一股攻心郁气。

    他实没想到,此时应该正在宫里击杀赵匡义的张逊竟然已死于非命。

    萧童面色苍白,从张逊尚未合起的双目中,感觉出了山雨欲来的巨大危机。

    城墙上依然是来来往往,结队巡视的守卫将士。看着依然是身束暗金盔甲的将士们,萧童内心稍定。

    须知,大宋殿前司分管东西两营,以衣甲颜色加以区分,西营穿金寓意白昼金光,东营穿黑寓意暗夜无形。此时,城墙上的金色甲衣无疑还是西营将士。

    萧童稳了稳心神后,仰头大高喊道:“快开城门,我是殿前司马步军都统。”叫喊之声如飘落水中的轻羽,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城上之人恍若未闻,依旧默默注视着前方,既不开门,也不应话。

    原本嘈杂的禁宫门外,此时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城上城下似是有了某种默契,都在等着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

    萧童自知喊出去的声音不够大,也非常清楚,叫喊虽未运足力气,可距城不过百十步之远。莫说这点距离,就算再隔上一里,喊出的字字句句,也能清晰入耳。

    这让萧童适才就生疑的内心恐慌起来,他恍然发现,城上之人不是听不见,而是假装没听见。

    他执掌的西营,在他用心经营和张逊暗中照拂下,营中将士的眼里,没有赵匡义,只有他萧童。

    与其说是大宋国的殿前司,还不如说就是萧童萧家军来得更恰当,没人比他清楚自己手下人的赤胆忠心了。

    此时城头上的将士面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漠然,加之城头高悬着张逊的头颅,萧童再一合计,心里已涌出绝望,夺权已然彻底失败了。

    他不知道张逊是否还留了其他后手,可身处的禁宫已经不由他所控,光凭这五千人断无可能翻出什么浪花。

    他回身看了看身后的五千儿郎,没有一人后退,也没有一人质疑,个个儿眼神坚定地望着他,没有一丝畏惧。

    萧童眼角渐渐湿润,他低头深深呼了一口气,刚要说些什么,一直安静的禁宫城角,突然传来一个尖细阴沉的说话声。

    “萧都统,近来可还安好”

    城墙上呼啦啦涌来十几人,紧簇着此居高说话之人。

    萧童抬首斜望,阴阳怪声身缚内侍省官袍,头罩乌色官帽。白面无须,一手搭在旁边躬身人的手臂上,一手扶着城墙撑起身子。

    “呵,原来是内侍省洛公公!不牢您记挂,萧某身骨硬,倒是洛公公好生注意身体。

    萧某才听说月前您干儿子留恋瓦当,死在了女人肚皮上。哈哈哈哈!”

    萧童看清了来人,语气丝毫不肯示弱。他知道洛公公此人没什么本事,偏有一项绝技别人无法企及,那就是阿谀奉承的功夫儿。

    在内侍省多年面子上左右逢源,从未与人交恶,暗地里常常指示手下人在宫中贵人面前造谣生事,诟病他人。

    常有秉性耿直官员被其陷害入狱,蒙受不白冤屈。萧童出身行伍,行事直爽,对此等小人甚为厌恶。

    “呵呵呵,一个无用废人,死了就死了。”洛公公抬起枯瘦的手掌掩嘴轻笑,雌雄难辨。他对萧童语气中的冷嘲热讽,全然不以为意。

    “刚刚小校来报,听闻萧将军要入城,不知是真是假”洛公公继续说道。

    “说笑了,萧某例行巡视至此,并无入城之意。”萧童眸子中精光一闪,立时有了计较,勒转马头,高呼一声撤就要带人退去。

    “铮”

    萧童马头还没全转过来,一支弩箭已从城头放下,贴着萧童头顶射到地上,颤抖不停。

    “慢!你不进城,却也不能想走就走。”洛公公面色一变,适才停留在脸上的笑意已荡然无存。

    萧童偏过头,看了一眼城头,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意。“一个阉人,也能阻了我萧某脚步。”

    说罢,萧童双腿轻磕马腹,战马踏着箭羽就向前走。胯下马匹刚动,他的耳朵也一颤,隐约听到嘎吱声四起,着实让萧童心中一惊,这是劲弩拉弦的声音。

    才掠过此想法,离弦之箭已直穿而来。萧童环顾四周,只见原本空荡荡的禁宫城墙、来路御道上,全是身穿内侍省服饰的弓弩手,里三层外三层箭羽上弦,寒光簇簇。

    “洛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想造反么!”萧童回身怒视城墙之上的洛公公。

    “萧将军变脸够快的啊,不知张逊逆贼听到你这句话,在地下还能不能睡得安稳。”洛公公边说边俯首看着城墙上悬挂的张逊头颅。

    “圣谕,萧童伙同张逊谋反,其罪当诛。”洛公公看了一眼后迅速抬起头,用嘶哑的嗓子喊出来。

    萧童叹了口气,事情果然如他所料,今日之事已不能善了。他不再与洛公公做无谓争辩,既已选了这条路,死又何惜只是这誓死追随自己的五千儿郎,都是大宋精锐和希望,断不能白白死在这种争斗中。

    看着将士们依然毫无动摇的目光,萧童内心一阵抽搐。心中暗想,决不能把他们也葬送在这里。

    想到这,萧童牙关一咬,心中暗下决心。



第一百三十五章——番外篇之海棠·依旧
    江南富庶,商贾林立,历朝历代朝廷安定与否均与这江南有道不清的关系。

    逢得年景不好,这天下闹起水患、蝗灾、地震。

    朝堂之上雪花似的奏章中,字里行间无不是北地苦寒,江南鱼米之乡理应出粮、捐钱。

    这粮却是官家由百姓家中强征硬敛,一家余粮十停去了九停。而钱也只有施加在已经如山临背的赋税中。

    这拆墙补墙的法子虽是解了灾害之地一时之急,却也苦了江南百姓。

    征粮过后,饿殍满地,换儿相食,比比皆是。

    而这一年,江南又征粮了!

    记得那年海棠花售价不下十金,也是在那一年太宗皇帝分三路出兵伐辽,想一举夺回幽云十六州。大军动则搬山填海,每日消耗军粮以千担计。

    皇帝一纸圣言,限户部十日内自江南征调十万石粮食,火速运往前线以充军粮。

    户部侍郎都城门外夺过驿使马鞭,亲自策马江南道,一路换马不换人。

    时值夏末,新粮未获,余粮不足。这十万石军粮令让本是盛夏酷暑的江南如入隆冬。父亲是个文人,却怀忧国之心,送走征粮官,家中余米不足半缸。

    即便如此,父亲双手背在身后,面对院内海棠花痴站了一夜后,决定举家北迁,离开姑苏城,去前线参军杀敌。

    那时我八个月大,在母亲的腹中。

    出生那天,父亲自战场匆匆归来,未来得及换下盔甲嘴里一边不停说着:“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

    一边颤抖着双手轻轻把我抱起来,生怕弄痛了我。冰凉的盔甲让我哭得更用力,这也许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的冰冷。

    我扭动着身子,还未来得及擦拭的胎血蹭到了父亲血衣上,像极了朵朵盛开海棠。

    战鼓一声强过一声,嘶吼与刀剑铮鸣是我对这世间最初的认知。父亲把我放在母亲怀中匆匆走了,一如归来般匆匆。

    父亲死在战场上,战友在送尸体回来时,手中紧紧握着刀柄,几个壮汉都掰不开手指,父亲是个文人,可再也没机会提起书房中他最爱的那只毛笔。

    母亲安葬了父亲,离开军营。背着我,提着刀,一路向北。

    母亲很爱父亲,否则怎么会带着父亲留下的刀去刺杀辽国皇帝长子,母亲紧紧握着搅碎她心脏的长枪,脸上带着凄美地笑容,目光穿过围墙看向南方,那里有她的家乡,父亲魂归大宋,会在海棠遍地的姑苏城等她。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隔着囚车木栏,身边中年衣着华丽,一边看向他一边对我指指点点,询问表情似有实无。

    他脸上没有任何反应,眸子中一丝神采也无。良久没有做出选择,就在中年人将要失去耐心时,他指了指我的囚车。

    我突然觉得他很孤独,即使他身边围满了仆从下人。就这样,我成了他第十七个下人,也是最后一个下人。

    我看不懂羽王,他从不要求我们做任何事,哪怕是所有草原男人视之不吉的烹肉煮奶。下人都会议论羽王神志不正常,可我知道不是这个样子。

    那天他从我手中抢过切肉刀,顾自切起晚上要烹煮的牛后腿,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王爷为什么不让我们这些下人做”

    我瞬间意识到自己的不恭敬,赶紧低下了头,双手揉捏着淡青色衣角。

    刀一下又一下切着牛肉,空气很安静,能听见刀刃划开牛肉纤维的裂帛声。

    他没有说话,我不敢说话,淡青色衣角捏成一团后执拗地散开,又重被捏起……

    铛的一声闷响,打破了我、羽王、切牛肉声音之间的默契,像是草原九月雨天划过闪电,醒目清晰。

    我惊得双手无处安放,衣角被拧成麻花后突然失去力道,如释重负打着旋。

    牛肉切完他用力把刀砧在木板上。双手扯过一块黑色布巾,认真擦拭手上的油污。黑布在皙白手指间翻飞纠葛,发散出黑色的丝线紧紧束缚住我。

    擦净后,羽王把黑布整齐叠好,拍了拍衣摆上附着的草木灰,转身向厨房外行去。

    门外偷溜进来的光线把背影绣了一圈金边,真好看。可我很失落,一个下人终究不配得到王爷的回答。

    “我母亲就是下人。”这几个字轻轻飘进我耳膜,顺着血液如锤重击在心里。

    我想就从那时起我爱上他了吧。如果这是爱的话!我眯着双眼,满含笑意。

    很多天后,我成为了他妻子。

    婚礼那天,我只记得满目红色,头上盖着红盖头,听见屋角红烛灯花发出突突跳跃声。

    心中幸福和红烛的光晕一样,一圈一圈蔓延开来。没有觥筹交错后脚步的跌跌撞撞,没有门扇外偷听的窃窃私语。

    红盖头缓缓掀起,我曾经梦见过无数次的俊朗面容真真切切倒映在我眼睛里,我想,要是这一切永远不消失该有多好啊!

    我抽出袖子中早已藏好的剪刀,用尽力气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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