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话说,那户人家姓刘,是县里一等一的大户,光是僮仆就得有两三百的那种,在细阳城中,无论什么出身的县君上任,总是要依仗这家的。不过对于吕范而言,这家人可不仅是县中大户这个程度,更重要的是这家人有个和吕范年龄相当的漂亮女儿!
没错,就是这种狗血了上下五千年,非但以往层出不穷,将来也一定还少不了的经典戏码!
一个小小的县城里,一位富贵人家的掌上明珠,一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一个住在西城,一个住在东城,一日城外偶遇,二人隔着一条小河对视了一眼,就再难忘怀……反正要是公孙大娘在这里的话,一定觉得牙都酸倒了。
然而,这却是事实!
大约就是大半年前,因为刘家的大小姐眉目传情,吕范实在是心难自已,左思右想之下,终于忍不住请人去试探。
然而,后面的故事还用说吗
是,吕范人长得眉清目秀,也是县中公认的才子……但是他是个所谓单家子啊,而且穷到家徒四壁,你是当爹的你同意这婚事
实际上,那刘家的男主人刘公倒也干脆,直接就对上门试探的人说了,吕范太穷,我闺女不嫁!
然后,这才有吕范的不破不立,他索性扔下自己那个啥都没有的家,然后跟上了正好从这里路过的卢植。
而这些又不是什么保密的事情,所以公孙珣想知道的话自然也能知道。
只是吕范心中依旧忐忑,今日就算是如此……就真的能成吗
车队一路前行,终于来到了这刘大户的家门口,门口的仆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吕范坐在那种级别的车子上,穿着那种衣服……作为大户人家的仆从,他们可比什么县中百姓懂得更多的一些,是知道一些轻重的,更别说后面跟着那么多乡人了。
正在出神呢,只见车队直接停下,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径直纵马过来,然后也不说话,只是居高临下,趾高气昂的往门内一努嘴而已。
这刘家门口的仆人手忙脚乱,根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直接忙不迭的点头,并飞速回报去了。而不过一会功夫,一位年纪颇大,衣着明显上档次的男人就惊疑不定地迎出门来。
当然了,这时候吕范也好,公孙珣等人也罢,就断然不会拿大了。这边该下马下马,该下车下车,双方在门前行礼完毕,而公孙珣也不说别的,更不解释自己的身份,只说是与吕范同学,随师兄到这里游玩,然后听闻刘公在这细阳城中颇有名望,所以专门请吕范做中人,前来拜会。
这位自称老朽的刘公看看聚集在门前的乡人,又看看吕范这身打扮,再看看眼前这长长的车队,虽然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也只能捏着鼻子将这些人礼礼貌貌的让了进去。然后又叫上了跟来乡人中能上台面的一些人物,又请了左邻右舍的长者,还叫了一些县中官吏,大上午的就开始制备酒菜,并直接在庭院中开宴。
然而,让吕范和这刘公都感到不解也都愈发紧张的是,宴会开始后,公孙珣这个明显是带头的人却全程缄默,更别提说起对方女儿了。反倒是年纪还小的刘备在那里插科打诨,说东道西,从幽州扯到豫州,从涿郡说到洛阳,逼得那刘公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付。
就这么煎熬了一阵功夫,酒都喝了两巡,忽然间,门口的仆人又仓促的跑了过来,说是本县县君亲自来了!
刘公和吕范愈发惊疑不定,但是来不及多想,众人纷纷避席去迎接这位细阳县君……果然,这位县君居然是和公孙越一起来的,而且一来就直接笑问哪位是海内长者刘文绕的高足最后干脆拉着公孙珣和公孙越的手进了席。
重新坐定,吕范长出了一口气,那刘公则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二人哪里还不明白,一位极有分量的媒人到了。
“县君!”落座以后相互通了姓名,公孙珣这就干脆了很多,他直接朝着在主位上落座的千石县令拱手行礼。“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县君来的极巧,今日这席间恰好有这么一件美事,等着您成人之美呢!”
“如有美事,不妨说来听听。”县君倒是没想多少,在他看来,只要事情不大,那看在当朝帝师光禄勋刘宽名字的份上,自己都是可以‘成人之美’的。
“县君请看。”公孙珣摊开手掌,往对面吕范那里摇摇一晃。“这位吕范是我师兄,年方二十,乃是本县良家子。”
吕范哪里还不知道成败就在于此所以赶紧再度避席行礼。
而县君也捋着胡子微微颔首:“好一个佳士!”
能不佳吗吕范相貌本来就清秀,如今锦衣丝履,珠冠步摇,还是什么模糊不清的‘师兄’,不佳就怪了!
“县君再看。”公孙珣这次却又把手指向了坐在自己和县君中间的刘公。“本县刘公,家世繁茂,向来是县中柱石……恰有一女,生的是貌美如花,贤淑乡中闻达,而且待字闺中!”
县君当即失笑:“这果然是一件美事!刘公,不如今日我来做媒如何,你看着吕范如此相貌气度,可堪为你家爱女良配啊”
刘公闻言面色青白不定,竟然也避席行礼,然后才回复道:“不瞒县君,我爱女心切,尚不想让她太早出嫁。”
席间瞬间鸦雀无声,很显然这就是当众回绝了。哪怕是吕范锦衣香车而来,哪怕是被众星捧月而至,哪怕是有县君做媒,这刘公依旧拒绝了。
确实是在意料之外,但也未必不合情理。
这年头,随着大汉朝的中枢沉迷于各种各样的内斗,外戚、宦官、党人你来往我,甚至于好不容易歇一歇还要搞个经学斗争,而下面的豪强势力也就越来越不可制可。到了现在,甚至民间已经有了所谓‘宁负两千石,不负豪大家’的谚语。那有些事情,自然可见一斑。
什么意思就是说这刘公这么不给县君面子,但县君还真就未必就会因为此事和他翻脸,因为治理这个县还需要对方配合呢!
而且再说了,婚姻这种事情外人再怎么尽心尽力,那终究是只能敲边鼓的,捅到天上去,那都是人家两家人的家事,所以这刘大户一句‘爱女心切’任谁都无法反驳。
“刘公。”不等那县君把脸色扭转过来,刘备反而第一个忍耐不住了。“我们来时也打听了,你当日嫌弃我吕师兄,不就是因为他家穷吗可如今你也看到了门前的车子、财货、僮仆,如今他还穷吗”
“吕范是什么样的底细我还不知道吗”这刘公嗤之以鼻。“他一个单家子,又无正经营生,这些财货不过是这位公孙少君赠送的罢了。”
“赠送的便不是财货了吗”刘备勉力争辩道。“你可知道那辆车子在洛阳也是士子中数一数二的宝车,那身衣服尽是蜀锦所做……”
“我懒得与你一个少年计较。”刘公拱手朝着诸位乡邻说道。“诸位,我直言吧!我三旬以后才有了这个女儿,如今更是已经老朽,恐怕也照看不了她几年,这要是不能托付给一个好人家,我是死不瞑目的所以,便是诸位说我嫌贫爱富,我也认了!”
这话说的倒也情真意切,县中众人几乎是本能的想要附和。然而,就在此时,那边公孙珣的霍然扶着佩刀起身,动静极大,惊得这些人一起把没说出来的话给咽了回去。
当然,公孙珣没混蛋到当着县君的面把刀架到人脖子上,他只是想获得场面的主动权而已。
“刘公。”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公孙珣这才松开握刀的手,转而走入场中空地,并笑眯眯的拉住了对方的臂弯。“您是长者,这话中意思应该是比较深远的,不过我大概也听懂了一些……你所言的穷,怕是不单指财货二字,对不对”
这刘公先是瞥了眼对方腰上的刀,又瞅了瞅做的满满腾腾的县中体面人物,然后才认真点了点头:“诚然如此,一时之财难解一世之穷!”
此言一出,不要说众乡人更加认可了起来,便是被驳了面子的县君脸上也转圜了不少。
要知道,刘公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但在座的多是聪明人,所以大家马上就从他话里领会到了另一层意思——人家刘家嫌弃的并不只是这吕范家徒四壁,更多的是在嫌弃他的出身低微,嫌弃他没有什么和刘家女儿相匹配的身份。
须知道,这年头,出身和身份是一种包含着道德因素、才能因素,乃至于方方面面的东西。具体来说就是,你出身好、身份高,那就可以被认为是道德水平高,被认为是能力出众,然后就能应该去占据重要的位置,做重要的事情。
而反之……身份低微又意味着什么呢人家当爹的想把女儿嫁给一个出身好点的人物又有什么不对呢
于是乎,一时间座中众人纷纷面色变幻不定,大部分人的变化都是趋向于赞同的,如县君,他稍一思索后现在已经微微颔首了;也不是没有愤然的,如刘备和韩当,后者之前一直为公孙珣亲自帮吕范穿鞋的事情感到愤怒,但此时却也不禁有些同仇敌忾的怒气;当然,也有面不改色的……
公孙珣闻言连连摇头:“刘公,我且问你,你说我赠与子衡兄……哦,子衡兄前些日子由我另一位老师,海内名儒卢讳植公加了冠,如今唤做吕子衡了……刘公,你说我赠与子衡兄的财货是一时之财,那我且问你,我为何要赠他这一时之财”
这刘公和县君一样,听说吕范是被卢植给加了冠,面色上都有些生动的变化,此时被公孙珣问到,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刘公,我问你话呢”公孙珣提高声调催促了一句。
“我哪里知道这个缘故”刘公回过神来,却是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公孙少君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我当然清楚。”公孙珣失笑道。“只是刘公你也应当清楚才对。”
话到这里,公孙珣不待刘公说话,直接拉着对方来到宴席桌案中间的空地上,然后朗声朝着在座的那些乡人说了起来:“诸位,你们都是子衡兄的乡人,应当知道,当日子衡兄离家是为了寻访名师学习经传。但你们可知道,当日他听说卢
第十六章 虚惊
七月盛暑,天气燥热。
原本应该热闹非凡的洛阳东南郊官道上,如今竟然一片萧瑟。
这倒不是说路上的达官贵人少了,而是说仅靠达官贵人是支撑不起‘热闹’二字的。须知道,这是个农业社会,所以哪怕是京师洛阳郊外,如果路边的良田里没有农人劳作,如果路上没有穿着朴素的农妇端着瓦罐去送饭,那也一定会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如果说,目中所及的所有农民都只能枯坐在光秃秃的树下唉声叹气,那就不只是不对劲的问题了。
“蝗灾啊!”不要说其他人,就连刚刚订婚的吕范也是连连摇头。“幸亏是在洛阳。”
“子衡兄这话怎么讲”一旁的刘备茫然不解。“不管哪里有蝗灾都不好吧我还记得前些年,河北先是大旱,然后又大蝗。那个场景,我虽然年幼,但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的……你们不晓得,我们家门口有个大桑树,根本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树,一夜之间就被啃得干干净净……”
“然后呢”吕范追问道。“桑树被啃净之后呢”
“之后自然是那桑树又长出新芽,并活了下来!”刘备感慨道。“我们乡人都说,那棵长在我家门前的桑树有神异,高五丈不说,枝叶繁盛的时候,远远望去如同车盖一般……”
“我不是问你桑树。”吕范无语至极。“是问你蝗灾之后可有盗匪可有流民可有大户侵夺中产之家可有民变”
刘备面露茫然。
“他那时才多大”公孙越失笑道。“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
“越兄也不比我大多少!”刘备愤然反讽道。“我不记得你就记得了吗”
“我自然记得。”公孙越昂然答道。“你出身小门小户,我却是出自公孙氏。我还记得那次还只是前一年大旱时,族中就在婶娘的力劝之下兴修沟渠,引滦水浇灌令支左右田地,使得当年仍有不少收获。而等到第二年蝗灾,我们本地并没有起蝗虫,倒是从右北平那边飞过来一群,然后又是我婶娘告诫了族中,最后族中引人列队扑杀,甚至还教人食蝗……”
“食蝗”刘备面露骇然。
“我也记得此事!”韩当也突然插嘴。“当日令支城中,每家都分了好几斤蝗虫,虽然只吃了几日,但那味道确实难忘……不过,食蝗总比食人强,好像就是在吃蝗虫的时候,听人讲到你们涿郡,据说你们那里已经有饥民开始食人了,然后又过了两月,到了秋季,渔阳那里又有返乡失地的流民造反,郡中还发援军讨伐。”
“这便是我那‘幸亏’的意思了。”吕范趁势摇头道。“令支那边乃是珣弟他们公孙氏根基所在,所以公孙家断不会坐视令支受灾,而其他地方就不一定如此走运了,这就有了流民、盗贼、人食人,甚至兵灾。”
“我懂子衡兄的意思了。”刘备看着四周情形,骑在马上叹气道。“这河南毕竟是天子脚下,且不说天子不会坐视京城受灾,就是洛阳周围的达官贵人也断然不许自家庄园周边生乱的,所以这些灾民虽然少了一季收成,却不至于饿死……这确实比其他地方‘幸亏’的多。”
“而且还有地形阻隔。”吕范继续解释道。“毕竟这周围北有黄河南有嵩山的,蝗虫十之**会被锁死在这河南尹境内。要真是从河北、中原闹起来,怕又是一场大灾!”
这话确实有道理,所以众人也纷纷颔首。
而就在众人一边议论纷纷一边不自觉中来到緱氏山下的时候,路口处,几名候在这里的公孙氏仆从却飞速迎了上来,然后拦住了几人。
原来,数日前卢植就从山上下来了,并住进了山脚下公孙兄弟的别院里……具体来说就是公孙瓒走后空出的那个院子里,然后时不时的讲学也放在了那里。
而仆从们等在这里其实也是卢植有所吩咐,说是让公孙珣这些人回来后直接去别院中找他!
“老师竟然住到山下了吗”一直没开口的公孙珣微微皱了下眉头,说实话,他心里是真的不想和卢植朝夕相处,因为这人实在是让他心里犯怵。
吕范轻瞥了公孙珣一眼,赶紧不动声色的提醒了一句:“师长能够在身边时时赐教,是件好事。”
公孙珣当即正色:“正是如此,我们赶紧去吧,不要让卢师久等。”
不过,卢植见了几个弟子后,倒没说别的,只是细细的问了汝南那边一众大儒高官的反应,而听说所有接到书信的人都态度坚定后,就直接让众人休息去了。而他自己,则正式宣布要借公孙瓒的这个小套院沐浴更衣斋戒三日,然后再度上书!
公孙珣其实是有心想问问对方蝗灾这个话题的,但终究是有些胆怯,只好闷闷的退了出来。
然而,这种气闷并未持续太久,才到了第二日傍晚,一个好消息就陡然传来——贾超回来了!
话说,贾超是被公孙珣派回家送信的。
毕竟嘛,上次卢植回京的消息刚一传过来,公孙珣就得知了自己兄弟三人无意间陷入到了今文古文的争端中,情急之下,他就忍不住向自己那位号称后知一千八百年的老娘发出了求救信……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对方这熹平石经的事情还有没有印象,是个什么结果然后古今文的斗争最终又是谁胜谁负,自己又该如何应对还有这刘宽和卢植的之间,自己这个小不点又该如何自处
无论如何,您老人家都不能看着自己儿子在洛阳‘闭门苦读’……读读读,读个博士出来,那像什么样子
当然了,这年头交通水平太差,而且这卢植来的太快太猛,下午公孙珣才回到这边把信写完,然后让贾超带人往辽西飞速送去,到了傍晚,人家卢老师就直接在对面的义舍里把木碗给拍在了桌子上。
再然后,第二天人家就把刘宽叫来签订了不平等条约。
这么看来,如何在刘宽和卢植之间自处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需要答案了。但是,自家老娘毕竟掌握着‘真理’,她的信肯定会有价值的……再说了,离家这么久,亲娘来信了,就算是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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